第44章 ◇ 第失蹤
◇ 第44章 繁花道 失蹤
一行人吵吵鬧鬧來到宋宴家時,君臨微剛好做完了一桌菜。
宋宴喜甜,為了照顧他的口味,君臨微特意做了排骨年糕和桂花酒釀湯圓。
都是宋宴喜歡的菜,君臨微欣慰地露出笑容,他淨了淨手,才打開門,屈身一側,讓這群歡快的少年郎進屋。
幾個人難得見到一大桌豐盛的菜肴,發出不小的驚呼聲。
宋宴綴在最後面進來。君臨微注意到,宋宴臉上的神情不太對。
趁衆人專注那一桌菜,沒人看向這邊,君臨微将宋宴拉到一邊,悄悄問道,“今天心情不好嗎?”
宋宴欲言又止,低着頭,用餘光偷偷打量着君臨微。想說,有什麽東西堵住了他的喉嚨,使之不能一吐為快。
君臨微既沒有生氣,也不讓宋宴輕易糊弄過去,他只站在原地不動。
沒過多久,宋宴自己先敗下陣來。
“也不是什麽大事。”
宋宴滿是不在乎地說着,君臨微卻看見了他被揉皺的衣角。
宋宴吞了吞口水,“麻稈兒今天一天都沒有來上課。”怕他出事,後面半句話宋宴還是沒能說出口,他總覺得這話不吉利。
麻稈兒,君臨微有印象,那個白白瘦瘦的,趙樁的小跟班。
往日不是和趙樁幾人形影不離嗎?
如果只是不想來上課的話,宋宴不會是這副表情,看樣子,事情或許有點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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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微想着,試探地将宋宴的猜測說出來。
“所以,你認為麻稈兒失蹤了,是這樣嗎?”
宋宴的臉色蒼白了一度,頗有些自暴自棄地回答。
“我不知道,其他人嘲笑我和趙樁小題大做,杞人憂天。書塾裏不少人會逃出去玩幾天再回來上課,趙夫子都不管他們。”
宋宴沒有擡頭看君臨微臉上的表情,鼓起勇氣将話說完。
“可是,我覺得麻稈兒不是那種淘氣性格,他們都不信。
就這麽麻雀大的地方,哪座屋前面有哪棵樹都一清二楚,鎮裏不來外人,彼此知根知底的,怎麽可能會有人出事。”
說到後面,宋宴的聲音虛弱,顯然在書塾裏被質疑了太多次,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判斷。
不料,君臨微很嚴肅地扶着宋宴的身子,糾正道。“你做的很好。”
什麽?宋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真的是很好,而不是沒事找事瞎操心?
宋宴終于擡起頭,看到君臨微眼神中流露出的贊許之色。
“哪怕你的猜想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是正确的,宋宴,永遠不要去賭萬分之一不會發生。”
君臨微語重心長地說道。在悲劇沒有發生之前,不要放下警惕。
宋宴不知道,君臨微這回想到的是他穿書前的一位前領導。
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年紀輕輕就幹出一番大事業,一年到頭上班從來不會遲到,卻在某月突然一連缺席了三天。
同事們苦于該領導的壓迫久矣,加上奉行“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三天來,沒有一個人主動詢問女領導的下落如何。
直到三天後,鄰居發覺不對,這才報了警,可惜早已為時過晚。
後來,君臨微從同事的八卦中了解到事件的大致過程。
在監控中顯示,女領導在家中熬了一個通宵,突然倒在客廳裏不省人事。
女領導因理念不合,父母離異,已經有五年沒有和家裏聯系了。但凡公司中有一個人記挂着她,早早發現異樣,年輕的生命都不會如此輕易地撒手人間。
總有人覺得一件順手能做的小事很麻煩,無用功,從而選擇性忽視,他們不知道,這會斃命。
這件事只在君臨微的心中掀起過一陣波瀾,可當宋宴擔憂麻稈兒的安危時,記憶又重新浮出來,君臨微驚訝于自己的記憶力,竟能記住其中的種種細節。
一個人不會平白無故地違反自己的習慣。看似會帶來麻煩的一件順手事,有時候會産生比預想更加重要的作用。
君臨微不希望他的徒弟,宋宴,以後成為一個漠不關心的人。
有些看着蠢的事才是正确的。君臨微希望能教會宋宴這個道理。
