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第 105 章
次日戶部諸位大人商議新策, 俞慎思在旁邊聽着。他一個菜鳥,大的想法方向他能想到,具體實施的策略章程制定直接難度升級, 他并不太懂,在座的都是經驗豐富的官員們,他不敢輕易開口。
不問他, 他便沉默, 問到他意見時他才說自己見解。
獻策之事皇帝瞧出了端倪, 讓他來戶部參與商議, 更多是懲戒,順便學習罷了, 哪裏真指望他能夠起多大作用。
提到清丈土地, 取消丁稅歸于田稅,以及其他策略時,諸位大人讨論起來熱火朝天。當商議到官紳納糧方略時, 諸位大人們便支吾起來。
無論面子上是不是同意此策, 心底裏是一百個不願意。
誰想把自家的財産往外送。
心裏頭對高明進不可謂不怨。
但身在戶部,他們知曉戶部之難, 這些年沒少想方法, 開源上從鹽課到市舶司, 從田賦到市稅等等, 節流上更莫提了, 就差官員俸祿沒減了。
他們比其他官員和士紳更能理解和接受此新策, 但心裏還是怨恨的。
“俞修撰幼時便提過此法, 想必如今更有見地, 不妨說說。”上座的高明進點着名問。
坐在最末位的俞慎思心裏罵了句,這會兒還想推給他。他起身回道:“大人擡舉了, 下官彼時年幼,也是得了大人的一番啓發才歸結這四字,并不得要領。下官見識粗鄙不敢在侍郎大人和諸位大人面前妄談。”
“陛下令你來商議此事,怎可知而不言?”高明進沒想就此罷休。
堂中諸位大人目光也全都落在他的身上,含着期待,等待他這個少年狀元“一鳴驚人”。
高明進自然也這麽期待。
這架勢不說兩句是不太行了。
俞慎思稍稍調整了下情緒,拱手笑着回道:“下官不敢班門弄斧,不過,以下官淺薄之見,這官紳納糧遇到最大的問題便是官紳士子隐瞞田地數目。各州各縣難保不會有地方官員和鄉紳勾結,瞞報包庇,想完全清丈土地不易。* 所以……對于瞞報或包庇此項的處置,還是要明确。”
他半認真半胡扯回答。
諸位官員面上表情各異,俞慎思餘光掃過,多數是微微蹙眉。
上座的高明進面色未變,目光卻稍冷。一番話不僅避重就輕,把讨論的點又落到清丈田地上去,還不說實策,說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也是夠狡猾。
俞慎思說完,又笑着拱手道:“下官年少未經事,沒經驗沒見識,讓諸位大人聽笑話了。”
諸位大人亦客氣笑了笑,對于毫無經驗但力求上進的少年後生,他們還是比較寬容的。
高明進知曉他肚子裏有貨,只是這種事這種場面他不會冒尖。同僚面前,對方把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能再逼問下去。便繼續與其他官員商議。
俞慎思繼續坐在末位聽着、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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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議的堂會結束,諸位大人各自散去,俞慎思見高明進想留他套他的話,搶先湊到苗侍郎身邊道:“苗大人,昨日您說那個禮州小燕泥,下官剛學了新的沖泡法子,口感更佳,下官泡一壺您嘗嘗如何?”
“呦?啧!俞修撰還有此技?”
“說來這還是緣分呢!下官去歲游歷途徑大人的老家南安禮州,随當地一位老茶農學的,苗大人嘗嘗地不地道。”
“那老夫可真有口福了。”
“苗大人請。”
苗猷走了幾步,到了門檻處,頓住步子,回頭對高明進道:“引之兄,咱們忙裏偷會兒閑,一起飲一盞。”
眼看着計劃要失敗,俞慎思立即搶過話道:“高大人年紀大了脾胃虛喝不得涼茶。”
苗猷愣了下,同僚數年,他沒少見高明進喝涼茶。
高明進也怔了一瞬,見少年滿臉不待見,他笑着起身道:“俞修撰親手泡的茶,本官豈能不嘗嘗。”
俞慎思瞪着高明進,心裏也埋怨苗猷,怎麽還将人也拉上。
恰時,高明進話鋒一轉,“但本官這會兒還真不得閑,俞修撰待會兒送一壺到本官處。”
俞慎思應了聲,臨走時剜了高明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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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個時辰後,俞慎思端着涼茶步入堂中。高明進正在處理公務,只擡頭看一眼,俞慎思将茶放在旁邊茶桌上,轉身去做自己的事。
高明進喚住他,他頓時心情更不好,轉身譏笑問:“高大人怕下官下毒?”
