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057章 第 57 章
俞慎思靠在陰涼的石牆上, 歪頭望着榜牆前擁擠的人群。長案貼得位置高出成人一個頭,這麽遠的位置根本瞧不見。
他的兩位同窗也靠在牆上,等着小厮回來。先跑回來的是虎頭, 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我取中了!”興奮地跳起來,撲到俞慎思身上, 開懷大笑, “我中了、我中了。”
“恭喜恭喜。”俞慎思也替他高興, 擔憂了這麽多天, 終于在第三場的時候将自己給撈起來了。
他拍拍對方背,讓他稍稍冷靜下。
虎頭松開他, 激動地道:“我倒數第二名, 和你相對,你第二名。”
第二名?
俞慎思提着的心,忽然墜地。
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奪得府案首。
“第一名是?”他問。
“蕭臻。”
蕭臻是第二場的頭名, 俞慎思記得當時那個少年的同窗就喊他蕭臻, 此人縣試亦是縣案首。
高晖從旁邊街道走過來,聽到消息, 見三弟雖然臉上笑着, 眼中卻有失落, 知曉他的心思。在第一場是頭名時, 他已經有些期待自己能夠再奪府案首。
他摟着三弟肩頭寬慰:“第二名已經很了不得, 大哥、二哥還有晰哥都沒你考得好呢!第一名比你多讀好幾年書, 你到他那個年紀說不定都是舉人了。”
将手中剛買的蜜棗遞過去, “吃點甜的, 高興些。”
俞慎思笑着道:“我沒不高興,不過一個府案首罷了。”從袋子裏拿出一顆蜜棗, 甜膩膩的。他不太喜歡吃太甜的東西,指着東西道:“李夫子喜歡吃這麽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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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回去給他買點。”
小厮這時也都回來,高昉第十一,宗承玉和虎頭差不多在末尾的位置。
就在宗承玉感嘆時,小厮道:“沒看到齊家三少爺的名字。”宗承玉興奮地當即拍手跳起來,“太好了!人呢?我得去看那家夥長案下哭鼻子。”說着便要去尋人,被宗承良給拉住。
離開寧州府城時,雙方馬車在城門口碰頭,宗承玉故意撩起車簾和齊家兄弟打招呼,笑着說道:“齊三少爺府試一定名次很好吧?長案後半截都沒看到你名字。恭喜恭喜!”
齊小三被氣得臉蛋漲紅,渾身發抖。
宗承玉哈哈大笑,得意地甩下簾子,挑着眉頭道:“真暢快!”
高昉無奈,“你得罪他做什麽,他非君子,肯定還會來找茬。”
“沒得罪他時,他不也因為蘇夫子不收他為學生,就對我們三個惡語相向,存着壞心思。既然橫豎都是這個結果,我為何忍他?他想找茬盡管來,我才不怕他。”
高昉搖了搖頭,瞥了眼旁邊俞慎思,靠在車壁上閉目,眼珠卻在眼皮下來回滾動,不知想什麽。
他拍了下。
俞慎思睜開眼,看了眼車內夥伴,道:“我有些困,打會兒盹,你們聊吧!”
高昉取笑道:“大清早,你困什麽?腦子裏琢磨什麽呢?和哥哥說說。”
俞慎思也不再裝,坐直身道:“我在想讀書的事,夫子在我們三個參加院試後就不再教授我們,屆時我們要去哪裏讀書。”
高昉問:“想出答案來了?”
俞慎思嗯了聲,“我要考排雲書院。”
高昉想了想,略有幾分愁色,說道:“我也想考,只是要院試過了才有資格考,我尚不知院試能不能取中,也不敢去想那麽遠的事。”
俞慎思拍着高昉鼓勵道:“還有一年半呢,只要不荒廢,咱們院試肯定都有希望。屆時,我們一起去考如何?”
高昉想到自己兄長今年考書院,若是自己明年能考中,便能與兄長一處求學,道:“好!”
忽然想到前段時間父親提到晖哥要去省城開書肆的事情,說是能方便自己大哥,父親當時便知道他打別的心思。他問:“晖哥知道你考書院嗎?”
俞慎思不知道他怎麽忽然問這個,點了下頭,“怎麽了?”
