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 34 章
宮縮陣痛的那一瞬間, 白檀胡思亂想想到了死。
因為他的特殊情況,會不會醫生經驗不足導致手術失敗,他會不會因此死在手術臺上。
緊張的渾身發麻。
醫生通過監測儀器觀察着他的心跳,從一旁拿過那件黑色的呢子大衣疊成枕頭墊在白檀腦袋下面, 安慰着他說盡管他們也是第一次幫男性做剖腹産, 但請白檀務必相信他們的職業能力。
白檀鼻間充斥着大衣上特有的氣息, 撫平着他不安的神經。
除了相信醫生,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不是麽。
或許是醫生護士們表現得過于淡定,白檀因為宮縮帶來的緊張和疼痛感夜稍稍緩解了些。
麻.藥一打,整個下半身很快沒了知覺。
白檀緩緩閉上了眼。
很困,睡一覺吧,醒來後或許就能見到那個歹毒的小孩。
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名字叫什麽呢。
這些日子終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中,根本沒精力想這些多餘的。
叫什麽呢……
白檀睡着了, 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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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到自家樓下那塊還荒蕪着的小庭院, 不知被誰種上了大片粉色玫瑰,如同粉色的海浪, 随着微風一波接連一波搖曳着。
陽光普照, 在每一朵粉玫瑰的花瓣上都塗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清豔、绮麗。
又夢到了遠在國內的那間他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小屋,外賣騎手敲開門, 說有人為他訂了蛋糕和玫瑰花。
蒂芙尼藍色的蛋糕上插着一張小卡,寫着“藍色代表憂郁, 吃掉憂郁,每天開心”。
一并送來的還有新鮮到沾着水珠的粉色戴安娜玫瑰,花瓣一層一層向外擴張, 綻放出無窮的生機勃勃。
産房外。
王姨來回踱來踱去, 雙手合十嘴裏喋喋不休。
艾麗卡幾次起身透過産房門的磨砂玻璃朝裏看過去,磨砂質感阻隔了視線, 她只能嘴裏不停念叨着“天主保佑”。
厲溫言和奧利弗則表現得還算淡定,只望着産房門口,時不時交談兩句。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明明只過了十幾分鐘,他們卻感覺像是過了十幾年那樣漫長。
直到一聲響亮的啼哭聲從屋內傳來。
稚嫩的,又中氣十足,似乎對于自己離開了母親溫暖的子宮頗為不滿。
幾人瞬間起身,齊刷刷奔去。
王姨激動得老淚縱橫,拉起艾麗卡轉了圈。
剖腹産很快,十幾分鐘就能将胎兒從宮內取出,剩下的大半時間都是醫生在為白檀逐層縫合。
一個小時後,産房門打開了。
“醫生,那個孩子還好麽。”艾麗卡拉着護士的手,視線頻頻朝産房內探去。
“大人小孩都平安,祝福你們,是位六點六磅的小公主。”
“大人狀況如何。”厲溫言問。
“剛做過縫合,身體狀态不錯,就是很累了,他需要休息。”
厲溫言朝産房內看了一眼。
以往這個時候,作為産婦的丈夫亦或是家人于情于理都該進去看一下産婦的身體狀況,她們那時很虛弱,需要家人的安慰和鼓勵。
厲溫言朝前走了一步,腳步旋即頓在原地。
他好像,沒有資格代替孩子的父親,也沒有資格代替白檀的父母,找不到一個合适且足夠親昵的身份進去看望他。
漫長的沉默過後,他只輕輕道了句:
“那就好,謝謝醫生。”
……
“哼哼……”
哼哼唧唧的小孩被護士抱到了白檀身邊。
白檀現在渾身都是麻的,沒什麽力氣,只緩緩轉動眼球看了眼小孩。
深粉色的,皮膚皺皺巴巴的,眼睛也腫得核桃一般,光禿禿的腦袋上伸展出幾根黃不拉幾的毛發。
白檀無力地嘆了口氣。
好醜。
他以為,孩子像霍泱,應該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孩。
結果卻不遂人願。
小寶寶好像對媽媽的氣味感到安心,剛才在護士懷中還哼哼唧唧要哭不哭的,來到白檀身邊後驟然安靜下來,緊蹙的小眉頭也漸漸舒展開。
白檀收回目光,困意襲來,他終于支撐不住再次睡去。
*
一周後。
白檀帶着小寶寶回了家。
剖腹産的傷口愈合得不錯,雖然也會疼,但比起宮縮時的陣痛完全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
王姨先他一步回了家,煮了有營養的鴿子湯。
白檀只看了眼,沒胃口。
這一個周他在住院期間,小寶寶也暫時安置在保育箱裏,醫生幾次過來提醒他幫寶寶想好名字,以便盡快上戶口。
可他就是不像其他父母那樣,在孩子出生前就想好了無數好聽又有意義的名字。
他對孩子的名字一點想法也沒有,對于這個孩子,也一點想法也沒有。
不知為何,明明生産前還稍稍有點期待與她相見,真見到了卻覺得也就那樣,沒什麽可激動的。
甚至,她總是控制不住自己亂拉亂尿,動辄嚎啕大哭,讓白檀産生了一絲厭煩。
雖然小嬰兒已經褪去了剛出生時的粉色和皺巴巴,但白檀還是覺得她好醜。
“哇哇哇哇哇哇!”
