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請務必鞠躬,保持禮貌
第027章 請務必鞠躬,保持禮貌
貓是一種很麻煩的生物。
太宰治常常會這麽想。
這種觀點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 一直持續到他認識了還是只幼貓的芙蕾因·洛賓,并且在此後變得更加根深蒂固了。
那是在一個雨夜闖進來的貓。
她跌跌撞撞地從臺階上跑下來,渾身都被雨淋得濕透, 本來就駁雜的皮毛被雨水打濕後粘在一起, 甚至顯得有點難看。
一開始沒有人特別在意這只貓,她也不是很關心人類。
她就縮在牆角邊上,冷得發抖,但一聲都不吭,只是用那對橄榄綠色的貓眼執着地盯着燈,就像是這個小玩意是她眼裏溫暖的火、溫暖的太陽。
後來暖和了一點, 她就把腦袋枕在尾巴上, 安靜地睡着了。
再後來,她每天雨夜都會出現, 蹲在自己的那個角落。如果有人類想要摸摸她的腦袋, 她就會用很警惕和懷疑的目光打量着對方,但從來不會拒絕。
直到你把揉她的手收回去, 她才會找個更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躲起來。很少有人能在一個夜晚找到她兩次, 太宰治是其中之一。
有次他甚至和織田作與安吾打了個賭,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能夠連續五次把她從犄角旮旯裏面找出來——當然啦, 最後他賭輸了,不得不捏着鼻子學貓叫, 差點把安吾給笑趴下。
因為第三次的時候, 意識到人類是在拿她取樂的小玳瑁終于生氣了。
她的眼睛裏燃燒着憤怒的火焰,在狠狠地給了太宰治一爪子後, 轉身就順着臺階跑了出去, 重新回到了深深的雨夜裏。
從那個時候起,太宰治就充分地意識到了, 這是一只多麽麻煩、多麽不好惹的貓。
也是從那時起,這只貓就此和他結了仇,就算不是雨天也會跑到lupin裏,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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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着太宰治和他的朋友來到這裏,并且在每次太宰治身上又多了幾個傷口、又倒了黴的時候準時送上“喵喵喵”的嘲笑。
她故意給太宰治的自殺計劃搗亂,故意踩着太宰治的腦袋撲到織田作之助的懷裏,故意圍着他的兩個朋友轉,故意把某些文件給踩花,故意在看到太宰治的時候露出嫌棄的表情。
太宰治也會報複貓,他總是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一把抓上去,揪住對方的尾巴或者耳朵就開始“哈哈哈哈”地揉捏,把貓揉得生氣起來,揉得“喵喵喵”亂叫。
有時更糟糕,他們還能在酒吧裏玩上雞飛狗跳的追逐戰。織田作之助就跟在他們兩個的後面拯救随時可能成為犧牲品的玻璃杯子。
而安吾總是咋咋呼呼,在旁邊滿頭大汗地喊着“你們兩個別碰我的包”之類的話,結果總是讓自己的文件包成為這兩個壞蛋的首要目标。
——瞧,多麽麻煩、多麽不好惹的貓啊。
當太宰治忙完了一段漫長的工作,時隔一個月重新回到lupin後,他看到了那只依舊在門口锲而不舍等待的貓。
貓除了長得更大了,還是一如既往。
她把自己打理得幹幹淨淨,昂首挺胸,橄榄綠的眼睛裏像是有火光燃燒。在發現太宰治後,她的耳朵立刻就豎了起來,朝他露出那種有點擔心又有點兇狠的目光。
“喵!”她氣勢洶洶地喊道。
這回在lupin裏,玳瑁貓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太宰治一圈,不過沒有對傷口發出得意的“喵喵”叫,也沒有和太宰治繼續打鬧,而是縮回了角落裏面,假裝自己根本看不見他。
——你看,多麽麻煩、多麽記仇的貓啊。
太宰治看着這只貓,氛圍很安靜,甚至安靜得出奇。以至于半個小時後來到lupin的坂口安吾差點以為自己來到了什麽異空間。
他走出去重新看了遍酒吧的招牌,這才滿腹懷疑地走下來:“明天世界就要毀滅了嗎?”