跟着宋宴過來的幾人,二花,鐵蛋,大牛,幾個正在饕餮大吃,而趙樁坐在位置上,和宋宴如出一轍的心神不寧。
君臨微先是表達自己臨時有事,恐怕無法盡心招待的歉意,之後細細叮囑幾人回家時注意安全,便随手披了件外衣出門。
還沒走多久,宋宴就從後面追上來,說什麽都要和君臨微一起。
“你怎麽出來了?不是要在家裏好好招待你的同窗們嗎?”君臨微幾分納悶地說道。
宋宴小聲地吐了吐舌頭,“他們光顧着吃師父做的菜,哪有空管我,再說,陪他們吃飯哪有麻稈兒的事重要。”
當然,和師父一起,更重要,宋宴悄悄在心裏補充一句。
繁花鎮依舊是萬籁俱寂,甚至聽不見一聲狗吠。明明天色已晚,光線昏暗,除開君臨微這處點了燈,鎮上并沒有另外的燈火。
一路走來,君臨微邊走邊用靈氣慢慢覆蓋走過的街道。
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也沒有任何呼救聲。
他只好詢問宋宴今日發生的種種細節,企圖尋找之前被忽略的細節。
不經意間,宋宴小聲嘀咕了一句,“下午沒有見劉夫子的身影,平日裏他恨不得一整日待在書塾裏才好。”
君臨微停下了腳步。“劉夫子”三個字在他的齒間繞了一圈。
“劉夫子今日是不是披着一件灰黑色長衫,走路時腿腳不方便?”君臨微問道,聲音裏卻帶有一絲篤定。
他果然聽到了宋宴斬釘截鐵的回答,“劉夫子今日确實是這副打扮,師尊,你是怎麽知道的?”
在宋宴的印象中,除了第一次送他進書塾時,師父曾和劉夫子說過一回話,師父應該沒見過劉夫子才對。況且,時間還間隔了這麽久。
不對,師尊不會平白無故提劉夫子,想到這裏,宋宴的臉上帶了一抹笑意。
“師尊,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宋宴期盼君臨微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複。
君臨微點了點頭,宋宴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君臨微示意宋宴稍安勿躁,自己則将下午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講給宋宴聽。
原來,自宋宴提了一句晚上要招待客人後,君臨微難得出門準備需要的食材,其中,首要當然是豬肉。
繁花鎮不通貨幣,所有人都是以物易物。
因這繁花鎮人煙稀少,整個鎮子只有一個姓朱的屠戶賣肉。鎮民們想到了吃肉才會跑到朱屠戶家裏來,遞上朱屠戶缺的東西來換豬肉。
君臨微這次的運氣好,來時朱屠戶剛支起案板,上面碼好新鮮的豬肉,只有少數幾個鎮民在排隊。
不用擔心只能買挑剩下的肉了,君臨微想到。
君臨微的修為使他在多年前已經辟谷,可穿進來的靈魂仍然保留着凡人的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餐餐不落。加上還有個一頓吃兩碗飯的孩子要養,君臨微在餐食上從來不馬虎。
排在君臨微前面的幾個鎮民,手裏都提着一個小籃子,估計是用來裝肉的,他們彼此間站的很開,也從來不和對方說話。仿佛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将鎮民們分隔開。
朱屠戶今天心情不好,君臨微離的遠,都能聽見前頭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拿着你的東西,快滾。”
不知是誰又是哪句話觸怒到朱屠戶,他将鎮民放在案桌上的籃子一把扔到地上,指着最前面鎮民的鼻子,呵斥他離開。
鎮民沒有做聲,如一團逆來順受的面團一樣,一言不發地撿起籃子往回走,臉上也沒有露出沮喪的表情,好像對這類事情發生習以為常。
君臨微本以為是那名鎮民不小心惹得朱屠戶大怒,沒想到,後面一連幾個鎮民,或驅趕,或責罵,全被朱屠戶趕走。
君臨微方才離那張案桌還有一段距離,前面的人全走光了,君臨微就站在朱屠戶的面前,直面着他。
朱屠戶心情不好,要不,我還是不要觸他黴頭為好。君臨微思索着,也想轉身離開。
令人感到詫異的是,看見君臨微時,朱屠戶猙獰的面色收斂了不少,語氣變得客氣起來,完全沒有之前叱責他人的樣子。
“您想要哪塊肉?要多少?我來切。”
朱屠戶還想在臉上擠出笑容,殊不知故作和善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只會顯得人更加滑稽。