高昉微微搖頭,笑道:“随口問問而已。”
馬車回到臨水縣,将虎頭送回高家村,俞慎思和高晖順道去牛山祭拜俞氏。
回到裁縫鋪,一家人為俞慎思府試取中慶祝了一番。
次日,俞慎思便去蘇夫子處,一來是将府試的事情禀報,二來是不想荒廢時日。
府試過後,院試也不遠了。院試參加的人多,而且有很多還是考取童生後,沉澱幾年的,競争只會更大。
因為府試剛結束,蘇夫子沒有讓他們太累,只布置一篇文章便讓他們早早回去。
俞慎思見天色早便去看望李夫子。施長生和阿成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只需靜養三五個月就恢複如初,想來李夫子也差不多了。
李幀正在書房前的廊下小桌上畫什麽,俞慎思湊近見到是一只喜鵲。用極細的線條勾勒出模樣,這不符合這個時代文人作畫的風格。
“李夫子,這怎麽看着有點像圖樣?”他記得俞慎微以前刺繡,遇到複雜的就會先畫圖樣。
“就是圖樣。”
“替誰畫的?”
“令姐。”李夫子一邊認真畫一邊道,“今早令姐說想繡只喜鵲,圖樣一直畫不好,便請我幫她畫。”
俞慎思:“……”
面前人平日不是很聰明嗎?難道不知道會刺繡的姑娘都會畫圖樣的嗎?難道想不到像俞慎微這種曾靠着繡技養家的人,區區喜鵲圖樣信手拈來?
畫得也不比俞慎微好什麽。
他打量李夫子,一筆一畫比他往日刻字都專注,比繡娘刺繡都認真。
這兩個人……
俞慎思發現苗頭不對,道了聲:“李夫子,我還有事,明日再來看你。”人匆匆離開。
回到家中,見到俞慎微坐在涼棚中剝核桃,旁邊半石臼都是核桃仁。
他探頭笑嘻嘻問:“大姐準備做什麽?”
“核桃糕,幫我再剝些。”
俞慎思坐下來,一邊剝核桃一邊打量對面的人。她不是一個擅長做點心的人,現在倒是有模有樣。
他想了想,問:“二哥帶回來的蜜棗,大姐給李夫子送過去了?”
“沒有,過幾日端陽節。他是萦州人,又喜歡吃甜點,應該喜歡吃甜粽,蜜棗包甜粽用。”
想得還挺周到。
“核桃糕又不甜。”俞慎思故意道。
俞慎微心思在核桃上,沒太在意弟弟的話,回道:“放點蜂蜜,口味會甜一些。”
果然核桃糕也是做給李幀的。
見到盧氏從前面鋪子進院來,他想到盧氏着急的事,又笑問:“大姐,這些天,娘沒有提你說親的事?”
俞慎微稍稍頓了頓,瞥向從房中出來的盧氏。前段時間長輩還着急這事,這兩個月好似沒有提過。
大概是因為幼弟縣試、府試考得好,長輩都高興忘了此事,家中還有幾個人要照顧,暫時哪有時間想這些。不過長輩不提倒也好,否則她真找不到好的托詞了。
“嗯!”
俞慎思此時明白了,自己後知後覺,盧氏幾位長輩全都看出來了。
俞慎微不是情窦初開的小姑娘,做事有分寸,長輩也就沒幹涉。
次日,俞慎思上學時,俞慎微讓他将蒸好的核桃糕送到永樂街。俞慎思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接過食盒。哪能讓他們天天見。
散學後他去拿食盒,又将李幀畫的圖樣捎給俞慎微。
端午前一日幫俞慎微送粽子過去,晚上帶着驅蚊蟲的方子回去。
炎炎三伏天,放消暑假,俞慎思不去蘇夫子處,偶爾還要替俞慎微跑腿,俞慎微有時也會自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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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俞慎言來信問秋日進京之事,詢問俞慎微大概帶多少箱貨,他好讓大姑父瞿乘幫忙聯系商船。
瞿乘自兒子中舉又考進排雲書院後,自己有了面子,也十分愛惜這份臉面,不再在外面亂搞,老老實實經營,生意也大有起色。他在安州城經營十幾年,認識的人比較多,可以幫忙安排。
俞慎微這半年沒有下鄉收繡品,此事全都交給崔大春。收上來的繡品,三四月出了兩批,手中剩的不多。這兩個月又從同行手裏收購一批,十幾箱。第一次北上,不知具體情況,她也不敢帶太多。
她本準備八月份再過去,高晰知曉此事,便讓他們随着他同行,路上人多相互照應安全些。俞慎微得知此次去省城并無高家長輩,只有高晰帶着家仆,便應下。
俞慎思和高晖也各自安排自己的事情。
蘇夫子早已猜到今秋俞慎思會随兄北上。他們姐弟都入京,不可能将幼弟丢在臨水縣。這孩子當年只有三歲,應該腦海中并沒有那位高大人的模樣,也的确該去見一面。