高明進聞言皺了下眉頭,“你還沒那個膽子。”自顧起身走到茶桌邊,坐下來倒一盞,飲了一口,眉頭皺得更緊,直接吐回去。
俞慎思笑道:“下官是沒高大人膽子大。但放點其他東西還是敢的。”
“放肆!”高明進立即臉色大變,重重扣下茶盞怒喝,“若我病倒,新策遲遲不能商定,這罪責就落到你頭上,你擔得起嗎?”
俞慎思不驚不慌地走過去,挽着袖子重新倒半杯茶,笑道:“下官還沒那麽蠢,也沒那麽卑鄙。這裏面放了點酸汁而已,雖然又酸又澀,但的确清涼解渴。”說完端起茶盞将半盞飲盡。
又取一個茶盞,給高明進倒了杯,“高大人喝杯茶,清清火,可別氣病,下官還真擔不起這責。”
高明進睨了眼茶盞,再看着面前稍顯得意的少年,端過茶盞飲了一口,酸澀難以下咽,他還是強行咽了下去,只覺喉間又涼又澀,叫人重新奉茶。
随後細問對官紳納糧的見解。
俞慎思上午受的氣這會兒出了幾分,堂內無旁邊,他沒有避諱。畢竟此策推行艱難,他能盡一份力還是想出一份力。他和高明進之間仇怨再深是私仇,自保的前提下,他不會因私廢公,便将自己的看法和盤托出。
高明進一邊喝着茶緩和自己喉間因酸茶落下的不适,一邊聽着俞慎思說,瞧得出面前少年不是只懂得詩詞文章,是有些才幹,假以時日會有大作為。
待俞慎思說完,他沒有為難俞慎思,讓其去忙自己的事,他将俞慎思所言整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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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每天上墳的心情去戶部當差,高明進身心在新策上,沒有心思琢磨其他事情,沒給他挖坑,尚算順利。
下旬,戶部商議出一套田地賦稅實施詳細策略,上呈皇帝。
皇帝過目後,看出這次高明進沒有再藏着掖着,從各地清丈土地一直到賦稅繳納比例和形式全都有詳細章程。
皇帝特意問了一句:“俞修撰辦事如何?”
知曉皇帝看出他們姑侄不睦,高明進沒有偏袒,亦沒有故意貶損,如實回禀。
“做事勤懇,提出不少建議,因缺乏經驗,對朝政不熟,多數未經采納。倒是有幾處提議甚好。”于是一一道出。
皇帝聽他如此中規中矩的回答,微微颔首,“是要好好磨煉一番。”便未再論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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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此策在內閣議論開。
以夏閣老為首的三位寒門出身的閣臣認為此策利國利民,而郭閣老等閣臣則認為此策打破歷朝歷代制度,打破祖宗定制,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令文人士子對朝廷不滿,引起士紳地主騷亂,不利于國家安定。
兩派争執。
高明進作為此策的提出者,這幾天已經被朝臣們罵得體無完膚,連郭夫人都不敢出門。
但他如今不得不維護此策,堅決支持推行,與朝臣們為敵。
這日朝堂上針對此策又起了一場風波,散朝後,郭閣老将其喊過去,質問他是否考慮後果。
高明進豈會沒考慮,若沒考慮,他當初就不會費那麽大勁要将其推給別人。只是沒想到被那幾個孩子反算計。
如今他不得不認下這樁事。
他恭敬施了一禮,回道:“岳父大人,小婿知曉您所慮,然國庫年年吃緊,小婿身在戶部實在艱難。各部各地方都伸手要銀子,小婿實在無法。這些年戶部什麽法子都想了。若是再遇前兩年那種大災,朝廷連赈濟的銀糧都撥不出,小婿這個戶部侍郎也就做到頭了。還望岳父大人能夠體諒小婿的難處。
如今取消丁稅,清田納稅,本就是利國利民之策。此策雖是小婿提出,卻也是陛下支持,岳父大人何必與陛下作對。陛下對此事很堅決,最後的結果必然推行。”