想到方才耀武揚威欺淩其他鎮民的情形,君臨微才不想給這個兩幅面孔的人好臉色看。
他沒有理會朱屠戶的殷勤,冷漠地示意自己想要的部分,全程沒有與朱屠戶發生任何交流。
朱屠戶知道君臨微不喜他,便開始專注切肉,不再刻意找話題。
等眼前的人安靜下來後,君臨微開始打量起他的外貌,同時,疑問萦繞在他的心頭,久久無法散去。
按理說,作為鎮子裏唯一賣豬肉的人,朱屠戶應該很富裕才對,至少,他的日子要過得比普通鎮民更好。
可朱屠戶穿的一身破破爛爛的,光是補丁就有十多處,還有幾塊補丁連在一起,鬼知道這件衣服他到底穿了多少年。不認識的人,哪裏知道這是屠戶,只會往乞丐方面想。
君臨微還注意到,朱屠戶的左眼上有一條橫穿眉骨的長疤,這道疤的由來想必已久,只剩下一圈新肉與周圍的皮膚顏色格格不入,為他本就長滿橫肉的臉增添了幾分恐怖猙獰。可以想象,最初留疤時,朱屠戶經歷了什麽刻骨銘心的痛苦。
朱屠戶用來拿刀的右手上纏滿了繃帶,泛黃泛黑的繃帶将整個手掌重重包裹,使人看不見他的手指本來的樣子。
疤痕,繃帶,褴褛的衣衫,往往會讓人聯想到不好的元素,這些全都集中在朱屠戶的身上。而此時的朱屠戶,他正提着那把斬骨刀,狠狠地在砧板上落下重擊,仿佛他切的不是肉,而是什麽令他憎恨的人或物。
難怪其他鎮民不敢反抗他,雖然不能以貌取人,可朱屠戶這一身裝扮,若非是知根知底的朋友,很難親近如此兇神惡煞之人。
君臨微在心中想到。整個繁花鎮,會有人與朱屠戶處好關系嗎?
就憑朱屠戶方才驅趕鎮民的态度,他并沒有看出來,朱屠戶有想與人結交之意。
正當君臨微胡思亂想之際,只聽“哐當”一聲,方才還在切豬肉的刀直接摔在砧板上,鐵柄落下時還蕩起一圈圈回音。
朱屠戶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下手上動作,惡狠狠地盯着某處,看樣子,恨不得将目光所及之人千刀萬剮。
君臨微順着朱屠戶的目光看過去。
角落裏站着一個中年人,灰黑色長衫,幾乎和破舊的牆面融為一體。
見朱屠戶注意到他,男人從角落中慢慢走出來。
這人的腿腳似乎有問題,君臨微一眼就看出他的走路姿勢不對勁。
男人看都沒有看君臨微一眼,直接和朱屠戶對話,他的神情與方才懼怕的鎮民們如出一轍,語氣卻十分堅定,像是非要從朱屠戶這裏得到一個回答不可。
“麻稈在你這裏嗎?”
朱屠戶見慣了其餘人膽小怕事的神色,哪裏能容忍有人用這種态度說話,當即撸起袖子,想給這個出言不遜的人來個教訓。
可君臨微還站在旁邊,豈能縱容朱屠戶放開手打人,他輕拂衣袖,朱屠戶腳下的地面就出現了一道不算淺的裂痕。
朱屠戶忍了又忍,最終沒有選擇動手,但他也沒有好心到回答男人的問題。
當時君臨微以為是朱屠戶偷男人的東西,見朱屠戶沒有動手打人後就将這件事抛之腦後。
沒有想到白天遇見的那個人就是劉夫子,更想不到此麻稈非彼麻稈,是他會錯了意。
劉夫子就站在朱屠戶的對面,明明一個瘦弱矮小,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病弱書生樣,比起之前在朱屠戶面前唯唯諾諾的村民,不懼朱屠戶那可以吞人的眼神。
朱屠戶卻不以為然。
劉夫子這種人,這輩子見得多了。
他的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絲毫不知道在外人看來,笑容只是在他的臉上平添了詭異之色。
同時朱屠戶在心底愈發鄙夷劉夫子。
滿嘴都是什麽道義啊,善良啊,大難臨頭還不是各奔東西,為了茍活不惜拿同伴的命鋪路。
姓劉的老不死也就在口上說說,真讓他付出生命……呵。
這種膽小鬼,怎麽敢跑到我面前來。朱屠戶感覺心中燃着一團火,越燒越旺。遠遠看着,好像整張臉都在抽搐。
何況,這是他們欠我的,繁花鎮所有人都欠我,明明是他們咎由自取。
突然間,朱屠戶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的臉部重新恢複平靜。只聽他緩緩開口,對于劉夫子來說,卻像是宣判死刑。
“你不是心裏已經有答案了嗎?既然如此到處都找不到,說不定,就丢在那邊了。”
朱屠戶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剔除了所有感情。劉夫子的臉卻在這瞬間變得慘白,有什麽破土而出,勾起他內心深處最恐怖的回憶,嘴唇都在打顫。
