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臺戲
一臺戲
暑假以後海洋公園的游客逐漸多了起來,大多都是趁假期帶着孩子來玩的父母和約會的小情侶。禾念和葉鳴焉順着人流入園,第一個場館人并不多,一進入館內,藍色的玻璃牆仿佛天幕降下。
葉鳴焉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幕牆之後隔起的水體內正有無數只水母漂浮在幽藍色的水中。禾念靠近,水中的水母自由升騰起落。她眼前是一只像藍色帆船的水母,比起其他水母自由游動的樣子,它似乎漂流得慢了一些。
商圻說過,這種長得像藍色帆船的小水母叫做帆水母。它們不會游動,但會借助自身浮囊體內充滿的空氣在海水中漂浮。
商圻對海洋生物的興致不大,但和她來海洋館時卻能将大部分海洋生物的名字說出來。禾念看着那只逐漸上浮的水母,透過反光的玻璃,隐約像是瞥見熟悉的過去。
“禾念?”
葉鳴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嗯?”她心不在焉地擡起頭。
葉鳴焉正在用手機給她拍照。
他選取的角度很合适,禾念在側頭的瞬間,正好有無數只漂浮的水母在她面前游動,水光與燈光之間,她身上的杏色長裙被幽藍色的光覆蓋。他挪動手指,将這一秒留在了手機中。
禾念上前去看他拍的照片,餘光卻瞥到不遠處漂浮而來的一只透粉色水母。她視線不由得移過去,才發現它幾乎是透明的,只有身體中央一點位置泛紅,如同一顆人工鑲嵌的心髒。
她那時覺得商圻不可能認識全部的水母,也有點想考考他的意思。但是還沒等她問出口,他就已經側身在她耳旁說出了答案:“這是燈塔水母,它在出芽生殖以後本體就會死亡,你現在看到的是它的子代。”
他彎腰,側臉被幽藍色的光籠罩,側頭看向她時神情卻十分認真。她點了點頭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想親吻他的臉。于是在他張嘴說下一個會發光的水母時,她湊向前輕輕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商圻一怔,臉頰在藍光下都能看出正在慢慢變紅。他沒說話,卻牽住了她的手,兩個人交纏扣住的手指好似水母纏繞在一起的觸手。
她想到這裏,忽然驚覺想起商圻的時刻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減少——
雖然商圻會認為這麽多年過去,禾念的人生像東去入海不回頭的河流一樣,只有他留在了對岸。因為她不會把這些時刻、這些念頭告訴商圻,所以面對他的憤怒、冷漠、嘲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心懷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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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可以減輕愧疚感。
葉鳴焉不是不能察覺到禾念似乎有心事,他收起了拍照的手機,默默地站到了她的身側。兩個人的腳步一前一後,他在心裏暗自着急怎麽還沒有到熱帶魚的館區。在來之前,他可是花了很久學習每種魚的叫法。
終于過了水母的區域,再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熱帶魚。
水族箱內,五彩斑斓的熱帶魚穿過水草游曳。禾念的注意力被一大群黃色的藍嘴魚吸引。它們成群穿過箱體內的礁石游到她的眼前,通體發黃,嘴唇确是不搭調的藍色。
葉鳴焉長舒一口氣,站得離她近了一些。
“這種魚叫藍嘴神仙,也叫藍嘴新娘。你看,眼睛上面那裏有一塊黑色的東西,很像眉毛。因為色彩很鮮豔有不少人喜歡,但是人工飼養的難度有點大。”
真是魚如其名。
禾念點了點頭,沒留意到葉鳴焉正離她越來越近。快要相撞的兩只手臂都垂在身側,他說完以後,緊張地抿了抿唇,低頭看向她的臉。其實他沒琢磨好告白的地點,也沒想好時機,于是目光在她的臉頰上過了一下,手心都開始冒汗。
禾念的側臉真好看。
她盯着裏面的魚,他的注意力卻全在她的身上。葉鳴焉忽然懷疑自己這樣的行為是不是稱得上猥瑣,連忙收回目光,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手機。
然而餘光卻忍不住像藍色的燈光一樣,在她的臉頰上流連。
停頓了一秒,他鬼使神差地彎了彎腰,輕輕地靠近了她的臉頰。
