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036章 第 36 章
俞慎思氣喘籲籲地抱着小女娃, 求助地望向旁邊婢女。自己趕了兩天的路,飯還沒吃,真抱不動了。若是把白公子的寶貝疙瘩給摔了, 白公子還不将他們兄弟一掃帚趕出門去。
婢女樂呵呵地看着沒一個上前幫忙。
與其摔了白公子的寶貝女兒,俞慎思決定還是讓小女娃先哭一會兒後果輕一些。
他将小女娃放在廊下石凳上,小女娃又想哭, 俞慎思忙道:“不哭, 哥哥陪你玩游戲。”
小女娃果真就收住了準備哭的嘴角, 立馬笑着點頭。
俞慎思讓婢女幫忙去取些東西過來, 依着他所言,将皂角、糖、水和其他幾樣東西攪和在一起打出泡沫, 然後用稭稈蘸着調好的水, 吹出一個小泡泡。
小女娃看到小泡泡,果然不哭不鬧,手裏的小布球也扔下不要了, 下地追泡泡。
泡泡被廊下風吹高, 炸開。小女娃愣了下,指着空中, 回頭望着俞慎思, 嘟着小臉道:“沒了。”
俞慎思又吹了一個, 小女娃咯咯笑起來, 繼續追泡着跑。
終于解放雙手, 還是這樣哄孩子比較輕松。
他又吹了好幾個, 走到廊外陽光下, 吹出的泡泡在陽光的映照下色彩斑斓, 煞是好看。小女娃樂得咯咯笑個不停,追着泡泡去抓。
旁邊的婢女也被這些五彩奪目的泡泡吸引, 陪着自家小姐追,或抱起自家小姐去戳。
廳中二人出來見到面前景象,也是覺得新奇。
白公子笑道:“令弟倒是挺會玩。”
俞慎言想到以前在高家村,幼弟帶着虎頭、三寶和苗娃三個孩子游戲,幼弟年紀最小卻最會玩,每天認識讀書後,都能想出稀奇古怪的游戲,三個孩子都跟聽他的,喜歡和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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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男孩子糙一些,可不是白公子的千金能比的。
“舍弟玩起來就忘乎所以,這會兒暑氣重,恐會傷了令愛。”說着便去阻止幼弟。
白公子道了句:“無妨。”還是緊随其後走過去。
俞慎思見到二人過來,便領着小女娃朝廊下來。兩個人都熱得小臉紅撲撲。小女娃拉着自己父親讓他看泡泡,然後又指着俞慎思,告訴父親是小哥哥吹的泡泡。
白公子抱起女兒,替她擦了把汗,笑道:“爹爹看到了,很好看,念念喜歡是不是?”
“嗯。”
“讓小哥哥每天陪着你玩好不好?”
“好。”
白公子詢問俞慎思的意思。
現在他們兄弟在白府白吃白住,正不知道如何感謝,這種小小要求自己又豈能推拒,他笑着道:“白公子不嫌棄晚生,晚生樂意之至。”
這時婢女端着解暑的涼茶過來,白公子準備喂女兒,俞慎思忙道:“妹妹太小,剛剛熱了一陣,待稍稍散了身上的汗,再喝少許不宜傷身。”
白公子頓住動作,看了眼俞慎思,笑着将涼茶放下,“倒是我大意了,你小子心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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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俞慎思吃飽喝足,坐在廊下納涼,翻看白公子命人送來的書卷。
白公子約莫是上次在書肆看到他翻看地理志,送過來的幾本書一半是關于此,還有一半是史書。
片刻一個婢女端着茶水過來,瞧見他在看書,便将茶盞放在一旁小凳上。
俞慎思朝外面瞧了眼,問:“念念在做什麽?”
婢女回道:“這會兒應該在午睡,要到下晌午才能醒,思少爺是要與我們小姐玩?”
俞慎思只是覺得這個小女娃挺可愛。這幾年無論在家裏,在高家村,還是在私塾,他都是年紀最小的,總是被別人當成小孩子對待,他都快忘記自己是個成人了。現在終于有個比他年紀小的,他可以當回哥哥,這種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他笑道:“我就随口問問,念念在夫人處嗎?”
