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柔軟草
柔軟草
她側頭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大風刮着路兩旁的枝葉瘋狂搖擺。
商圻知道她不會應聲,于是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小路兩邊都是高聳的樹木,前方的路坑坑窪窪,一眼望不到邊際,有車燈照着都顯得陰森恐怖。而漆黑的雨夜裏她自己一個人開這條路,手機沒有任何信號,突然地被困在了這個環境中。
足足幾個小時聯系不到人,怎麽可能不害怕。
如果雨勢漸大,整條路都被淹了。
如果突然冒出來一個壞人——
他想到這裏,心仿佛被一根線提起,勒住又松開。
“走吧。”禾念慢慢擡頭,只給自己留了一兩分鐘沉默的時間。
她眼圈仍然是紅的,聲音卻很平靜,雙手重新扶到了方向盤上。商圻實在太了解她,她平時有話會直說,但真正感到委屈的時候反而不會馬上發作。他敢保證,他下車以後的三秒鐘內,她的眼淚絕對會掉到下巴上。
“你現在的狀态沒法開車。”
商圻湊近她的身體,從一邊抽出紙巾擦她手臂濺上的泥水。他的袖口是濕的,肩膀也已經濕透。她默不作聲地低頭,瞥到他黑色襯衣上的濕痕。僅就是這個瞬間,她的唇忽然抿起,眨着眼睛緩解眼眶的發酸。
他向上看她的眼睛,心裏震顫,聲音頓時輕下來:“肚子餓了?”
禾念不答,轉過頭看向前方。以前他們吵架的時候,商圻低頭的第一步就是用手揉她的臉然後問餓不餓。她正氣着呢,他就箍着她到處蹭到處親,直到她堅如磐石的身體軟下來,又緊貼着她的額頭哄她。
至于今晚,當然商圻沒有任何錯。
在黑暗中看到他穿過雨幕敲打她的車窗,眼睛在那個瞬間沒有任何預兆的發酸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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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分手的事情吵的最兇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做完已經快天亮。她收拾好東西下樓要走,發現商圻坐在路燈的下面。他是情緒很少外露的人,因此經常會顯得理性而冷漠。這次他不再一口咬死絕對不松手,只是坐在長椅上仰頭看她,眼睛紅着好像要掉下淚來:“念念,不分手行不行?”
她忍不住指尖顫抖。
已經過了那麽多年。她嘴上說着對這段感情早就沒什麽感覺,也确實一直在向前看。然而陷入困境時,她還是在他出現的時候立刻就覺得委屈。在他伸出手的時候,又下意識的、幾乎控制不住地想被他擁抱。
商圻見她側着頭不肯轉過來,輕聲嘆了口氣。他用濕巾和紙巾把她手上的泥水擦得幹幹淨淨,手臂伸過去給她重新系好安全帶。
“看雨勢今晚沒法開太遠了,導航看最近的社區開過去大概十分鐘,等到社區以後看什麽時候停雨再走,”商圻聲音低了低,安慰似得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禾念,我的車就在前面開,不用害怕。”
她應了一聲,仍然側過頭不看他。
商圻在前面開,兩個人的車速都慢了許多。路況不好,而且兩邊的水有越來越多的趨勢,走出這條鄉道再往前開大概十五分鐘才到最近的社區。社區地勢比較高,周遭一片漆黑,停車時只有大門上方的聲控燈亮了一下。
社區外面有帶着天棚的停車場,只有四個車位,但好在能夠擋雨。
商圻将車開進去,禾念的車緊随其後開到一旁停下。再往前的一段路要經過一個帶橋的村莊,現在的水極有可能漫過了橋面。之前兩市交界的幾個村莊因為在丘陵小山下,臺風天降雨量驟增的時候發生過一次山體滑坡。
眼下是不能繼續向前走了。
商圻看着手機裏的預警信息,下車敲了敲禾念的車窗。她在車內靜靜地坐了半分鐘,打開車門跟随他上了他車子的後座。雨水打在天棚上,将一切聲音淹沒。GLS480後座空間寬敞,足以讓人完全躺下來。
他調出小桌板,禾念恍神了幾秒,面前就多了一個三層保溫盒。
她身體僵直着不動,也不靠後。
商圻坐在她的右側将飯盒打開。第一層是菠蘿牛肉炒飯,微熱,香氣直向人鼻子裏鑽。商圻将炒飯端到她面前,轉下第二層的紅燒鳕魚擺好。等最下面的玉米山藥排骨湯打開以後,車內的香氣更濃郁了。
禾念嘴唇動了動,還微紅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商圻從冰箱裏取出一瓶水放到前方的加熱杯架中,順手把筷子塞到她手裏。見她不動,他皺起眉頭,向後靠到座椅上:“要我喂你?”