“老夫是為陛下考慮,為朝廷和大盛考慮。而你可有考慮你自己,可有考慮妻兒和高家?”郭閣老冷臉怒斥,得罪那麽多官紳士族,能夠有什麽好結果。
這些高明進全都考慮,但他已經沒有退路。除非他真的不要這顆腦袋。
“還請岳父大人體恤小婿難處。”
郭閣老見高明進固執不聽勸,一張臉氣得發白。他明顯看得出,這二年這個女婿已經慢慢與他離心,不少事已不與他商議。此事他事先更是不知一點消息。
事已至此,不是勸動對方就能有結果。支持此策亦有不少官員,陛下想來是召見過夏閣老幾人。
正想到這兒,便有內侍疾步過來,是陛下召見。
現在輪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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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進回到戶部,坐在堂中捏着眉心,為最近的事發愁。下意識擡頭朝旁邊桌案望去,俞慎思未在。
新策商定後,他便沒有再過來。
高明進面色沉下來,此策哪有如此容易就定下。
此時一名文吏進來回禀今日各處送來的文書,順道提了一句:“朝考後有一位新科進士破例進了戶部,大人是否要見一見。”
高明進心煩意亂,頭腦昏沉,哪有心情見什麽人。擡手讓文吏先退下,自己清靜一會兒。
須臾,忽然想到了什麽,愣愣看着一旁桌案上一摞摞文書,冷笑着起身走了過去。
散值後,他經過翰林院,馬車停在門前街上等俞慎言。
俞慎言本欲裝作未見,高明進的人過來請,同僚皆在他不得不過去。
上前敷衍地施了一禮,陰陽道:“高大人如今是朝中‘紅人’,公務繁忙,怎有空到翰林院來?不知有何指教?”
高明進早已習慣面前之人冷嘲熱諷,渾不在意,笑道:“我再紅也不及思兒如今風頭,回去告訴他一聲,差尚未辦完,無故曠班,要受杖責。”
俞慎言心一緊,瞪着高明進,聲音卻軟了下來,“新策前幾日已經呈送陛下過目。”
“不過是拟定了初案,未有最終定下,差還未辦完。”
這是要将幼弟一直困到新策推行為止。
俞慎言緊了緊手掌,放低姿态,施禮道:“舍弟年少,尚未就任,不懂規矩,請高大人高擡貴手。”
高明進沉默片刻,轉開話題道:“我聽聞你下月大婚,怎麽也不送份請柬過來?我好歹也是你長輩,要替你母親過去親眼看着你成婚。”
俞慎言知曉不送請柬,他也會送一份賀禮過來,卻未想他還想親自登門。
如今幼弟在其手下,他今後亦可以任意尋個由頭拿捏,他不得不服軟。
“是下官疏忽,明日親自給大人送過去。”
“讓思兒帶過來便可。”命人趕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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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轉彎駛入高家門前街道,高家的仆人立即迎上來回禀,高家大門外有官紳士子在圍堵,讓高明進從後門進府。
這不是第一次,這些人如今對他恨得牙癢癢,若清田納稅之策真推行下去,情況只會更嚴重。
他猶豫了下,沒有拐到後門避開。
正門口圍着十幾名官紳士子,見到高明進的馬車立即圍上來,被高家下人擋開。
士子們斥責高明進違背朝廷定制,不把天下文人士子放在眼裏。
高明進這些天和一幫人争論已經疲憊不堪,話反複說了無數遍,已經說得累了,也不想搭理。擡步朝府門前去,十幾名官紳士子湧上來截住。
高明進看向為首的一位,是個年輕人,一身裝扮口音,應該是家境不錯的書生,赴京趕考來,不出意外還是個落榜的舉子。
落榜本就痛心,遇上此事,不氣憤都說不過去。
高明進頓住步子,不怒不躁,心平氣和地問年輕舉子:“本官問你,你讀書為何?”