響亮又中氣十足的啼哭聲盤旋在二層小樓裏。
白檀皺着眉頭,扯過被子蒙着頭。
她怎麽又開始哭了,她為什麽這麽愛哭,就不能消停一會兒麽。
王姨聽到聲音,忙放下手頭工作風風火火跑進來,小心翼翼抱起小嬰兒,“哦哦哦”地哄着。
看着蜷縮在被子裏的白檀,王姨騰出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
哄着小的還得哄着大的,她也不容易啊。
“白先生,我煮了鯉魚湯,您沒胃口也多少吃點吧,現在身體還虛弱着,得多吃有營養的食物。”
白檀一動不動。
過了好久,王姨才聽到被子裏傳來甕聲甕氣一句:
“她一直哭,很煩……”
王姨嘆了口氣:
“小嬰兒是這樣的,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她只是因為沒有感受到媽媽的氣息所以才會覺得不安,哭是因為想媽媽呀,您不如抱抱她哄哄她怎樣,說不定她就安靜下來了。”
白檀慢慢從被子裏爬出來,跪坐在床上,望着這個嘴巴張老大的醜陋的小嬰兒。
良久,他緩緩伸出手。
王姨小心翼翼把孩子遞過去,傾情教學:
“您要小心點,新生兒頭比較大,脊椎什麽的都沒長好,頸部力量無法支撐自己的頭部,您得一只手托着她的後腦勺,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小屁股和腰,輕一點。”
白檀不發一言,按照王姨所說的方式接過小嬰兒。
“哇哇哇哇!”
白檀還沒等完全抱起嬰兒,她又張開大嘴嚎啕大哭。
白檀立馬縮回手。
王姨正抱着孩子呈遞出狀态,已經慢慢松了力道。結果白檀忽然收手,小孩差點從她手裏滾下去。
下一秒,屋內響起更為響亮的哭聲。
撕心裂肺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姨趕緊抱緊孩子,哄着。
她是真的有點生氣了,語氣也變得生硬:
“白先生,您怎麽能在這時候松手呢,太危險了!摔到孩子怎麽辦。”
白檀漠然地看了嬰兒一眼,躺回去:
“你抱得好,你抱着吧。”
王姨重重嘆了口氣。
孩子抱回來這一個周,白檀很少看她,因為身體構造原因無法下奶,只能給孩子沖奶粉吃,她要教他沖奶粉,他也總是表現得很敷衍。
孩子哭也不管,總是把自己藏在被子裏不吃不喝。
可憐的小寶寶。
王姨抱着小嬰兒輕輕撫摸着她的小腦袋。
爸爸不知身在何處,媽媽也表現得很消極。王姨忍不住為孩子的未來感到擔憂。
厲溫言過來了,買了些嬰兒用品和漂亮的小衣服。
王姨見到厲溫言立馬告狀,把白檀這些天的表現添油加醋,越說越生氣,因為心疼孩子還忍不住掉了眼淚。
厲溫言拍拍她的肩膀:“我去和他談談。”
一進卧室,就見白檀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發呆。
厲溫言在他身邊坐下,攬了攬他的肩膀:
“怎麽呢,聽王姨說你這段時間不吃不喝,餓不餓?想吃點什麽。”
白檀一動不動,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厲溫言也沉默着。
環伺一圈,看到了搭在床頭的黑色大衣。
他拿過大衣,扯掉被子,将大衣披在白檀身上,輕輕撫摸着他的後背:
“你心裏是怎麽想的呢,或者有什麽疑惑,告訴我吧,我幫你想辦法。”
白檀不自覺裹緊大衣,緩緩擡起頭。
暈紅的眼尾,紅通通的鼻尖,因為營養跟不上而導致瘦了一圈的小臉看起來楚楚可憐。
“我不知道,我可能很讨厭她。”
厲溫言知道白檀說的是他的女兒。
“為什麽呢,在生産之前,你不是還好奇過她會長什麽模樣,明明那時候是很期待的。”
“她一直一直哭,還長得很醜,總是流一堆口水,動不動就拉一褲兜。”白檀哽咽着。
這些明明都是事實,可不知為何,當他以嫌棄的語氣說出這番話後,心頭卻像是被針紮了一樣,滋滋的疼。
“小朋友都是這樣的,你小時候我小時候也都讓媽媽産生過這種困擾。”厲溫言笑笑,“可那時候媽媽沒有放棄我們,不就是因為她們知道終有一天我們會長成理想的模樣,變得獨立且堅強,對不對。”
白檀垂着雙眸,眼前的景象漸漸變模糊。
良久,他晦澀地開口:
