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又下去了哥
第082章 又下去了哥
喬諒做了個夢。
坐在頭等艙的候機廳, 透光的玻璃将陽光傾瀉在腿邊。
沉陽的電話打進來,“你真的要走?”
喬諒看着陽光,伸手觀察陽光落在手裏的形狀, 口吻淡泊道:“已經在機場了。”
沉陽像在跑,一路喘氣,“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莽撞嗎?和平時的你一點也不一樣!”
喬諒:“是,但人總要賭一把。”
“賭?”
沉陽向來是個蠢貨, 一道數學題能給他講八百遍聽不懂。一張臉只知道傻傻仰着盯着喬諒的臉看。
換做平常, 喬諒一定懶得和他解釋什麽。
但今天他怪異地對蠢貨和廢物多了一點耐心。
“我和哥哥吵了一架。”
沉陽:“啊,我知道啊, 那天我就在你們門口蹲着, 你們吵得要吓死人。我就沒聽喬容用那種語氣和你說過話!”
喬諒:“他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喬容那天對着喬諒發大瘋。一張俊朗的臉孔喬諒明明早就看膩了, 但那時候竟然有些新鮮的猙獰。他的哥哥焦慮地走來走去, 在燈光下對喬諒反複發問。
“那裏太遠了喬諒,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你覺得真的是開展新的生活嗎?難道不可能是是一場騙局?你的人身安全能不能得到保證都是問題!”
“第二個問題, 就算這不是騙局, 就算絕對安全;那麽你那個老師, 對你的興趣和友好究竟是否是一時的?”
就像喬諒做不到裝一輩子乖巧懂事孤僻缺愛男高,季疏禮難道就會一直對他保持這樣的溫和儒雅态度了嗎?
人都是會變的!
“上政治課學過的吧?季疏禮的年齡和你的差距不夠, 你們沒法辦理正規的領養程序。”
喬容緊緊握着喬諒的肩膀,喘着氣,眼睛發亮又忍着怒氣看他,用力都無法控制地加大。
“連家庭這個概念都充斥不穩定性,更不應去談論‘感情’!”
“一旦季疏禮對你丢失興趣, 又或者開始厭惡你……這種事情,就像從戀愛步入婚姻一樣, 許多問題是婚前無法察覺的。季疏禮也會發現,你,喬諒,和他幻想中的“好孩子”并不相同。”
“松開!”喬諒肩膀被捏得滾燙發痛,陰沉着臉無法忍受地掙紮起來,“我會藏好的。”
喬容下意識松開手,怔忪看了眼自己寬大的手掌,攥緊放下,喘着氣說,“你能藏一輩子嗎?”
“在不能完全保證季疏禮的人品的情況下,在異國他鄉,你的遭遇将會對你形成毀滅性的打擊。”他發問,“而我要怎麽去看你,怎麽接應你?!你告訴我。”
喬諒回答:“如果你擔心,我明天就去找他要一份簽字按手印的保證書。”
他完全鐵了心要去。
喬容的擔憂不無道理,但喬諒覺得可以拼一把。
在這場賭局裏,他能交出唯一的籌碼就是自己。
賭輸了,也不過是一無所有,作為被人取笑的談資;賭贏了,他會迎接光鮮亮麗的嶄新人生。
他就是死都要死在光鮮亮麗的地方,而不是腐爛潮濕的家裏。
在機場進入VIP通道直達頭等艙候機室的時候,他的想法更堅定。
喬諒是第一次來,繃着表情讓自己顯得成熟、仿佛對這一切都已經輕車熟路。
實際上,他看哪裏都覺得新鮮。
沉陽還在電話那邊喘氣,聲音卻很清晰。
“喬容勸了你那麽多,都沒把你勸回來,說到底就是因為還沒戳中你的痛點!”
喬諒這種人真的麻煩死了!
因為太自命不凡高高在上,覺得自己明明有陣翅高飛的勇氣和能力,卻被環境拽拉着洇濕在泥潭裏。
喬諒:“我沒有痛點。”
沉陽:“季疏禮還有兩個孩子。”
喬諒皺眉:“……什麽?”
就算季疏禮是個完完全全的好人,他真的憐惜喬諒的遭遇,将他視為自己的子嗣……
“我也是才打聽出來的!他有自己的孩子。”這就意味着,他的好心是有限的。
喬諒性格倨傲,他不僅有天賦,更勤奮刻苦。裝是裝沒錯,但起碼有裝的本錢。
“你對自己很自信吧?”