年輕舉子稍作遲疑,瞥了眼其他人,衆人面前隐藏私心,大義凜然道:“晚生讀書自是為了上報朝廷,下安百姓。”
高明進冷笑一聲,此事上,最不怕的就是這種喜歡滿嘴朝廷百姓标榜大義的讀書人。
他反問:“本官所谏之策,難道不是上報朝廷,下安百姓之策?不是斷貪官中飽私囊,絕士紳搜刮百姓之策?豈不正是你所求?你此來向本官聲讨什麽?”
年輕舉子頓時被怼啞口。
高明進又掃了眼其他的官紳士子,說道:“如今朝廷困難,正是爾等報效之時。清田納稅,便是給爾等報效的機會。若不能與朝廷同心,不能與百姓同苦,爾等聖賢書也莫讀了,官也莫當了。”說着邁步,随從忙擋開圍堵的人,護着自家老爺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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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進剛走進內宅,郭夫人便向他抱怨,因為此事,自己不敢出門,那些官宦世家夫人們的宴會不敢去赴。
前幾日去赴宴,便被人陰陽一番,沒了臉面。
她責怪丈夫:“這麽大的事,你為何不與父親商議?如今得罪了整個官紳,父親想要幫你都沒法子。那夏閣老素來與父親政見不合,如今更是針鋒相對,你卻還站在夏閣老那邊,讓父親多失望?”
高明進眸色已經冷下來,手上動作卻不緊不慢,端起茶盞,飲了口潤潤喉,繼而對焦慮不安的妻子道:“夫人不在朝,不知為夫難處,為夫也是沒有選擇餘地。陛下相迫,只有此策能保為夫,否則別說岳父大人了,就是衡王都保不住為夫。”
郭芳君自去年就聽丈夫提到如今朝中艱難,陛下有動戶部之心,他身為戶部侍郎,代掌戶部首當其沖。她也請父親想辦法,但是處處掣肘。
“好歹與父親說一聲,你忽然獻策,父親都無措應對。”
高明進惆悵地嘆了聲,又笑着拍了拍夫人的手:“這事複雜,夫人別替為夫操這心了。晖兒估計這幾日回來,請夫人幫他挑選人家,可有眉目?”
提這事,郭芳君便想到兩年前事來,幫繼子千挑萬選相中昌平伯家的女兒,最後繼子一聲招呼不打直接退了,讓她丢了臉面,她這會兒還覺得委屈。
但繼子終究不是親生子,稍加責備,還會落個苛待繼子的名聲。丈夫一直對先夫人有愧,對這個兒子情感複雜,繼子又長大成人,她更是說不得半分。
她惱道:“現在因為你獻策之事,整個京中的官員被得罪遍了,這個節骨眼上,誰願意結親?莫說現在的晖兒了,就是将來昀兒、晔兒和昕兒的婚事都困難。”
越想此事郭芳君越氣憤,“如今晖兒的婚事,無外乎兩條路,一是之前所提,二兄之女;二是尋個小門小戶人家女兒。這孩子的性子……”
想到這兒,郭芳君緊鎖眉頭,滿心煩惱,“他去年在安州造船場胡鬧,害你将太子和衡王兩邊都得罪。這次回來,你可要好好管一管。再由着他,咱們這個家真沒有安生日子了。”
高明進冷笑道:“夫人知道要管了?幼時為夫管教他,夫人護得比誰都緊。”
“那會兒他年幼不懂事,又剛剛失去生母,誰瞧着不心疼?”
高明進神色微凝,想到什麽,眸光也冷了幾分。沉默須臾,問道:“怎麽不見昀兒,還沒散學回來?最近總是不見他人。”
“應該快回來了。”
高明進朝外看了看天色,已經暗下來,起身道:“為夫還有些公務,晚膳不陪夫人用了,讓人送到書房來。”
出門朝書房去,對随從吩咐:“二少爺回來,讓他直接來我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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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黑下來,高明進手中的折子寫完收起,正準備去取旁邊的一冊文書,高昀歡悅地過來請安。
少年比去年長高一些,走到書案前準備和父親說今日學堂中夫子所教,見到父親陰沉的臉冰冷的眸子,立即将話咽回去。
最近朝中的事他亦聽說,父親這些天心情一直不悅,他不敢如平常般放肆,規矩地立在一側,小心地問:“爹叫孩兒過來有何吩咐。”
“最近為何常不見人?”