“可能,我本來就和我媽是一樣生性冷漠的人,或者說狠毒的人,連自己的孩子都讨厭。”
厲溫言內心暗暗嘆了口氣。
他覺得白檀可能是有點産後抑郁了,在他身體和精神都最虛弱的時候,最需要家人的陪伴和幫助,可他期冀的家人,沒有一個趕來他身邊安慰他。
身體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全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承受。
“這些都沒關系,我們要有耐心,相信時間會帶給我們驚喜。”厲溫言低下頭,認真凝望着他的面容。
白檀不知道作何回答,也不知道厲溫言這番話是否會成真。
腦子很亂,在樓下那小孩的哭聲中更是理不清頭緒。
“不說這個了,王姨和我告狀說你好久沒吃飯了,你想吃點什麽,我來做好不好。”厲溫言柔聲道。
白檀緩緩擡頭看着他。
事實上,自打他回家以後,王姨每天都搞一些鯉魚湯豬蹄湯,看着很膩且無滋無味不說,還總是在潛意識裏提醒他是個産夫要坐月子的事實。
讓白檀覺得自己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厲溫言大概也猜到了白檀的想法,特意做了些家常小菜,知道白檀喜歡吃辣,但又考慮到他現在是刀口恢複期忌諱辛辣,便加了些胡椒粉調味。
他雖然嘗不出味道到底如何,但根據他的經驗來說,應該不會很難吃。
白檀下樓後,望着桌上的紅燒雞塊和白灼西藍花等家常小菜,肚子沒出息地叫了一聲。
他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紅燒雞塊。
甜甜的可樂味,又夾雜着淡淡的鮮醬油味,好吃。
他又夾起一塊紅燒雞塊——
“嗚哇哇哇!”
“哦哦哦寶寶不哭不哭~”
刺耳的哭聲從隔壁房間傳來。
即使隔着厚厚的牆壁,也依然如針般刺進耳朵眼。
白檀丢了筷子捂住耳朵:
“她又哭了……她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安靜下來呢。”
厲溫言起身去關上房門,像是無事發生一般将其他的菜推到白檀面前:
“再吃點,鍋裏還有湯。”
白檀閉上眼:
“我不想吃了。”
他起身上樓,重新将身體藏進被子裏。
可那刺耳的哭聲,即便他逃到真空環境中也依然清晰一樣,不絕于耳。
*
晚上。
厲溫言又叮囑了王姨幾句後,最後朝樓上看了眼,思忖許久後默默離開。
王姨抱着小孩,固然生氣,可也有點理解白檀了。
她剛生小孩那段時間也很不好過,但幸而她的丈夫和公婆都很負責任,體恤她的不易,幫忙照顧孩子,她才勉強從那段辛苦的日子裏走出來。
睡前,王姨思忖再三,還是把孩子抱到白檀身邊,打理好一切,輕聲道:
“白先生,小朋友愛哭是因為覺得不安,或許待在媽媽身邊會好一些,今晚您帶她一起睡吧,如果孩子餓了要吃奶您就喊我。”
白檀看也不看她,自己一個人用被子蒙着頭。
過了許久,關門聲響起。
白檀慢慢扯掉被子坐起身。
他緩緩望向身邊的小嬰兒。
小小一只,褪去了出生時的皺巴巴,像只白皙柔軟的糯米團子。
剛會睜眼的小孩還無法完全控制肌肉,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望着天花板十分好奇。
鼻子裏時不時發出幾聲哼唧。
或許是深夜過于阒寂,白檀忽然覺得自己煩躁的內心也沒那麽難以控制了。
他伸出食指輕輕撫摸着小孩的小手手。
白檀嘴角淡淡揚起笑容。
好小的手,只有湯圓大小,軟軟的像沒生出骨頭。
算了,今晚就這樣睡吧。
白檀脫了衣服換上睡衣。
一低頭,看到了腹部那條長長的刀口。
他皺起了眉頭。
雖然他不是疤痕增生體質,也沒有像當年那個闌尾炎手術的大叔一樣,傷口變成難看的胖毛毛蟲,可那道深紅色的傷疤,表面還覆蓋着均勻的縫合線,像一條多足蜈蚣。
白檀猛地放下衣擺,倉促爬上了床。
夜風吹動着窗外枝葉挲挲,偶爾能聽到一兩聲蛐蛐的叫聲。
白檀靜靜平躺在床上,身體幾分僵硬。
耳邊傳來還沒睡着的小嬰兒的呼吸聲,和時不時從鼻間露出來的嘤咛。
溫順的困意彌散開,白檀只覺上下眼皮很沉,不受控制地黏在一起。
“嘤嘤……嗚哇哇哇哇哇!!!”
