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055章 第 55 章
早春午後, 陽光曬在身上暖融融,俞慎思伸了個懶腰。縣衙門前考生不多,也沒到放排的時辰, 他找個幹淨的地方盤腿坐下,将早上盧氏準備的糕點和肉幹取出來,墊墊肚子。
聽到有人喚“旸兒”, 他好奇地回頭, 見到一個小胖子。五官有幾分熟悉, 略想一下, 記起來是在高家村時的小夥伴。
“虎頭?”
這兩年回高家村祭拜俞氏沒瞧見他,聽說如今跟着鄉裏一個秀才讀書, 也是當初跟着俞慎言識字的幾個孩子中唯一一個堅持讀書的。
“你也今年參加縣試?餓嗎?我帶了好多吃的。”将盛放糕點肉幹的小袋子遞過去。
“真是你, 我以為看錯了呢!”虎頭走上前,在旁邊坐下,拿了一塊腌制的肉片, 道了句謝, 說道,“你考得如何?一定很好吧?以前跟大昭哥識字讀書的時候, 你就比我們幾個學得快。”
他學得快, 主要因為他是個成年人, 字都認識, 不過在走過場, 肯定強于一個小孩子。
“還行, 你呢?”
“四書題平日練過, 夫子也講解過, 應該不會出錯。五經題我自己覺得沒有問題,就是詩寫得馬馬虎虎, 着實想不出好詞句。”
俞慎思笑着安慰道:“第一場看重的是四書題和五經題,詩也不着重評判,只要過得去就成。”
“嗯。這肉幹挺好吃,再給我一塊。”
俞慎思看他肉肉的臉蛋,和小時候一樣,還是喜歡吃,便将布包放在二人中間,讓他自己取。
在吃食上,虎頭也不客氣,沒一會兒肉幹吃完,又吃了兩塊糕點這才罷手。
高昉和宗承玉也相繼交卷,高昉和虎頭認識,兩個人打了招呼,幾個小少年一起又談論起考題,各自都覺得考得不錯。
放排出去時,見到齊小三,對着他們三個翻白眼,嘀咕一句什麽,和自己二哥去找自家來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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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三人沒搭理。與虎頭道別後,三人去蘇夫子那裏,和蘇夫子回禀今日考試情況。
聽完他們答卷,蘇夫子滿意點頭,“都不錯。”三人心中全都輕松了。蘇夫子說不錯,那就意味着他們都能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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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回到家,見李幀坐在院子裏剝核桃,左手動作生硬,上前替他剝。
李幀笑道:“我就是想活動活動左手左臂,你把事搶過去了,我還得另尋其他法子。”
李幀肩頭的繃帶拆了,但手臂使不上力,腰上傷口雖然早已愈合,還酸痛,需要繼續養着。
俞慎思聞言不再幫倒忙,将核桃還給他,和他說今日考試的事,并打趣道:“你的确适合當夫子,但不是蘇夫子那種教書育人的夫子,是考前突擊輔導的夫子。你是不是真去當夫子了?最近對我說話總帶着教育的口吻,像個夫子。”
“那我要改一改了。”李幀艱難地剝開一個核桃,将果仁遞給面前孩子。
“那倒不必,我覺得你說的都蠻有道理。”他将核桃推回去,“你自己吃吧,可別讓我娘和大姐瞧見,定認為我欺負你一個傷員,要教訓我了。”
話剛落音,聽到後門傳來争吵聲,似乎是盧氏。
盧氏的性子比較軟,很少因為什麽同旁人争執,除非是對方惹急了她。