高昀忙回話:“孩兒近來讀書常有困惑,便留堂請教夫子。”
“無其他緣由?”
“孩兒不敢瞞爹。”話音剛落,便挨了一個耳光。
耳光不重,高昀卻驚得整個人僵住,長這麽大父親從沒動手教訓過他一下。
旁邊伺候的下人也驚得目瞪口呆。
半晌高昀才緩過神,滿眼含淚擡頭望着父親,“爹……”
“到旁邊跪着。”高明進嚴肅地命令。
高昀的淚瞬時流下來,退到書房中央跪下,撫着挨打的臉頰,眼淚流得更兇,滿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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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進處理完手頭事情已經入夜,瞥了眼次子,少年筆直跪着,一臉倔強。
他起身走到一旁茶幾邊坐下,責問:“是誰讓你去參加童試?”
高昀挪了下身子,垂首沒答。
“是你外祖父還是你二舅?”
高昀這才回道:“是孩兒自己,孩兒也想像大哥一樣,早早參加童試。”
高明進面色更沉,盯着次子,看得高昀心裏發怵,身子不由得微微癱軟下去。
見兒子還不說實話,高明進厲聲教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高還是姓郭?你若是也想出繼,為父明日就給你安排。”
這話太過嚴重,高昀如被雷擊,臉色煞白,吓得忙膝行上前抓着高明進衣袖認錯,不敢再隐瞞。“是二舅讓孩兒去的。孩兒錯了,爹,求您息怒,原諒孩兒這次,孩兒不敢了。”淚嘩嘩流下來。
他心中萬千委屈,大哥十三歲便考取功名,兩位出繼的兄長已是進士,其中一位連中三.元。他見賢思齊,亦不想讓父親失望,父親卻不喜他拔尖,事事要壓着他。
他不明白為何父親能夠看着幾位兄長出類拔萃,就是不能讓他出頭。
大哥犯那麽多錯,那麽大的錯,父親也從沒有真的罰過、打過,就是他不行。
他也是父親的兒子。
越想越是委屈,淚流得更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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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進看着兒子哭成淚人,心軟幾分,有些事兒子年少尚不明白,他也不忍心與他說。
原本想将他從郭家私塾接出來送去國子監讀書,現在京中情況看來是不能。
“為父給你和晔兒請位西席先生,以後在府中讀書,今秋院試考下來,便去排雲書院求學。”
高昀愣了下,擡頭望着父親,露出驚喜之色,止住淚,“爹準許孩兒考童試?”
“你既想如此早下場,為父成全你,但是若院試考不中,為父絕不輕饒你。”
聞言高昀破涕為笑,忙抹了把淚道:“孩兒定不負爹期望。”
看着兒子高高興興出去,高明進卻滿面惆悵,若非不得已,他又豈願委屈兒子。他起身走回書案,瞥見安州那邊今日送過來的信,那個混賬兒子也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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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另一邊,俞慎思知曉高明進讓他回去當差,氣不打一處來。好不容易挨到新策商定,兩天輕松日子沒過,又将他叫回去惡心他。
他怒道:“我真該往他茶裏下毒才是。”
雖然知曉他說的是氣話,俞慎言還是出言教訓,令他不許胡言,更不許胡來。
俞慎思自然不會胡來,毒殺朝廷大員,這罪名他擔不起,否則他早這麽幹了,還用到現在還受氣。
相比憤怒,盧氏更多的是擔憂,“高明進真要杖責思兒?”