禾念從中午到現在一點東西都沒吃,握着筷子的指節屈了屈,低頭開始吃飯。
商圻看着身旁一聲不吭吃飯的人。
原本今晚上門是打算将這些飯菜和禮品帶給禾苗,至于誰吃他可管不着——總之他就是一不小心多做了一份飯,絕對不是有意做好給某人吃的。
禾念低着頭,兩側的碎發因為動作垂到臉頰,輕飄飄的像小狗尾巴草。
她吃飯的時候很安靜,很少會主動開口說話。他想起高中剛分班以後,有一次他在中午的食堂瞥見禾念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吃飯。她吃飯很慢,慢慢嚼,像一只秀氣斯文的小貓。他那時和她還不熟,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後來每次看她吃飯,心頭便會有種淡淡的、特殊的幸福感。
禾念餓了一天加一晚,吃了點東西臉色才恢複了正常。人在攝入碳水以後心情會不自覺好一點,她一面喝湯,一面舀了一勺炒飯。咽下去後,她濕潤的眼睛看向他的側臉,終于緩緩開口:“你怎麽……過來的?”
商圻總算聽到今晚見面後她第一句話,側過臉看她,擰開加熱後的水放到她面前:“開車過來的。”
“……”
禾念沒再問下去,将炒飯吃光了才喝水,聲音也輕了許多:“我的意思是,你怎麽會在這裏。”
商圻整理收拾着飯盒,口中含着的薄荷糖一滾:“路過。”
“……”
她抿唇,不再追問。停一秒,她頭低下去:“謝謝。”
商圻收拾好東西,按下了按鈕,前方副駕的座椅自動向前調去。聽到這兩個字,他掀起眼皮,語氣清淡:“不用客氣禾念,伺候你和受你的氣我樂意至極,只要你不要求我連你的現任也一起伺候。”
這麽說着,他調好座椅,将薄毯蓋到她腿上:“睡吧。”
禾念怔了怔,被他說的眼睛又一酸,癟着嘴低下頭。
她可以完全躺在自己的座椅上将腿舒展,于是始終繃緊的身體在此時躺了下來,指尖仍然不自覺地摸向自己外套的口袋。窗外的雨像是要将整座城市傾倒,她向外望了望,側身蜷縮起身體,用毯子蓋住發紅的眼睛。
商圻揉了揉手腕,身體仰向後座,卻側頭看着躲到毯子裏的人。
按照他對禾念的了解,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會正在哭。他再次探身摸向毯子下方的人,像是在确認,聲音接着就軟下來:“就說你一句——”
他嘆口氣,掀開毯子的一角,手臂伸下去墊到她的肩頭。她躲避着他的手,仍然被他一把撈了起來。商圻挽到小臂的襯衫袖口還是濕的,手臂的肌肉繃緊撐着她的脊背将她提起來。她貼着車座不動,仿佛和座椅黏到了一起。
商圻果斷地打開車門,從她的那一側上車,擠進去後雙手将她抱起。
他向後坐,将她箍到腿間。微濕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她脊背挺直的像一根竹子,即使以這樣親密的姿勢坐在他懷裏,仍然僵着身體不過分靠近。
他一只手圈起她的腰,另一只手順着她的脊背向下按,自己再向前,硬生生将禾念的腦袋按到自己懷裏。她憋着一股勁兒死犟,但是力氣不足,動了一下就被他按着貼到他的胸膛上。發冷的身體陷入溫暖寬闊的懷抱中,她鼻子一酸。
商圻緊緊地将她抱在自己懷裏,手掌順着她的脊背向下,在後背中央停住。禾念的唇抿得更緊,眼淚在眼眶裏轉,不願擡頭,揪着毛毯閉上了眼睛。
商圻的手摸到她的臉上。
“禾念,”他沉聲開口,手掌捏捏她的下巴,“你又要給我燒紙錢,又要和我老死不相往來我都沒哭。才說你一句你就……”
禾念想用頭槌他,但是沒力氣,埋頭趴在他的肩上。
她不動了。
商圻聲音止住,扶在她身後的手緩緩移動,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雨聲太大,車內卻安靜的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到。她的呼吸柔軟而灼熱,在他的頸側慢慢流動。他拍着她,手指在她腰間停留摩挲,忍不住側過臉貼上她的額頭。
昨天他剛剛在莫征铎面前保證——再也不會想起禾念。
不過不重要,他也不是第一次保證了。
他蹭了蹭她的臉,單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摸向她下擺微濕的外套。
她的衣服口袋濕得厲害,可能淋了不少雨。他伸手探進去,指尖卻觸到一個熟悉的、堅硬的物體。一種奇怪的預感迅速襲來,他擡頭看着車子的前方,手指緩緩地将她口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挂繩濕漉漉的。
一點紅色在藍色的水母身體中心擴散。
他的動作驀然一頓,目光僵了幾秒,不可置信地看着掌心中這枚熟悉的挂件。即使它已經有些舊了,但看得出主人有小心收好,表面還覆了一層新的保護膜。
是雨水的作用嗎?
胸腔內仿佛長出了柔軟的草皮,他花了五分鐘的時間回神。
那只環在她腰間的手失控地收緊,直到将她擠的發出聲音。禾念沒睡着,但迷糊着,被勒的剛剛睜開眼睛,那急切而灼熱的親吻就密密麻麻地落到唇邊。
她被親的懵了一秒,仰頭與他四目相對。
商圻将她的腰身按向自己的身體,手掌捧起她的臉頰。他額頭碰着她的額頭,看了數秒,随後猛地吻向她微啓的唇,呼吸又急又熱:“念念——你心裏還有我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