俞慎思起身走到後門,見到是斜對門的鄰居,因為對方又将水潑到了巷子裏來。
這條小巷沒有排水的小溝,他們居住的院子後門位置低窪。自去年起斜對門鄰居做飯洗衣的水全朝外潑,水順着地勢全都流到了他們小院後門,進出門不方便。若是再碰上雨天,積水能沒過腳面。不僅他們家無法進出,巷子裏頭的幾戶人家來往也要踩水,還得埋怨他們家一句。
因為這個事情盧氏和時雪兒去找鄰居溝通好幾次,對方都是當時笑臉應下來,第二天該潑還是潑。今日盧氏從巷子裏出來,對門又潑水,還差點潑到盧氏身上。她理論兩句,鄰居就和她拌上了嘴。
盧氏氣得臉頰微紅,“真是沒見過這麽不講道理的。”
“這巷子又不是你們家的,怎就不許我潑水了,你門前地勢窪怪得着誰?再說了,你就是租着人家鋪子,還管這麽多。”鄰居是個年過四旬的嬸子,雙手抱着木盆,氣勢洶洶,一看就是強勢的人。
盧氏的性子哪裏吵得過對方,只能自己生着氣,沒還口之力。
面紅耳赤大吵,吵贏了也傷了和氣,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低頭不見擡頭見。
俞慎思拉了下盧氏,笑着道:“娘,嬸子将財氣往咱們這兒送,這是好事。”
“什麽財氣不財氣的!”盧氏氣得沒聽懂幼子的話。
俞慎思解釋道:“水是財之根本,水聚則財聚。自從嬸子朝巷子裏潑水,咱們家的生意可是越來越好,源源不斷。所以孩兒說,這是好事,是嬸子給咱們家送財。”
盧氏聽着是有幾分道理,風水都說聚水聚財,自去年起裁縫鋪生意是好了不少,心裏頭的氣也生不起來了。
俞慎思笑着朝鄰居拱手道:“多謝嬸子送財。”
鄰居聽這一番話,再想到自家的生意,心裏氣起來,端着盆轉身進門,哐哐将院門關上,沖俞家後院方向啐了口,“想聚我家財,做夢!一滴水都沒有!”
次日鄰居沒再朝巷子裏潑水,一連兩三日滴水未進巷子,門前原本的積水也耗幹。盧氏笑着道:“還是思兒機靈,以後估計都不會再潑了。”
俞慎思笑道:“若是只想事情對咱們家有利,人家肯定難聽我們的。只有牽扯到對方利益,事情才好解決。”
盧氏疼愛的撫着他的背,對家裏人道:“咱們思兒長大了,都會說大道理了。”
俞慎思故意挺起胸膛,道:“孩兒可是已經考縣試的人了。”
一家人被他孩子氣模樣逗笑。
翌日,縣試第一場考試成績公布。
縣試第一場往往取中五十名左右,考生不分名次,只有頭名會拔高一字填在正上方。所有取中的考生,只填座位號,寫成一圈,所以又稱圓案或者團案。每位縣尊大人喜好不同,有的是将取中考生座位號分內外兩圈填寫,有的則是寫成一個大圈。
羅縣尊用的是後者。
團案張貼出來,考生們或者親朋好友都擠過去看。
第一場取中的考生可以直接參加府試,若是不在乎縣試名次,其他三場不必考。若覺得第一場發揮失常,認為自己可以再往前争取争取,可以繼續參加後面三場覆試。若第一場未有取中,後面三場也是在給他們一個機會,類似于在落選中篩選,然新增名額很少。
看榜的人比較多,俞慎思和兩位同窗不去湊熱鬧,齊齊蹲在不遠處的街邊,等着小厮過來回禀結果。
高家的小厮滿臉歡笑先跑回來,抱拳道:“恭喜三位少爺,全都取中。”
三人齊刷刷站起來,雖然三個人都信心滿滿,但結果出來真取中,還是忍不住高興,開懷笑着齊齊碰了下拳頭。
“走,吃頓好的。”宗承玉樂道。
小厮愣了下,又補充一句:“思少爺是頭名。”
“太好了!”宗承玉拍手道,“那更要吃頓好的了,走!”
俞慎思道:“還是要先去夫子那裏一趟。”
“當然。”宗承玉一邊一個摟着二人朝自家馬車去。
到馬車邊,見到齊家兄弟。二人又翻三人一眼,陰陽怪氣道:“真是走狗屎運了!”
宗承玉冷笑道:“對,踩着你走的!”