白檀猛地驚醒。
他驚恐地看向嬰兒,只見小孩哭得小臉漲紅,張着沒牙的小嘴聲嘶力竭,淚水順着眼角簌簌落下。
白檀手足無措,雙手在半空晃了兩下,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別哭了。”他用力拍了拍小孩的腹部。
結果小孩哭得更兇了,那架勢,恨不得把五髒六腑都哭出來。
“別哭了!”白檀陡然擡高聲音,使勁推了小孩一把,“我想睡覺啊,你能不能別哭了……”
孩子哭,大人也惶然無措地跟着哭。
白檀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才能讓這煩人的小孩別哭了,明明他已經很小心翼翼不發出一點聲音,可她不知為何還是哭個沒完。
小嬰兒的哭聲真的很刺耳,弄得他耳朵眼裏嗡嗡作響。
王姨呢,王姨又去哪了。
此時的王姨正在庭院裏翻土翻得起勁,沒聽到屋裏小孩的哭聲。
此時,不斷啼哭的小孩在白檀眼淚像是一只來索命的小怪物,張着血盆大口,以時速二百邁朝他飛奔而來。
白檀腦海中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跑。
跑到這小孩追不到的地方,這樣他就不用再被她無止盡地折磨了。
白檀從床上跳下去,拖鞋也沒來得及穿,拉開門狂奔出去。
只着睡衣的身影像是躲避着身後的疾風驟雨,穿過漆黑深夜,赤.裸的雙腳踩過遍地石子,紮得血肉模糊。
要跑到哪裏去呢,白檀不知道,唯一的念頭就只有跑。
夜晚的小鎮被靜谧籠罩,幽深的布倫河表面點映着如星星般散碎的昏黃小點。
白檀一直跑,穿過鎮中心莎士比亞的故居,跑過莎士比亞的銅像,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終于沒了力氣,在河邊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因為劇烈運動導致腹部的刀口隐隐作痛。
白檀大口大口呼吸着。
跑掉了。
他終于聽不到那小孩無休止的哭聲了。
世界終于安靜了。
他也終于不用再日日遭受那小孩帶來的折磨了。
白檀緩緩擡頭環伺一圈,周圍很黑,只有河邊不算明亮的昏黃路燈,狹小地照亮了河面一小塊區域。
太幸運了,他跑掉了。
接下來要去哪呢,去銀行取錢,離開曼徹斯特,去利物浦或者愛丁堡,找個無人知道的僻靜村莊買一棟房子,徹底的,再也不要見那個煩人的小孩。
白檀慢慢抱緊身體。
再也不要見那小孩……
哪怕被人指責他冷血又歹毒,他也認了。
他只想好好睡一覺,像個人一樣活下去。
反正他的媽媽也可以抛棄他,他又為什麽非得照顧那煩人的小孩呢,世界上有這樣的規定麽。
布倫河面昏暗地映照出白檀狼狽的面容,亂糟糟的頭發像是剛從哪個地方逃難回來。
夜風拂過河面,打碎了平靜。
漣漪撥碎了他狼狽的臉,當風兒離開後,那張破碎的臉又開始重組。
白檀靜靜注視着河面,身體忽然慢慢坐直。
重組後的河面中,不再是他因為跑掉而充滿僥幸的臉,取而代之組成了一張稚嫩的小臉。
那張小臉挂着稍顯腫脹的眼睛,很難看,沒牙的小嘴不斷流出口水,沾濕了口水巾。
白檀漸漸睜大雙眼,眼底的霧氣開始聚集。
為什麽他明明已經跑掉了,只要等天亮就可以開始全新且安靜的生活,卻還是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張醜陋的總是流着口水的臉呢。
是因為擁有醜陋小臉的她也在想念自己麽。
白檀忽然想起小時候,父母離婚的前一天,他坐在黑漆漆的客廳裏滿心歡喜等待父母帶回來屬于他的生日蛋糕,可一直到深夜,只有爸爸回來了。