俞慎言也吃不準,若是高明進真的要上綱上線,幼弟曠班的确要挨杖責。但朝廷各衙署中,遲到、曠班的官吏不在少數,同僚之間關系錯綜複雜,若非情況嚴重耽擱重要差事,沒誰會搬出此條例來。
俞慎思氣得髒話罵出來,“無故個屁!新策商定後,我和他說了此事,當時苗侍郎也在,他老年癡呆!朝堂上受氣,想拿我出氣。”
一旁李幀見他氣得面紅耳赤,其他人皆擔憂,寬慰衆人道:“高大人不過是恐吓,還不至于真的責思兒。既然苗侍郎亦知此事,他更不會處罰,不必擔心。況且以高大人的性子和一貫行事風格,他不屑用這種皮肉之痛的法子為難。”
最後一句衆人倒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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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的事情衆人放下了心,對于俞慎言大婚高明進要過來,全家人又是氣不順暢,不知道他又要做什麽。
如今朝中關于清田納稅吵得不可開交,高明進作為此策提出者,罵聲鋪天蓋地,大喜之日過來無疑是來添晦氣。
盧氏被這兩件事氣得晚膳都沒吃下去,罵道:“他最好當天病倒摔傷。”
俞綸卻沉默良久,面色冷峻地道:“他來便來,我也正想見見他。”
“你見他做什麽?不嫌晦氣?”盧氏氣惱道,“幾個孩子被他害成什麽樣,他有什麽臉過來?”
“我要當面問問他,當年二姐病終之事。”
俞慎微姐弟三人聞言立即緊張起來,齊齊看向俞綸。
俞氏被高明進下毒害死之事,這麽多年他們姐弟緘口不言,未向俞綸夫婦提一個字,就是怕俞綸的身體受不了刺激。
俞慎微勸道:“爹有什麽想知道問女兒就是,屆時是小言大喜之日,莫惹傷心。”
俞綸望着幾個孩子,當年微兒年紀最大,也不過未滿十二歲,另外幾個孩子更年幼,更是什麽都不懂。
荀家姑娘嫁給施長生後,常給他調理身體,他也借此向荀藥塵詢問醫藥上的事。為了自己養病養身子,這些年他看過不少醫藥方面的書,對此有些了解。
加之以前從幾個孩子口中得知當年二姐病情和醫治之事,他總覺得二姐水土不服有些蹊跷。二姐身體一向很好,京城非煙瘴之地,非極寒極暑環境惡劣之地,與寧州水土非天差地別,二姐怎會因水土不服病逝?
他這副身子來京中都無礙,二姐豈會病倒?
幾個孩子當年年幼不會朝此事上想,這些年也不會深究此事,他也不想幾個孩子知曉可能的殘忍真相。
但是他要弄清楚,否則他對不起二姐在天之靈。
他對幾個孩子道:“他既然是替你們生母來觀小言大婚,爹自是要問此事。你們無需擔憂爹,爹知道輕重。這麽多年了,爹能承受得住。何況,他要來,你們也攔不住。”
俞慎微還想再勸,李幀輕輕拉了下妻子,道:“不為母親的事,爹這些年也定有許多話想問高大人,我們安排好便是。”
俞慎微略略猶豫,十數年,對于爹來說,他早就一肚子怨恨,見一見高大人也好,否則這怨恨都沒有發洩口,一直藏在心中,于養身子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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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見衆人為此事心情低落,便給衆人說了個好消息:“二哥來信說,他過幾日抵京,能趕得及參加大哥婚禮。快一年未見二哥,倒是挺想他。”
坐在一旁一直默默吃東西的小久兒此時興奮地道:“小久也想二叔叔了,二叔叔是不是也要娶二嬸嬸?”
“快了。”俞慎思笑着戳了下小家夥白嫩的臉蛋。
“小叔叔呢?”
俞慎思立即捏了下多嘴的小家夥,“小叔叔還早着呢!”
盧氏卻道:“你也不小了,哪裏還早?你大哥成婚後,你的親事也要盡快定下來,不能如你大哥一般拖這麽多年。”
俞慎思知曉,自他高中會元已經有不少媒人登門,被欽點狀元後,更是每天媒人不斷。
俞慎微姐弟二人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晚婚晚育了,他們皆有因由,自己是家中最小的一個,如今長輩又在,似乎沒什麽借口可以找。
“至少得孩兒加冠,二哥成婚之後。”
“也該提前相看起來。”
“也……不用那麽急,待孩兒入仕兩年,一切穩定下來也不遲。如今朝中對清田納稅之策争論不休,孩兒不幸卷在其中,不宜談論婚事。”說着桌下的腳踢了踢身邊俞慎言求助。
俞慎言附和,并順勢轉開話題,讨論他成親的各項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