進白府到這會兒還沒有見到白公子的夫人,也沒聽下人提及。念念這麽點的小女娃不賴着母親卻賴着父親,他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婢女原本和悅的臉色微微沉了沉,回道:“我家夫人已經故去。”
俞慎思驚了下,忙擱下書起身道:“對不起姐姐,我不知道,唐突了。”
婢女輕輕嘆息道:“公子對夫人情深,思少爺既已知曉此事,在公子和小姐面前就莫提此事,免得公子傷懷。”
“我記下了。”
婢女離去後,俞慎思愣坐了片刻,忽而明白為何白公子如此家業,還一直簡素的布衣長衫。也明白去年白公子說的那句,最近幾年家中發生了些事,原來是指妻子去世。去歲沒有進京參加春闱,想來也是因為妻子故去。
如此,對于白公子明知他們兄弟的身份,又知曉些當年的事,還願意幫他們,也就能理解了。
白公子這樣重情之人,應該心底裏是瞧不上高明進的吧。
下晌午,念念醒來便鬧着要找小哥哥,俞慎思心中對于這麽小就失去母親的小娃娃生出幾分憐愛,陪着她玩了一下午。
次日,俞慎言要去見宗承文和鐘熠兩位同窗,俞慎思本想和俞慎言一道,卻被念念纏住,只能留在白府陪她。
白府的後花園安靜,四季的花皆有,婢女說因為少夫人喜歡花,公子就在園子裏種了各個季節開的花。白老夫人就白公子一子,疼惜兒子,便由着他折騰。
俞慎思牽着念念在花叢中追着蝴蝶跑,白公子坐在旁邊的亭子裏看書,偶爾聽到他們笑鬧聲音大,就朝他們看一眼。
兩個人玩累了,俞慎思便抱着念念到亭子裏納涼。
俞慎思見白公子看的是兵法,故作好奇問:“讀書人春闱也要考兵法嗎?”
白公子教育口吻道:“文武相通,世理相通,文人雖不帶兵打仗,但兵法也不是只教人打仗的,還可以教人為人處世之道理。對以後做文章,或是将來入仕,都大有裨益。”
俞慎思受益匪淺地點點頭,“晚生知曉了。”
白公子擱下書,詢問他如今讀什麽書,順便考問他幾個問題。
見他對答如流,白公子笑着誇道:“答得不錯。要好好讀書,像你大哥一樣。”
俞慎思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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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寧州府科試,科試與歲試相同,皆是考三場,每場一天。
白公子安排小厮送考。
這一次科試宗承文和鐘熠皆參加,他們二人皆準備明年參加鄉試。二人比俞慎言準備得充分,對這次科試沒有太多的擔憂,俞慎言卻沒那份自信。
他唯一比另外兩人強的就是心态,遇到大事時往往能夠穩住。
三場考試順利,随後俞慎言便将自己答卷的情況說給白公子聽。
白公子沉思了幾息後,道:“七成。”
俞慎言樂觀,“還是考中的機會大一些。”七成已經算是他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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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科試俞慎言兄弟攪擾白公子多日,本欲考後就告辭回臨水縣,白公子留他們到放榜再回。後來才知曉是因為他的寶貝女兒喜歡和俞慎思玩,他想讓俞慎思再多留幾日陪他的寶貝女兒。
六月暑氣漸重,這日白公子清早便對他們兄弟倆道:“帶你們去游湖。”
出發時,俞慎思看出來這是帶他寶貝女兒去游湖,順便将俞慎言和他這個“保姆”捎上。
最開始兩日,白公子還将他當成客人,每天只讓念念與他玩一會兒,不耽誤他時間。後來就不管了,只要念念要找他玩,就讓婢女将人送過來。
這麽小的娃娃,哪裏知道什麽,肯定誰陪她玩得開心就找誰。也怪他自己,幹嘛每天折騰那麽多有趣的東西哄孩子,現在把自己變成了帶娃工具人。
去東湖的路上,白公子和俞慎言在談論東湖風光,俞慎思全程負責照顧念念。
東湖三面環山,南側山從中間向北伸出一段,将東湖又分割成東西兩湖。
湖岸栽滿柳樹,碧綠一線,三面山中更是蔥綠一片。夏日放眼望去少了暑氣燥熱,湖風迎面吹來,清涼宜人。
湖中已有不少游船,他們上了一條小船。念念看什麽都好奇,一會兒瞧瞧湖面上的水鳥,一會兒瞧水中游魚,還拉着俞慎思陪着她一起。
白公子與俞慎言臨窗而坐,兩個人一會兒聊寧州府的名人轶事,一會兒聊詩詞歌賦,一會兒聊文章府學。
白公子對俞慎言道:“安州城北排雲山下有一座排雲書院,可謂天下書院之首。書院的山長和幾位講師俱是貫古通今的博學儒士。排雲書院每逢鄉試之年便會有一次論道,同時也會收一批學子。你若是有意,不妨考此書院,對你以後科舉之路大有裨益。”
俞慎言去歲随蘇夫子去排雲山避暑,便聽蘇夫子提過。當時蘇夫子對他道,排雲書院不僅考核嚴格,且非生員學子不收,當時他不過一個童生,連去考的資格都沒有。
“多謝白公子提點。”又笑問,“白公子莫非也曾在排雲書院求學過?”