“從小到大,從未拿過一次第二,也從來不屑于收斂。就是要裝逼才讓你爽啊!”
沉陽有時候恨喬諒恨得牙癢,但真的覺得,喬諒對于鋒芒畢露刺痛別人的眼睛,引來羨慕妒恨的目光有着格外的鐘情。
那些向他而去的利劍倘若無法刺傷他的靈魂,便會堆砌成為他耀眼王座的一部分。
一個人的厭惡是淚滴血珠,無數個人的厭惡就變成獻給喬諒的紅玫瑰。
“一旦你表現出勝于他孩子的天賦,等待你的後果會是什麽。是贊美誇獎,還是貶低厭棄。”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鋒芒過露,以至于讓自己的親生孩子都被襯托平庸的‘養子’的。”
喬容對喬諒的濾鏡太深了,他但沉陽還沒有。
他腦瓜子一直不算靈光,但也知道喬諒完全是個壞蛋。
能刺痛喬諒的,從來不是什麽親情友情,想用感情來挽回喬諒真的蠢斃了。
——連未來的危機命運,喬諒都不在乎。
喬諒善于舍棄,也善于抓住機會,更善于在賭桌上将自己的人生作為賭注押上去。
能動搖他的,絕對是真正能剝奪他利益的東西。
聽到喬諒在電話那邊平緩的呼吸聲,沒有回應。
沉陽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好棋。
喬諒挂斷電話,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
“咔噠——”
他看向披着外套逐步靠近的季疏禮。
沉陽還是太蠢,他的話太表面。
但是的确引發喬諒近一步的思考。
如果季疏禮真的有自己的孩子,那麽喬諒跟他離開之後無可逃避的一個問題就是——怎麽和那個未曾謀面的孩子“争寵”。
這兩個字從腦海中閃過,都讓喬諒覺得不适。
争搶愛的本質是争搶資源。
“父親怎樣才能更喜歡我”——對喬諒這樣半路空降的人來說,他可以給出一個冷血且窮兇極惡的、更清晰的分析,那就是:
“能否把屬于別人的東西,從對方手裏搶到手。”
外來人和親生子有天然的對比。
季疏禮手裏的資源,是否會心甘情願朝向他傾斜;給他花錢一時或許能滿足他好為人師的資助性格,但給喬諒的東西多了,給他自己的孩子的東西就會變少。
這段旅程的不穩定因素再次加碼。只需要這一個問題,就足夠引爆喬容提出的所有問題,甚至還在不斷增添新的風險。
喬諒在心底反複斟酌,思考,揣摩,天平反複傾斜,直到季疏禮的腳步聲靠近。
剛從報刊區拿着報紙回來的男人,身形是略帶壓迫感的高大。
儒雅有禮的姿态和溫和的表情沖淡了他身上的強勢感。
季疏禮是成熟有魅力的優雅男士,他總是擅長料定他人的心情,而做出更熨帖的處理方式。
而當時,他卻不明白,為什麽喬諒的眼神這樣奇怪。
季疏禮把報刊放在一邊,半蹲下來,輕握住喬諒的手,“怎麽了?”
他看着喬諒,手指忍不住輕輕地摩挲喬諒的手背,溫和的視線隔着鏡片注視他的孩子。
天啊…
上天,請告訴他。
天氣怎麽可以如此明朗、氣溫怎麽可以如此溫暖、空氣中怎麽會都流動着清幽的甜香。
就連地面也可愛得光可鑒人,季疏禮心裏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溫暖雀躍。
喬容竭盡所能将喬諒照顧得很好,把喬諒培養成了一個很好的孩子。但是還不夠。
在今天之後,遠離這裏,喬諒就會徹底變成他的孩子。他會給喬諒他全部的愛,會是喬諒的朋友、老師、玩伴。喬容所不能滿足的一切,他都可以給他。
很快了。
很快。
他已經為喬諒布置好了新家,那裏的一切布置都按照喬諒的心意設計,喬諒會喜歡的。
他期待看到喬諒的表情,也期待作為父親,迎接孩子的第一個擁抱。他會帶着欣慰把手臂張開,将喬諒摟抱得緊緊的。
喬諒:“老師。”
少年的手已經有了清晰的骨骼,就被季疏禮握在手心裏,青筋很明顯。
季疏禮微笑着聽他說話。但那只手卻在相處以來,第一次試圖從他的手裏抽走。
少年垂着眼睛看他。
青澀臉孔有着絕佳的骨相,光線照不進他的眼窩,越發顯得目光深邃平靜。
眼睑的淚痣像神仙落筆無意蹭上的墨點,反倒更為他增色。
“抱歉。”少年抿直唇線,“還可以反悔嗎?”
