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積雪深
積雪深
急診輸液區的人不多,除了急診和住院病房,門診大樓內漆黑空蕩。
禾念将從車上拿下來的毛毯展開蓋到商圻的身上,坐到他的身旁。還要輸兩瓶液,估計輸完液要淩晨了。禾念讓禾苗和葉鳴焉先開車回去,自己則留在了急診陪商圻。
從醫院急診的窗口向外看,萬家燈火盞盞。
她轉過頭:“為什麽發燒了?”
商圻的身體一直很好,很少感冒發燒。上周倫敦的氣溫一直在20到22度之間徘徊,是比國內要冷一些,她抱臂看向他有幾絲蒼白的臉色。
商圻聞聲掀起眼皮,語氣不鹹不淡:“因為你沒抱我。”
“……”
算了,問也是白問。
急診大廳內安靜了一會兒,偶爾有幾個腹痛的患者走進來。商圻被蓋在毛毯下的手指動了動,插着針頭的左手輕輕扯動着禾念的衣袖。她瞥他一眼,将薄毛毯又蓋上他的手臂:“老實一點好不好?”
兩人的目光交彙,他眼睛眨了眨,眉頭微皺,湊上前去看她的臉。禾念目光淡淡,并沒有躲開,但也沒有靠近。商圻的臉便在她的臉前靜止,深邃的眉眼像是古典油畫中暈開的人物。他直視着她,臉頰還有幾分因高熱帶來的緋紅,目光卻冷冷的:“禾念,我恨你。”
又搞什麽啊?
禾念輕輕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哦。”
醫院的自動販賣機裏有海鹽味蘇打餅幹,她将買來的餅幹撕開,手指夾出一塊,擡手湊到他的唇邊:“吃完再恨。”
海鹽顆粒掉到唇瓣上,他咬住她塞過來的餅幹,目光從她的臉上掠過。嚼碎餅幹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內很突兀,禾念覺得他們像兩只偷吃東西的小耗子,其中一只還怨氣沖天。她不冷,身旁的人卻将薄毛毯的一角展開蓋到了她的手臂附近。
禾念擰開保溫杯,自己喝了一口熱水,又将杯子遞到他的唇邊,聲音很輕:“醫生叫你多喝水。先提醒一下,你要是敢說嘴對嘴喂你這種話,我會給你一巴掌。”
商圻另一只手扶住保溫杯,似乎輕哼了一聲。
禾念又吃了一塊餅幹,靠着凳子的後背坐好。醫院的凳子都是特殊設計,為了防止有些病人在等待就醫的過程中睡着發生意外,所以椅面會設計的有一定傾斜度。她坐的不舒服,靠着他的手臂調整了坐姿,順勢看向他的手背。
商圻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長且有力。早些年短視頻平臺上流行手控博主時,禾念還叫他去拍一拍試試,說不定能吸到粉絲。誰知道商圻認為這是在出賣自己的肉體,對此表示堅決的反對。他總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上格外固執,有一套只依照個人邏輯遵守和執行的原則。
比如他認為,禾念不能離開他。
不知道頑固還是傻氣,明明從小到大腦袋一直很好。
她搓撚着自己的發尾,思緒像順流而下的小舟。而側面注視她的人目光像冰層上燃起的火焰,她感覺自己的後背快要被燒出一個窟窿,于是忍不住側頭。商圻的确正在看她,另一只手還端着保溫杯,目光放遠又收回,最後看向杯中的水。
禾念受不了他這種眼神。
商圻說重話時她不怕,她只怕他會用這種眼神看她,攪的她胸口像一團打發過的奶油。她的身體輕微晃動,聲音沉下來:“還吃餅幹嗎?”
商圻不為所動,單手将保溫杯的蓋子擰回去。
禾念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生病的人胃口不好她知道,但是他坐了那麽久的飛機,落地只吃了一個飯團,哪來的力氣扛到輸液結束?她見狀打開手機,點了一家還在營業的外賣,伸出手在他手臂上輕輕擰了一下:“想幹嘛?因為我兩個星期前打了你一巴掌就鬧絕食嗎?你幼不幼稚。”
商圻眉頭都沒皺,轉過頭看她,目光很淡:“我不敢。”
“我點了粥,一會兒喝點熱粥吧,”禾念再度嘆氣,“還是沒餓着你。”
她這樣說着,卻又拿出一塊餅幹塞到他嘴中。商圻低眼看她,能自由活動的那只手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抓了上去。禾念沒打算掙脫,平靜地看向他的眼眸。他不知道是在生氣還是因為發燒難受,眼裏像有一層霧,又像是在故意瞪她。
這個表情看起來是想和她大吵一架。
她揉了揉眉心,然而面前的人卻忽然低下了頭。
輸液架随着他的動作移動了一段距離,他忽然伸出的右手攬緊了她的肩膀,低頭深深埋向她的脖頸。溫熱的呼吸從頸側冒出來,他聲音像摻了沙子,将她緊緊地抱在懷中:“上一次發燒還抱着我,為什麽這次不抱了?”
禾念被他壓的喘不過來氣,還要擔心碰到他手背上的針頭,因此不能将人推開。上一次?上一次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正月初九,道路上的積雪又深又厚,街上連一輛車都找不到。他渾身燒的滾燙,吃過退燒藥後就抱緊她躲到被子裏。
他的呼吸很燙,抱緊她不肯松開——他們剛剛因為一點小事冷戰了三天。他冒着大雪趕到她的外婆家,見到她也不肯先低頭,直到兩個人在酒店的房間坐好。她摸向他的額頭,才知道為什麽他掌心滾燙。
禾念已經心軟,她正想着怎麽開口破冰,他就在被子裏面抱緊了她。外面的風聲呼嘯,大雪像鵝毛紛飛。商圻的唇挨着她的臉頰蹭,聲音如同浸在熱水裏,很輕地和她道歉:“念念,我們不要再吵架了。”
平時少言寡語,這種話倒是很會說。她眼睛一酸,應了一聲,轉頭抱緊他。
後來才知道這是某人的苦肉計。
時隔多年,怎麽又來這招?
她擡起手,手掌輕柔地落到他的背上。商圻的骨架大,雖然穿衣服好看,但壓到人身上時特別重。她挺了挺肩膀,語氣有些無奈:“不恨了?剛剛不是還說在恨我。”
怎麽不恨?
在美國時連吃到一口難吃的飯他都會想起禾念。他更委屈,為什麽重逢以後,禾念對他這些年來的生活毫無興趣。她對他的痛苦毫不知情,這種執念甚至一度扭曲了他的情感,讓他生出過無數次幹脆找上門把禾念直接綁在自己身邊的糟糕想法。
而禾念是有苦衷的,他早該知道禾念是有苦衷的。
禾念不可能會不愛他。
他聲音悶着,忽然就低了許多:“念念,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