白公子笑着點了點頭,嘴角的笑意浮于表面,似乎有什麽不堪回首之事。俞慎言也識趣地不再談此事,再次說起窗外湖光山色。
片刻,一艘大船駛過來,船上笑笑鬧鬧,甲板上站着幾個人在欣賞景色,目光轉到他們小船時,甲板上一位十四五歲的白衣少年忽然朝他們這邊招手。
俞慎言确定不認識此人,看向白公子。白公子命人将船靠過去,并對俞慎言道:“他喚趙平,我表兄之子,随我讀過半年書。”
船剛靠近,白衣少年翻過欄杆,直接從大船朝小船跳。俞慎言驚住,這太危險,想要開口喊住,見白公子沒什麽反應,似乎并不擔心,他也将欲脫口的話咽了回去。
小船猛然晃了下,少年差點落水,被甲板上小厮攙扶住。
少年拍拍手咧嘴笑着鑽進船艙,朝白公子施了一禮,“表叔,你怎麽今日也出來了?這位是?”
白公子教訓一句:“還是那麽沒規矩。”
少年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嘿嘿笑道:“表叔,你就別當外人面罵我了,我不是想過來給你問個安嘛。”說着就拉過旁邊小凳子在桌邊坐下。
白公子沒給他介紹,他就自己問:“在下趙平,公子怎麽稱呼?”
少年如此随意,俞慎言也就不那麽拘禮,稍稍欠身道:“臨水縣俞慎言。”
白公子詢問船上還有何人。
“都是府學的學生,在那裏吟詩作賦,好沒意思。侄兒跟着陳公子過來湊熱鬧,最後沒湊到熱鬧,倒是無聊了。”然後又對俞慎言道,上面還有兩人也是臨水縣的,問他認不認得,正是宗承文和鐘熠。
俞慎言只道認識,沒有說與二人的關系。
趙平轉頭瞧見旁邊正在用糕點壘城牆念念,好奇地跑過去,這才注意到船中還有一個小書生,看着男孩和俞慎言幾分相似眉眼,猜到二人關系。
“怎麽塌了?”
俞慎思看他一眼,若不是他猛然跳過來晃動船只,豈會塌,自己沒自覺,還問。
趙平似乎意識到可能和自己有關,笑呵呵道:“塌了再壘。”伸手幫忙。念念将他壘的那塊拿開,還很生氣地道:“不要。”然後讓俞慎思壘。
趙平:“……”
白公子取笑道:“你就別去和小孩子湊熱鬧了,哪兒你都湊不到一塊兒去。”趙平也識趣地回到旁邊和表叔說話。
回城途中,白公子詢問趙平何時回去,趙平道:“明年。”
俞慎言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趙平這次是替父母回鄉到祖母身邊盡孝。父母一直在外數年未回,祖母年初染病,他便回來侍奉。
聽到這些消息,俞慎言不禁懷疑趙平的身份。
若說他父親在外為官,母親自該在婆母跟前盡孝。母親不回,長兄也不回,反而讓他回來盡孝。
聯系到趙平今日從大船上跳過來,身手不錯,又不喜詩詞歌賦,大致猜到了對方應該是出自習武之家。寧州府最大的趙姓便是鎮守東南的趙海川将軍。
近年來東南沿海常有倭寇海盜賊侵擾,趙海川夫婦鎮守多年,屢次擊退倭賊,趙家也深受陛下倚重。
他心中如此猜測,對方不做任何身份透露,他也便不多問。
俞慎思邊和念念游戲邊聽着他們的對話,心中也和俞慎言相同猜測。畢竟他們身份差別之大,若是主動挑破,倒顯得他們有攀附巴結之意。
更讓他意外的是,白公子竟然和趙海川将軍是表親,白公子的母親是趙海川的親姑姑。
這幾日他見過幾次白老夫人,是個溫和慈愛的老人家,沒瞧出來竟出身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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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科試發榜,俞慎言二等第三。
這個結果遠超他的預期,他猜想自己最好的結果是二等末,甚至不一定能上榜。
科試一二等便可以參加明年鄉試,這一步他跨了過去。
宗承文和鐘熠則皆是一等,同來的裴謙落在二等末。
兩日後,兄弟二人便向白公子辭行回鄉。
分別時,俞慎思從自己的小包袱裏取出一本書遞給白公子。
白公子好奇,自己身為長輩,沒有送他一個後生書,他倒是先送自己書了。接過書瞧,書封上寫着《成語故事繪》,翻開來看,裏面是連環畫,旁邊都配有文字。圖畫線條粗糙,旁邊的字跡卻工整秀美。
“你畫的?”