終于,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逃也似的離開現場,一瘸一拐,看着十分滑稽。
朱屠戶咧着嘴,重新拾起刀,将君臨微要的肉切成塊,用紙包好,雙手遞給君臨微。
他仍然氣不過,朝劉夫子離開的方向唾了一口沫。
“老不死的,瘸了腿還到處亂晃。”
君臨微欲言又止,但他初來乍到,在不清楚事實的情況下還是不要過多參與本地人的紛争為好,于是,君臨微沒有做任何舉動,任由劉夫子慌張離開。
等劉夫子消失後,朱屠戶深深地看了君臨微一眼。
君臨微懷疑自己看錯了,沒有戾氣,沒有暴虐,那一眼中,僅僅只有一汪暗藏其中的悲傷。
“現在你同情他們,到時候,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他古怪地笑了笑,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說完這幾句話後,朱屠戶的臉上恢複正常神色。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君臨微臆想出來的一樣。
白天,君臨微還以為朱屠戶告誡他別想替鎮民出頭,并沒有往別處想。現在看來,當時分明是暗藏深意。而普普通通的小鎮子完全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靜。
也對,不然的話,繁花鎮作為一處沒有任何出彩地方的普通小鎮,怎麽能夠成為扶風的轄區呢?
君臨微擡頭望天,烏雲籠罩着繁花鎮,今晚看不見月亮。
他在心裏嘆道,掌門,這便是你讓我來這裏的深意嗎?
可君臨微和宋晏還是既沒有看見麻杆兒,也沒瞧見劉夫子,線索中斷了。
君臨微甚至悄悄接近朱屠戶的家,隔着大老遠就聽見如雷的鼾聲,朱屠戶的家中一片正常。
兩人并沒有證據說明劉夫子和麻稈兒的失蹤與朱屠戶有關,将人綁出來嚴刑逼供這條路也行不通。
兩人怔在原地,無從下手,不過,唯一可以确認的是,宋晏的預感沒有出錯,以及,繁花鎮遠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
究竟藏了什麽秘密呢?君臨微百思不得其解,宋宴也繃着臉,無能為力。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響徹在君臨微的耳邊,如同天降救星一般。
“是不是麻杆兒出事了?”
趙樁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看得出來,他一路都氣喘籲籲跑來,說話時聲音不穩。
君臨微恨不得拍手相慶,他知道自己卡在哪裏了,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
他和宋宴吃虧就吃虧在初來乍到上,除了書中關于繁花鎮的寥寥幾筆描寫,他們并不知道這座鎮子的歷史,這裏發生過什麽。
但趙樁不一樣,他可是貨真價實的繁花鎮本地人,君臨微和宋宴不清楚繁花鎮的往事,沒準,趙樁知道些什麽,而這,應該就是拼圖的最後一塊。
于是,君臨微将自己的所見所聞與一些猜測告知趙樁。
“所以,麻稈兒失蹤的地方,和趙夫子有關?”
趙樁摸了摸腦袋,不确定地說道。
君臨微點了點頭,“不錯。”
從上午朱屠戶和趙夫子的對話來看,那是個令趙夫子很懼怕的地方。而且,當時朱屠戶的表情,篤定麻稈兒一定會在那裏,或者說,那裏,一定存在着線索。
君臨微不知為什麽,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此時,趙樁的腦子也在飛速運轉,夫子懼怕的地方,夫子諱莫如深的地方,有危險的地方……
有了!趙樁靈光一閃,知道是哪裏了,但是……
緊接着,趙樁又變得不自信起來,那裏,怎麽看都不像會危險……
猶豫只在趙樁心裏打了一個轉就被驅逐出境,趙樁将自己的猜測分享給兩人。
什麽?
聽到趙樁說出的答案,難以置信同時在第一時間浮上兩人心頭。
十裏繁花道。
……
明明是繁花鎮最有名的盛景,為什麽劉夫子會視之為大兇不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