織田作之助一本正經地說他目前為止還沒有接到世界末日的消息,然後換來了“這裏是該吐槽的地方啊織田作”這樣的回答。
而太宰治則是依舊在看貓。
他用手撐住下巴,臉上全是沉思的模樣。
“你們說,”他說,“我們和小玳瑁都認識這麽久了,還沒有給她取名字是不是有點太奇怪了?而且以後要是遇到別的玳瑁貓,不取個名字似乎不太好分辨。”
“啊。”織田作之助很贊成地點頭,“很有道理。”
坂口安吾也陷入了思考:“叫……咪咪?”
“這種名字也太大衆了吧?難道就不能取一個符合我們三人組合炫酷身份的名字嗎?”
太宰治先是對坂口安吾的取名能力表示了鄙夷,然後眼睛發光地說出了他心中的好名字:
“超級飛天大魔王,你們覺得這個怎麽樣?”
“這是什麽名字啊!被人傳出去肯定會很丢臉的吧!”
角落裏的玳瑁貓在聽到人類打算給她取個名字後就豎起了耳朵,不過她倒是沒有特別在意人類最後的取名結果,而是在緊張地左顧右盼。
“遇到別的玳瑁貓”?哪兒呢?
她就不相信有別的玳瑁敢進自己的地盤!
——喏,多麽麻煩、多麽小氣的貓啊。
芙蕾因·洛賓(flying·lupin)。
太宰治忍不住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拿那個家夥沒什麽辦法的無奈表情。
“同樣都是貓,敦可是比你好相處多了,芙蕾因小姐。”
他側頭看了眼自己拉着的中島敦,說到最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剛開始看到你們兩個待一起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倆是同一個級別的大麻煩呢。”
這可真是最冤枉小老虎的一集。
只是中島敦已經昏了過去,沒有辦法為自己申辯。使用異能對他來說消耗還是太大了,更何況他在戰鬥中本來就受了不輕的傷,之前之所以還醒着,完全就是一股心氣在支撐着他,讓他不在芥川龍之介面前倒下。
在太宰治放芥川龍之介走後,他抗議了一聲就正式昏過去了。
“不過有一點倒是挺相似的。”
太宰治嘆了口氣,擡頭看向樓房,那裏有一個紅衣裙的身影一閃而過。
“貓都是一群笨蛋。”他說。
他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在這裏停下。
周圍的街道上沒有人,擅長生存的橫濱市民在看到他背着這個帶血的人時就很自覺地自動消失了,給這裏騰出了一大片空地。
樓上就是中島敦目前住的地方,但現在除了他之外,每天還有一個人在房間裏等着他。
她在窗戶邊上默默地看着來往的人,在牆邊靜靜傾聽來往的腳步聲,對着冰箱思考能做什麽飯菜,然後在中島敦還沒有來得及從口袋裏掏出鑰匙的時候開門,認真地說“歡迎回家”。
幾乎無法察覺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他沒有動彈,而是任由一把匕首突兀地出現,抵在自己的腰間。
太宰治臉上笑容不變:
“哎呀,早上好啊……”
“放開他。”少女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帶着些微的顫抖。
太宰治閉上了嘴,轉而富有深意地“哦”了一聲。
“憑什麽呢?”他愉快地反問道。
“放開他,我跟你回港口黑手黨。”泉鏡花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他是無辜的,我叛逃的事情和他沒關系。”
“哦?真是令人感動的友情。”
話說回來,他真的有那麽像是港口黑手黨的成員?明明偵探社那麽多人都沒猜出來……
太宰治有些苦惱地撇撇嘴,不過沒有讓站在他身後的女孩看出來,而是頗有趣味地模仿起了自己當初在黑手黨時的口吻:
“不過你該不會以為,我不知道這家夥就是被懸賞了七十億的老虎吧?呵,沒想到你離開港口黑手黨是為了他。”
身後拿着匕首的手很穩,但此刻卻似乎顫抖了一下。
泉鏡花沉默不語,但似乎在突然間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攥緊匕首,擡頭猛地向對方的咽喉劃去,金屬的表面反射出冰冷的光澤——
太宰治眯起眼睛,在說話前就做好準備的他立刻偏過頭,躲開對方的襲擊,另一只手抓住對方的手腕,控制住了拿着武器的那只手。
但小姑娘的反抗并沒有就此停止,她用力地掙紮着,用牙去咬太宰治的手腕,同時努力扭轉着手中的匕首,試圖把它紮入對方的身體中。
“放開他!”