“你罵誰呢?”
“小爺心情好,懶得和你吵架。”拉着兩位同窗上車。
齊小三怒道:“得意什麽,還有府試呢!”
宗承玉探出頭,吐了吐舌頭,“沒得意別的,就是沖着我得意你會不開心。”
齊小三指着慢慢駛離的馬車,氣得跺腳。
三少年去拜謝蘇夫子,蘇夫子問他們下面三場是否去考,這種事本該蘇夫子給他們意見,現在主動問。
兩位同窗不開口,俞慎思先回道:“學生想再考,多練習臨場的心态,待府試也能從容些。”
其他二人聞言也附和。
蘇夫子笑着點點頭,“既然決定去考,就不能因為已經取中而不認真對待,仍舊需要拿出對待第一場的态度來。”
“是。”
後面三場覆試,三個少年依舊全力以赴,俞慎思又兩場奪得頭名,其他二人亦取中。縣試結果已經很清楚。
縣試最終公布成績是依着名次從右向左排列,又稱長案。
二月底發案,俞慎思毫無懸念,摘得縣案首,高昉第三,宗承玉差了些,在二十多名。
若是在前朝,縣案首可是了不得榮譽。摘得縣案首,府試和院試都不用考了,官府直接賜秀才功名,活脫脫古代版保送生。
也因為有此便利,往往有人動歪心思賄賂當地縣尊。所以本朝改制,縣案首也得按部就班考府試、院試,只是在最後定名次的時候,會考慮摘過縣案首,給予厚待。剩下的就是落個好聽名聲罷了。
從榜牆前離開,俞慎思遇到虎頭,陪他過來看榜的是根叔。
虎頭揮手同他打招呼,朝他走過來,笑着拱手道:“思兒,恭喜恭喜,奪得縣案首。”
俞慎思也笑着拱手回禮,“同喜同喜。”
“你瞧見我名字了?”虎頭興奮地拉着他問。
“嗯,高晝,第二十九名,我特意看的。”
“府試時,咱們一起去府城如何。”
“好啊!”
定下此事,俞慎思和根叔打了聲招呼,便和虎頭話別,去尋自己的兩位同窗。
宗承玉正雙手叉腰怒視旁邊的馬車,車中齊小三透過窗戶沖宗承玉做個鄙視的手勢,宗承玉要追上去,被俞慎思二人拉住。
“不過就比我高幾名,瞧那得意樣,旁人不知,還當他考了案首呢!我遲早得把他按在地上打。”
高昉拍拍他肩頭,寬慰道:“還有府試、院試呢!別計較一時高低。能考中秀才才算本事,縣試算不得什麽。”
“是,玉哥,回去好好溫習,争取府試咱們兄弟仨将他們兄弟倆壓在下面。”
“壓?最好我們三個上榜,他們兄弟名落孫山。”宗承玉默了下忽然道,“我聽說他們家夫子年前又請辭了,一年內兩夫子請辭,是不是有什麽隐秘?”
“你想幹什麽?”