這句話落定的瞬間,季疏禮這段時間所為喬諒構思的美好未來都在一瞬間崩塌。
喬諒在夢裏重溫了一遍季疏禮的表情。
說實話,盡管完全出于無意,但那是他第一次擊潰別人誠摯的願望,見證的褪色和灰白。
成熟男人鏡片後的眉眼微動,露出些不解和迷惑,甚至帶有些微妙的惶恐。
他比喬諒寬厚得多的大手下意識收緊力度,試圖捕捉喬諒未抽出的一點指尖。
那種上位者向下位者的轉變,很輕易地,就讓天生惡劣的少年移不開眼睛。
“喵——”
喬諒感覺耳邊有人……或者不是人,在吹氣。
呼哧呼哧,呼嚕嚕地,往他耳朵上蹭。
胡須刺到他的耳朵,癢得讓他一瞬間就按着床面起身,驚醒。
他擡起頭,看到喬容又睡到他的床上來。
小醜因此只能擠在兩人頭頂的窄小間隙裏睡覺,委屈死了。正垂着尾巴看他,一張花臉上可憐兮兮,看看喬容又看看他。希望喬諒趕緊把不速之客趕走。
小貓太笨了,它的杏仁腦子根本無法理解,平時都是它睡在喬諒的懷抱裏的,怎麽可以輕易換人。
忍一次也就算了,忍兩次簡直不可理喻。
見喬諒還在怔忪,小醜張嘴喵地又叫了聲,催促着。
喬諒垂眸看它。
冷峻淡泊的一張臉,在月光下有着格外冰冷的帥氣。
他頭發微亂,遮着眼,挑高一邊眉毛,帶點被吵醒的煩躁和不耐煩,坐在床上,伸手懶懶招了下。
小醜一路踩着喬容的手臂走過來,把腦袋遞到喬諒面前,很快就如願被托着下巴揉了兩下。
喬諒睨了眼喬容。
那天,喬諒被下車狂奔到機場的沉陽接走帶了回去。
打開家門的時候,老舊的鎖眼需要用力撐着門擰鎖,發出的聲音巨大。打開門迎上喬容那張狼狽的臉的瞬間,喬諒就知道。
喬容以為喬諒是為他回來的。
真是可笑,他怎麽夠資格,他怎麽配?
月光落在床面的褶皺上,秋季的風在窗外不斷拍打。毛茸茸的小醜舒服到耳朵都往後別,在手裏拱着發出呼嚕嚕的聲響。
喬諒伸手。
詭谲的紋身在微弱光線下被筋骨頂起,手指用力蹭了下哥哥眼睑的淚痣。
這是喬容和他為數不多的相似證據。
喬諒皺眉。
明明和他一母同胞,怎麽能蠢到這種地步。
他不無淡漠地挑剔着審視這張臉。
莫名其妙,自作多情。
喬諒很難形容那時候的感受。
他一直很讨厭喬容。
讨厭回家,讨厭過年。讨厭喬容哥哥的身份,讨厭看喬容注視他的眼睛。讨厭喬容偶爾的虛弱和無能,讨厭屬于他的責任被喬容一力承擔。
最讨厭他對喬容再怎麽惡劣,喬容都蠢得要死地,在回饋無下限的溺愛。
又恨,又怨,帶着不情願不得已的感激。
如果不是因為喬容對他這麽好,喬諒本來可以毫無愧疚感地恨他。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百口莫辯。
明明他這麽讨厭喬容,喬容卻覺得他有在愛他。
說不清講不明,簡直是平白無故的冤屈。
喬諒煩得要命,把小醜塞進懷裏,隔了一段距離倒回床上,轉身背對喬容。
不到兩秒。
男人低頭靠過來。
從背後按住喬諒的腰,收緊,拍了拍。呼吸平穩悠長,分明還沒醒。熟悉的艾草氣息幹燥溫暖,微卷黑發蹭過喬諒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