沒有一句生日快樂,只是平淡地說着“早點上床睡覺吧”。
好像大人都認為八歲的他什麽也不懂,說了也是白說。
可在大人眼中無異于一塊沒有自我意識的肉團,也乖巧地上了床後躲在被子裏偷偷哭泣。
他這短暫的前半生,為了追求媽媽一瞬的目光停留,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哪怕對方不會再施舍他一道目光,他還是堅定的只做能讓她開心的決定。
那個醜陋的口水小娃,長大後會不會也循着自己的腳印再走一遍。
讓這世界上從此以後又多了一個因為執念而被困擾一生的孩子。
夜風悠長,再次打破平靜河面。
可那張醜陋的小臉,卻久久未能散去。
白檀想說,心好痛啊。
他忽而站起身,視線穿過黑暗,望向那遙遠處的二層小樓。
循着來時的路再次急速奔走,顧不上鮮血淋漓的雙腳,沖進了屋裏。
他猛地推開卧室門,看見王姨正抱着嬰兒簌簌落淚。
見到滿身狼狽的白檀,王姨愣了下,接着就見這個丢下孩子逃跑的男孩急切的從她手裏接過小嬰兒,緊緊摟入懷中,聲音沾着淚水,輕柔低緩:
“寶寶,我回來了。”
只有兩個周大的小嬰兒窩在母親懷中,嘴角扯動着向上輕輕揚起。
随着笑容,發出了一聲嘤咛,像是安慰。
這麽大的孩子的笑是随肌肉調動産生的,沒有意義也沒有自我意識。
卻意外的發出了如清脆的鈴铛般的笑聲。
咯咯咯。
*
春天的風溫柔且充滿暖意。
白檀懷裏抱着小嬰兒坐在落地窗前。
小孩穿着粉嫩嫩的小衣服,雙手攥成小湯圓一般,黑亮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盯着白檀的臉,好奇的,又無比依賴地深深凝望着。
樓下的庭院裏,王姨拔掉雜草,為那一片粉色玫瑰澆水。
厲溫言買了些生活用品過來了。
看到白檀抱着孩子,時不時還逗逗她,便釋然地松了口氣。
“怎麽樣,孩子名字想好了麽,大使館那邊又打來電話了。”他坐在白檀身邊,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嬰兒的小臉。
滑嫩嫩又Q彈。
白檀望着樓下大片玫瑰花海,笑笑:
“想好了。”
“就叫,白、清、绮。”
像戴安娜玫瑰一般,清豔而绮麗,于春日綻放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厲溫言笑道:
“好名字,落落大方又不落于俗套。”
“小名就叫小鈴铛。”白檀又補充道。
“為什麽叫小鈴铛呢。”
“她的笑聲像清脆的鈴铛聲,我希望她永遠開心,每時每刻都是笑容滿面。”白檀望着小寶貝,眼底湧起熱淚。
“可愛。不過在英國生活,最好起個英文名字方便交流。”厲溫言提議道。
白檀搖搖頭:
“我想不出來了,為她想這兩個名字都死了一堆腦細胞。”
厲溫言一手抵着下巴沉思片刻,看到樓下的玫瑰花田,道:
“戴安娜怎樣。”
白檀笑道:
“不怎樣,和逝世的王妃同名,你不要命啦。”
厲溫言也跟着笑:
“那就,卡茜?”
“嗯?卡茜有什麽特殊意義麽。”
“寓意黑發的小女生,文靜溫和又善良。說到底她也是中國人對不對。”
白檀點點頭,輕輕親吻着女兒的小臉蛋:
“白清绮,小鈴铛,kathy……”
良久,他緩緩擡起頭。
英國的天氣總是陰沉沉的,今日難得碰上了燦爛的豔陽天。
窗外,柳絮随風飄動,如同春日落幕前的最後一舞。
白檀打開窗戶,朝着漫天柳絮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