“是。”俞慎思道,“晚生與家兄叨擾白公子多日,得白公子厚待,無以為報,為免俗就送了此書。裏面是晚生自己挑的十幾個小故事畫的連環畫,即便不識字,看着畫兒也是有趣的。”
他又對白公子道:“不過,晚生這不是送給白公子,是送給念念妹妹的。”
白公子聽到這話,笑了起來,将書又多翻了幾頁。說道:“你這份禮可比什麽都珍貴,我替念念謝謝你,她知道是你送的,肯定喜歡。”
俞慎思只願不要撕了就成,畢竟花了他好些天點燈熬油畫出來的。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念念找不到自己會不會哭鬧。不過小孩子忘事快,過兩天也就不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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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臨水縣,縣學和蘇先生的私塾都放消暑假,蘇先生今年沒去排雲山避暑,俞慎言偶爾會過去拜訪。
消暑假後,俞慎思便提出搬出戚婆婆的院子。現在裁縫鋪後院房間多,他們兄弟一人一間都住得下。雖然裁縫鋪距離蘇先生的私塾有點遠,但是想到戚婆婆院子裏住着一個怪人,全家還是覺得搬回裁縫鋪住更安全些。
搬東西的那天,李郎也在。
他坐在院子的樹下,握着刻刀在刻一根樹枝。
俞慎思走過去,見到他在樹枝上刻字,标準的宋體“李幀”二字,他猜想這應該是李郎的名字。相識近一年,他還不知道他叫什麽。
李郎停下動作,将手中樹枝翻轉隐藏刻字,擡頭看他,淺淺笑了下問:“你們要走了?”
“嗯!”俞慎思道,“你還欠我五戒尺呢!”
李郎愣了須臾,想起這事來,已經過去大半年了,面前這孩子還記得這仇。
李郎瞥了眼旁邊,随手撿起一根樹枝遞給俞慎思,伸出左手,攤開手掌送到他面前,“打吧!”
俞慎思看着李郎的左手,掌心細嫩光滑,掌紋清晰,沒有雜紋,更沒有一個繭。手指細長,指紋清晰幹淨。
這哪裏是普通人家子弟的手掌,倒是和白公子的手相似,是從小就沒有做過任何粗活的手掌。
“右手!”
李郎右手握了握,猶豫幾瞬便将右手伸出去。
俞慎思觀察他的右手,和左手差不多,不過是中指和無名指的第一關節有生硬的繭。剛剛他刻字時用到的是中指,無名指那個位置的繭應該是常年握筆所致。
還說自己只識的字,一雙手暴露了所有。不僅從小讀書識字,還常年握筆書寫。又有這麽高的刻字功夫,騎術不俗,若非出自富貴人家,那就出鬼了。
若真從萦州逃難過來投靠遠親,為何對外隐瞞自己的才學?
李幀是不是他的真名都不一定。
“還是左手吧!”
李郎幹脆将兩只手都攤開。
俞慎思毫不客氣對李郎左手抽了五樹枝,掌心留下幾道紅印,李郎只是微微皺眉。
“兩清了。”俞慎思道。
李郎點了點頭。
俞慎微見幼弟在李郎面前待這麽久,不知道說什麽,還抽了對方手掌,怕臨走了還鬧矛盾,走過去詢問怎麽回事。
“沒事。”俞慎思笑道,丢下樹枝,轉身拉着俞慎微離開。
俞慎微收拾完東西,和戚婆婆打了聲招呼便出門。臨出門朝樹下的李郎看了眼,正與他四目相接。李郎好似做錯事一般,忙垂下目光。
俞慎微愣了下,邁步出門去。
李郎再次擡頭見到人走了,将剛剛俞慎思丢下的樹枝撿起來,一點點削去外面的樹皮,在樹枝上刻字。
第一個刻的便是“俞”字,第二個“慎”字刻完,戚婆婆從俞慎思兄弟租的房間出來,手裏拿着一卷書,對他喊道:“李郎,這是小言他們兄弟落下的,他們應該沒走遠,我老婆子腿腳不行,你幫我追上去還給他。讀書人可不能丢了書,這一本不少錢呢!”
李郎愣了幾瞬,看了眼手中的樹枝,将其和刻刀放下,起身過去接書。
“快點啊!”戚婆婆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