所以,當俞慎思告假時,蘇夫子表現得很平靜,想好好囑咐他一番學業之事,又覺得對于面前這個學生,這些囑咐純屬多餘。
這個他最小的學生,卻是他所有學生中最自律的一個。這幾年無論寒冬酷暑,功課從無一次拖延,按時完成。即便請假,回來後也會盡快将所有功課補齊,年紀最小卻是最讓他省心的一個。
他身邊還有一個關注他學業的長兄,讀書之事自不會荒廢半點。
身為師長,蘇夫子還是叮囑一句:“學業不可荒廢。”
俞慎思應道:“夫子安心,學生知曉為何而讀書,自不會松懈半分。”
蘇夫子點頭,這也是他喜歡這個學生的原因,雖然小心思多,卻又很純粹,一直有自己的堅持。
“回去吧,也和你同窗道聲別。”
“是。”
俞慎思退了兩步,對蘇夫子深深一拜,“學生來年再過來聽夫子教誨。夫子多保重。”
“嗯,去吧!”
俞慎思起身退出去後,蘇夫子捋着胡須看着門外走遠的身影,悵然若失地嘆了聲。
俞慎思離開後便去尋自己的兩位小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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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安排好書肆的事情後,去了石橋下,傍晚時見到瘸子。瘸子翻他一眼,轉身要走,被他喊住。
瘸子回走幾步罵道:“死瘋子,睡個橋洞,你都和我搶?”
高晖嘿嘿笑道:“臨水縣的橋洞誰敢和你搶,我來是有事請你幫忙。”
“我又不瘋,我為什麽幫你個瘋子。”
“你幫我也不止一次了,早就是個瘋子了。”高晖笑着走到橋洞底,道:“不白幫,說着從身上取出一個錢袋扔給瘸子。
瘸子接住掂了掂,打開看一眼,譏諷道:“高少爺出手果然闊綽。”
“我早就說過,讓你到我書肆當夥計,包吃包住雙倍工錢,你不樂意。”
瘸子冷笑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你心眼那麽多,誰知道你打得什麽鬼主意。說吧,幫什麽忙,看在銀子的份上,不丢命的,我幫你辦了。”
高晖道:“盯着高家。”
瘸子斜他一眼,感慨道:“錢真難掙!為何讓我幫你盯着?”
“我信你。”
“你這話鬼都不信。”
高晖哈哈笑道:“真的。”說着在河邊坐下,示意瘸子也坐下,和他說,“我要北上入京,我兄姐和三弟都去,我不知道高家會不會有什麽動作,所以我想請替我盯着高家,主要盯着我大伯。”
瘸子玩着錢袋中的銀子,又一聲感慨:“這和玩命有什麽區別?”
高晖側頭認真地道:“就是玩命!你敢不敢?”
瘸子沒有正面回答他,蹲着朝面前河水邊挪了挪,将銀子放在水裏洗一洗道:“不會是塗了層銀粉的石頭吧?那我虧大了。”
高晖見他答應,站起身笑道:“待我回來,我不再喊你瘸子了。”
瘸子也站起來,沉聲道:“待你回來,我也不喊你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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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日頭沒升起來,天氣涼爽,俞慎微提着食盒去永樂街小院。李幀坐在廊下雕刻什麽,見到俞慎微過來,将手中東西很自然地滑進袖中,從廊下起身。
俞慎微走過去,見到廊下石凳上有木屑,知曉他剛剛雕刻東西,卻未見到雕刻之物。
她将食盒放在廊下小桌上,說道:“今日恐怕是最後一次給你送東西了。”打開食盒,從裏面取出幾樣糕點。
“明日就走了?”李幀走過去。
“過幾日,只是可能這幾日忙無法過來。”頓了下有補充道,“早則明年春日回,遲則明年入夏。”
“嗯!”李幀低低應了聲。
俞慎微又關心詢問他身上傷勢。
“已經無礙了。”李幀活動了下左臂,現在已經能夠靈活自如,只是手臂并不似以前那般有力道,但和普通人差不多。再養一養,平日多活動練習,一年半載就完全恢複。
看着面前姑娘在小桌邊坐下,提着茶壺倒了兩杯涼茶,他自己坐下來。
俞慎微将一盞涼茶放到他面前,扭頭看了眼小院,說道:“李夫子以後可以繼續住在此處。這處院子本來就是我爹買來送你的。一直沒和你說,是怕你不接受。如今我們姐弟要入京,你身上傷好得差不多,我知道你可能準備離開,所以和你坦白。希望李夫子能夠收下這處宅子。”
李幀很平靜地環顧住了幾個月的院子,沉默了許久,笑着問:“令尊所贈?”