“好奇一下而已,最好齊家一直請不到夫子,拜師也沒人收。”
俞慎思見他氣得不輕,笑着搭他的肩道:“別想沒用的,與其在這兒咒他們,不如咱們回去多看幾頁書,多寫篇文章。你縣試只考個中等位置,府試很危險。”
宗承玉想到自己的名次,也沒了咒別人的心思,嘆了口氣道:“我爹說得對,我和我大哥一樣,都不是讀書的材料。”
“你心思都沒在讀書上,夫子安排的功課,十次你能五次完不成。”拍了拍宗承玉肩頭,“走,告訴夫子好消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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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家聽到消息後,盧氏高興地在廚房忙活,要給思兒做一頓好吃的。東西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就是等幼子考中慶祝,未想到幼子能摘得縣案首。
盧氏樂得沒合攏過嘴角,對俞慎微道:“這事一定要寫信讓小言知道,他上個月走的時候就挂念這事,知道思兒拿了縣案首肯定高興。”
“嗯,肯定和他說的。”
俞慎微和時雪兒也全都忙起來。
俞慎思剛回到家,高晖就沖上來雙手揉他的臉,“思兒真是出息,大哥和二哥都沒考過案首。”
俞慎思打開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大哥考縣試時才多大,我怎麽和大哥比。不過……是比二哥你強點。”
高晖捏了下他臉道:“你就只能和二哥比了。”
盧氏喊他們不要鬧,飯菜已經好了。
小院中所有人,包括三個傷員,圍坐一桌,連小陽春和小慎初都沒落下。縣案首雖不算功名,卻也是一份榮耀,自家人關起門還是要慶祝一下。
俞綸兄弟高興席間飲了幾杯,高晖在長姐面前不敢飲酒,規規矩矩喝茶。
俞慎思端起茶盞先是謝過父母兄姐,然後便敬李幀一杯,感謝李幀這段時間的指點。
年假期間,自己沒去蘇夫子哪裏,李幀和俞慎言每天都會給他講解學問。
李幀以茶代酒,大大方方受了他的敬謝。
飯後,李幀向俞綸夫婦辭別。他如今傷勢已經沒有大礙,不便再多打擾,準備明日離開。
衆人詫異,俞慎微望向李幀的左臂,目前還不能如正常一般。荀大夫前幾日過來複診,說他的左臂還需要再仔細養一段時日,萬不能受凍受傷,否則會留下病根。
她先開口挽留,“荀大夫說你手臂不易勞動,至少待能活動自如再走。”
盧氏附和,“你身邊也沒人照顧,太不方便。”
李幀稍稍活動手臂道:“已經沒大礙,這段時間已經很麻煩你們了。”
這段時間相處,俞慎微稍稍了解李幀的性子,別人欠他恩情他可以全忘,當做沒有此事。他欠別人的就一直記在心裏,甚至覺得自己永遠還不完。
也許就是太過重情重義,才會被親人傷得這麽深,永遠走不出來,也不願意去面對,一直在逃避。
俞慎微道:“你是為了救我們三人性命受如此重傷,此恩慎微無從報答,照顧你是應該,并不覺得麻煩。”
見李幀張口,她知道他又要說那幾句話,忙攔下,道:“你不必重複說讓我不必記着此事,也不必說救我是你自願,你無需回報什麽的話。
你可以不求回報,慎微不能不記此恩。若是你真的有事要做,慎微不敢多留。若無要緊之事,至少待下次荀大夫過來複診,聽荀大夫的建議再決定。你如今傷未痊愈,我不放心。”
李幀擡眼看向對面人,眉頭微蹙,眸中俱是擔憂。
這段時間對他也是盡心照顧。
他沉默未語。
俞慎微見他些許動搖,再次開口道:“我知曉李夫子喜歡安靜,院子裏人多,吵鬧了些。家中前幾日買了處宅子,在城東永樂街,已經安排了兩個人在那邊打掃,以後也在那邊伺候,這兩日就能住過去。那兒清靜,李夫子可以住到那邊養傷。如此,慎微也能安心。”
俞慎思聽盧氏說過那處宅子,是買來送李幀的。只是李幀此人不願受人好意,正想着要尋個機會将房契轉到他名下。
他勸道:“李夫子,先把自己的傷養好才要緊,養好了,你去哪兒都方便,絕不挽留。”
高晖此時也開口道:“我将書肆內的書搬幾箱過去,李夫子可以邊養傷便看書。”
俞慎微又問:“李夫子意下如何?”
李幀本不是因為這兒吵鬧,他一個人活得太久了,這幾個月小院裏熱熱鬧鬧,他才感覺有點活着的意義。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要離開,只是覺得自己不該一直留在這兒。不該讓面前姑娘這麽一直照顧自己。這幾個月,為了照顧他,她新學了不少新東西,人累瘦一圈。
自己走了,她就不用這麽辛苦。
這大概算是原因吧。
若住到別處,有旁人照顧,也不用她如此辛苦。
他點了點頭,“勞煩俞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