正當他準備開口,并有下一步動作時,旁邊的人群裏忽然多了幾個湊近的人。其中一個男人快速地擠進他和禾念的中間,将兩個人硬生生地分開。莫征铎佯裝欣賞眼前的魚,随後擡起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不好意思,擠到你了,我急着看這個魚,一會兒游走就看不到了。”
葉鳴焉要出口的話被這個插曲打斷,內心自然不爽,但沒有多說什麽。他勉強地笑着點了一下頭,飛速地越過他來到禾念的左側。
“前面有別的魚,我們去看看,這裏人太多了。”
莫征铎的耳朵動了動,看着那兩個人遠去的身影,慢悠悠地走到一旁的展示欄邊。即使有燈光覆蓋,還是能看出商圻鐵青的臉色。他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這小子确實詭計多端啊,我要是沒攔着他就下嘴了。”
商圻的目光比館內的海水還要冷,他直直地望向前方的兩個人。
禾念就這樣對他。
明明在很久之前,她會拉着他的手逛海洋館,會偷偷地親吻他。以前禾念是愛他的,牽手和擁抱時,她的體溫會比尋常的時候高。她不喜歡說肉麻的話,卻趴在他肩頭喘息,細密的親吻落在他的唇角,不允許有男人說他的壞話。
可是現在她卻和別的男人一起逛海洋館。
她說已經不愛他的話是真的。
館內的氣溫恒溫,他卻冷得攥緊了拳頭。莫征铎看着他臉上的神情,不禁想起七年前商圻心碎到幾乎要死的那幾個夜晚。對商圻來說,他所有有關愛情的想象和體驗都是與禾念一個人完成的。
離開她不如死亡,靠近她便會幸福。
于是在和她分開的這些年,商圻總是一個人到海洋國家出差。透藍色的海浪湧起,像一塊巨大的果凍。海水湧到沙灘的邊緣,泛起一層又一層細小的白色泡泡。
在她喜歡的地方駐足,多多少少能感受到曾經的一點幸福。
莫征铎不知道說什麽安慰他,想了想,還是推着他一起往前走:“走吧,你看禾念也沒和他牽手,說明那小子就是單相思。”
禾念一路上心不在焉,到鯨魚館時已經走累了。幾條體形中等的白鯨在水中歡快地游着,等到有小孩子靠近時,它們便馬上湊到了玻璃牆前。這裏的白鯨喜歡吓唬小孩,禾念看着一臉好奇地與白鯨對視的小男孩,已經預感到了五秒鐘以後要發生的事情。
果然,小男孩再擡頭時,白鯨驟然張大了嘴巴,将小孩子吓得“哇”地哭出了聲。
禾念頭疼地揉了揉耳朵,聽到一旁家長哈哈大笑的聲音。
再往前是海底環游區域,走進隧道可以看到五彩缤紛的各種魚類在四周環游,如同置身海底。葉鳴焉不近不遠地站在禾念身側,但還是在随着人流的進入的過程中被游客擠散。來這裏的情侶進來時都會牽着手避免走散,他們被人流沖開是必然的事情。
禾念往前走了幾步沒發現他的身影,拿起手機一看信號只有一格。她打算到隧道的出口處等他,便随着人流向前走去,沒等走幾米,身後卻驀然多了一個用手臂隔開人流的人。
她心裏奇怪,回頭看了一眼。
商圻的臉在藍色幽光下顯得更加冷峻嚴肅,人群之中,他的手掌護在了她的手臂旁,避免她被其他人擠到。禾念胸口一熱,在這裏見到他不免吃驚。剛要開口說一句話,她被牽住了手腕。
沒有牽手,他手掌握着她的手腕,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
魚兒在頭頂環游,禾念想起很多年以前商圻和她十指相扣,從人流中穿過。
她沉默地吸了一口氣,不知該說什麽,良久才聽到頭頂飄來一句輕飄飄的話語。
商圻低頭看她,語氣淡淡:“挺巧。”
禾念擡眼,聲音也很輕:“嗯。”
她不會問為什麽會這麽巧。
兩個人無聲地從隧道中走過去,商圻在出口前松開了她的手。
隧道的出口有專門的攤位在賣各種熱帶魚形象做成的挂件和鑰匙扣,禾念望向那個攤位,心中鼓脹的難受。她仰頭,長吸一口氣,卻聽到對面模糊地傳來一聲試探性的問候,她不禁低頭看向前方。
然後驀地怔住。
商圻站在她的身側,也聞聲擡頭,臉色在瞬間難看到極點。
走過來的人手裏拿着一本海洋館宣傳手冊,他像是不确定一樣多看了幾眼,清隽的臉上有幾分驚喜和錯愕。趙如許快步穿過人群走近,目光輕輕掃過她身旁的商圻,選擇了直接無視,徑直走到了禾念的身前。
“念念,真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
禾念的手僵了僵,正要說什麽,身後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葉鳴焉小跑着過來,腳步緩緩停下,似乎是對眼前的局面充滿了疑問,因此話也只說了一半:“禾念,我們去前面,有……”
他看向站在禾念身邊的兩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