院子是她挑選,也是她答謝對方的恩情,但她畢竟是女子,總不能說這宅子是她所贈。
“是。”她回道。
李幀道:“既然是令尊所贈,我不敢辭。”
“真的?”俞慎微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原本還擔心依着他的性子他不會接受,早知道他願意,也早點與他說。
“嗯!”李幀笑着點頭。
俞慎微忙道:“趁我還沒走,這兩日便把房契更到你名下。”
李幀點了點頭,“好。”
俞慎微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輕松地舒了口氣。
李幀低頭偷笑了下,端起面前茶盞飲了一口。轉頭再看這個小院,此時朝陽已經升起,院子漸漸熱起來,兩人喝茶吃着點心沒有說什麽話。
許久,李幀問:“令尊令堂如何照顧?”
俞慎微已經安排好,長生身體還要再養一養,不随他們北上,在家中照顧爹娘和繡品生意。前段時間盧家的兩位表弟過來随父親學裁縫手藝,就住在裁縫鋪,也能照顧二老。二老身體近來很好,還有小叔小嬸在,無需太多擔憂。
她說了情況。
李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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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俞慎微姐弟和高晰一同出發前往省城。俞綸夫婦知曉此去不是一路坦途,卻也是他們姐弟必須要走的路,抓着他們姐弟千叮咛萬囑咐,揮淚送別。
到了省城,俞慎言和瞿永銘已經在等,一行人先去拜見大俞氏,也在瞿家住下來。
大俞氏再次見到幾個孩子,姑侄間難免又是一番傾訴。
八月初鄉試,九月初發榜,高晰不負所望高中。
俞家姐弟也準備啓程北上。俞慎言和瞿永銘的大多數參加明年春闱的同窗上個月已經北上,或是月初幾天走了。他們出發比較晚,反而沒有同窗同行。
出發當日,人到了碼頭,忽然被告知,客艙和貨艙全部滿了,他們無法登船。
送行的瞿乘和碼頭負責的管事說明情況,他們已經提前定下,票據全在。
管事看都沒看票據,一臉為難道:“你票據都全也無用,臨時有人塞貨塞人進船,那人和船上管事的爺認識,現在沒地兒了。你們只能另定他日再啓程了。”
臨時加塞,在碼頭是常有的事。他們只有十幾箱繡品,非大宗貨物,人也不過十來人。對于如此大型商船,哪兒都能塞進去。
瞿乘和碼頭上的人打過交道,知道這種往往是想要加錢。
他打聽過,這個月還有往北去的客貨船,但不到京城。若是改乘其他船,中途還要改官道。官道危險、疲累是其次,還慢且不安全,下個月北方就要落雪了,不能往後延。
對方必是看他們中有赴京趕考的學子,耽擱不得,才會想臨時加錢。
瞿乘可不能讓兒子耽擱了,和管事商量,出雙倍價錢。
管事擺手嘆道:“這回真不是錢的事,是真的沒有貨艙和客艙了。”
俞慎微上前詢問是何人臨時加塞。
碼頭管事朝不遠處的茶館指了下,“人和掌事的爺都在那裏歇腳呢!不過,你們去找也沒用,人家貨都已經上船了,又和船上掌事的爺認識,不可能給你騰位置。”
俞慎微準備往茶館去,俞慎言一把拉住道:“大姐,我去。”
高晖道:“大姐、大哥,還是我和姨父去吧,這裏姨父熟悉,商船載客運貨之事我也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