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眠夜
不眠夜
雷聲甚至像是一聲警告。
從窗外吹進來的風讓她冷不丁地抖一下,鞋尖忍不住踩過了他的影子。禾念原本想假裝不認識、不開口就可以完美地結束這次意外的相見,但她還是低估了商圻記仇的程度。就比如現在,以她對他這種眼高于頂的人的了解,他絕對不可能是在真心恭喜她。
更像是嘲諷。
交往的時候,隔壁班喜歡她的男生遞給她一瓶水。他會買一瓶差不多的,在一個她早就把這種芝麻大的小事忘記的時刻突然拿出來給她喝,然後那張平時都沒什麽表情的臉帶上笑容:“禾念,水甜嗎?”
禾念眨眼:“純淨水,不甜啊。”
她只是如實回答。
商圻也點頭,像是贊同她的話。他在課桌底下不經意地勾一下她的手指,繼續做着函數的最後一道大題的第三問,不鹹不淡地開口:“可能是沒有昨天xx送給你的那瓶水甜。”
“……”
神經病!
從窗外飛濺進來的雨滴讓禾念将這些飛速湧上腦海的記憶壓下去,她摸了一把手臂上涼涼的雨絲,思忖着怎麽回答。但是人在心虛和緊張的時候往往會說錯話,因此那句“謝謝”變成了——
禾念冷靜看着他:“不客氣。”
這話出口的一秒,她的手不自覺地蜷了蜷,不禁想用雙手扼住咽喉以達到讓自己因窒息而失憶的效果。
商圻沒說話,他靜靜地看着她,在聽到這一句“不客氣”的時候唇角終于動了動。他冷冷地打量了她數秒,似乎是在确認這些年她所産生的變化。雷電再次劈下的瞬間,他轉過頭,腳步逐漸變遠。
禾念默認通過這次對話,這場重逢就可以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顯然他們都不想再和對方産生一絲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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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人正在等他們,人齊了以後劉城易才動筷。這次飯局上的人大多都是禾念熟悉的人,聊的也都是和工廠相關的事情。禾念當然不想擡頭,全程都盡量安靜地聽着他們說話。
劉城易稱呼商圻為商總,大概也是生意上有往來。禾念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尤其懶得了解商圻現在在做什麽。她不想對已經結束的關系做更多深入的思考和檢讨,人只有心大一點才能活得更快樂。
她喝了一口杯子裏的櫻桃果酒,餘光掃過商圻的臉。
何況她和商圻——沒有再重來的可能。
“你看,小禾都有男朋友了,本來這次想介紹商總和小禾認識的,”劉城易嘆了口氣,又笑道,“呂清,看來咱們倆這個媒人是做不成喽。”
因為下起了雷雨,包間用了臨時屏風,将雨絲嚴嚴實實擋在了外面。禾念正在出神,突然被提到,禮貌地笑了笑:“謝謝劉叔,這幾年你和呂阿姨為我的事情操了不少心。”
客套話該說的時候還是說一下,她喝着酒擡頭。說這話的時候,對面的人也正在看她。他聽着禾念的陳述,不知是想嘲諷還是什麽,眉頭微微蹙起,淡褐色的眼睛裏正是她熟悉的目光,正像靜水一樣蔓延。
分手時不體面就有這樣一個壞處,彼此曾經是最熟悉對方的人,深知現在說哪句話、做出那個表情最能戳到對方痛處,如同軟刀子殺人,看不見刀子的寒光,拔出來卻是鮮紅的。
禾念胸口就像有人拿了一塊濕抹布反複地擦,讓她暫時忘卻了應該心虛的人是誰。她不甘示弱地擡頭,手臂撐在耳邊笑了一聲:“劉叔,商總當然很好。只是我上個月剛剛交的男朋友,人是不錯,比商總小兩歲,肯定沒有商總成熟,要是我們這頓飯提前吃就好了。”
商圻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頓,他面如平湖,似乎是冷笑了一下。
禾念坐在他的對面,長發柔軟地落在耳邊。她一面說着,一面用餘光瞥他,着重強調了其中的幾個字,随後悄悄看他一眼,微笑着繼續低頭吃呂清給她剝的螃蟹肉。
呂清雖然沒察覺其中的暗流湧動,但還是感覺到禾念今天有些異常。她平時不是話多的人,不會在不感興趣的事上再額外多提一嘴,又或許工作這半年,她也成長了?
禾念雖然心裏想着最好不要再惹怒對方,畢竟當初——
可是話到嘴邊,不反擊心裏又不舒服。更重要的是她覺得商圻對這件事的關注頂多就是那句“恭喜你”了,這麽多年過去,再說別的又有什麽用?
男人的薄情之處就在于會在荷爾蒙的作用下表演愛,去掉了甜蜜的僞裝,冷漠和無情的本質就會暴露,這點也體現在他們不會持續地只愛一個人上。商圻既然也是男人,她就不會妄想這麽多年以後,他還在愛她。
禾念想到這裏,再次感覺身上有點冷。
因為雷電交加外加暴雨,飯局提前結束。禾念訂的酒店在市中心,呂清正好順路送她回去。明天暴雨還會持續一天,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回家的高鐵。禾念一邊刷着12306上的車票信息,一面走進了電梯。
房卡“嘀”的兩聲重疊,禾念側頭去看隔壁和她一同開門的人。
劉城易很貼心地為他們訂了相鄰的兩間房。
商圻已經打開了一條門縫,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了她一眼,随後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全程在看手機,自然沒留意到和她一起上電梯的人。
禾念後知後覺地懷疑他可能趁她低着頭的時候沖她偷偷吐口水。
她想了一下有沒有必要到前臺去換個房間,但考慮到這樣做會顯得更加心虛,還是放棄了換房的念頭。臺風天,人走幾步路身上就濕而黏膩,她快速地沖了一個熱水澡,走到鏡子前才看到禾苗給她發了無數條信息。
禾苗是醫學生,正在經歷可怕的死亡期末周,背書背得快要昏厥。她回了她幾條語音,擡頭看向布滿霧氣的鏡子,拽過一張紙巾将上面的水汽擦幹,皺着眉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每次熬夜之後免疫力就會下降,最近幾天胸口又起了一些星星點點的紅疹。不嚴重,但是有些煩人。她用毛巾輕輕擦了擦,舉起手機的前置鏡頭對準自己的身體。浴巾包裹着拍攝不太清楚,她索性脫掉浴巾拍自己的身體,也完整地拍下了胸口到小腹的紅疹。
待會兒發給禾苗讓她看一看吧,家裏有個醫學生就是方便。
禾念攏起不斷向下滴水的頭發,沒留意到屏幕上滾動的水滴,擡手拿起了吹風機。
吹風機的聲響将其他細微的聲音很好地掩蓋,禾念将吹得半幹的頭發慢慢梳開,拿起手機走出浴室。插好充電器,手機屏幕便亮起來。禾念歪頭看向屏幕,目光突然停住,濕潤的手指猛地抓住了手中氣墊梳。
手機裏的照片上蹦出了隔空投送的頁面,灰色頭像下方有三個藍色小字:已發送。
設備的名稱:商圻。
禾念的頭發滴滴答答地向下滴水,她顧不上擦,怔怔地盯着手機上的這幾個字。到目前為止,她人生中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能體會到“心如死灰”這四個字的具體含義。
重逢的第一天,她把自己一絲不挂的照片發給了前男友。
一個可能在恨她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