作為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就算是殺手,在失去了武器後,她也沒有什麽能力與一個成年男性抗衡。當天然的力量差距大到了這個地步時,足夠讓她學到的很多技巧都無法施展。
更何況,體術這種東西,太宰治多少也是略懂一點的。
稍微一猶豫,太宰治把中島敦往邊上熟練地一丢——反正以對方的自愈能力,丢在地上也出不了什麽大事,然後騰出來一只手,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這只渾身炸毛的小刺猬。
“你剛剛決定殺了我。”
他把對方提起來,有些詫異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把殺意藏得很好,但不是,你是在發現我認出他身份後才想要殺了我的。”
泉鏡花咬緊了牙,沒有說話。她湛藍色的眼睛倔強地瞪着太宰治,就像是在太陽下面被點燃的海洋。
那是兇狠到有些軟弱的目光。
就像是螃蟹一樣,外表似乎包裹着頗為威風的铠甲,但只要找到關鍵節點,那麽就能輕而易舉地看到柔軟的內部,将它徹底殺死。
太宰治和她對視了幾秒,突然感到有些索然無味。他松開手,看着泉鏡花立刻跑到中島敦的身邊,将對方慌張地抱住,于是嘆了口氣,雙手抱胸。
“帶他去武偵吧,那裏的醫生能治好他。”
他說:“還有,我現在已經不是港口黑手黨的成員了。”
少女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有問,而是努力地背起中島敦,跌跌撞撞地朝着武裝偵探社的方向跑去。
“我猜我那些同事肯定會被她吓一跳。”太宰治微笑着說道,“嗯,說不定還會以為是港口黑手黨打過來了。”
空曠的道路上沒有誰回答他,就像他剛剛只是在自言自語,或者是與空氣中某個看不見的朋友搭話。
“不過與謝野小姐的治療有點暴力啊,也不知道人家小姑娘在看到那個電鋸的時候會不會緊張到拿着匕首跳起來。不過呢,我想偵探社的大家應該會挺喜歡她。”
他把手重新插回口袋裏,擡頭看着頭頂的行道樹,語氣輕松地繼續說着:
“敦這次證明了自己有拯救他人的能力,國木田也應該不介意再幫他一把,以偵探社的身份為鏡花背書。這下她的未來總算是可以脫離港口黑手黨了,哈哈。”
“對不起,我現在一想到森先生又被偵探社撬了牆角就想笑。不過我和你說,我這裏還有件更好笑的事情——”
空氣是靜止的,春日的街道卻吹不來一陣春風。只有陽光穿透空氣,均勻地在地面和太宰治的身上鋪開。
而太宰治自顧自地說着他的笑話,眼睛得意地彎起,像只大尾巴狐貍:
“剛剛啊,我跟芥川和敦說,某只貓是我心裏最最重要的小朋友,其實根本不是。但沒有想到這麽久不見,那個家夥還是這麽好騙……”
“喵嗚!”
怒不可遏的貓叫聲響起。
頭頂的樹蔭裏突然飛出一個黃黑色相間的身影,直直地朝他撲去。
根本沒有給人類反應的時間,氣得渾身毛都炸開的超級飛天大魔王一下子就撲到了太宰治身上。
先是伸爪把脖子上纏着的繃帶全扯了下來,又拽掉了衣服的領結,最後扯壞了風衣的衣擺,芙蕾因·洛賓這才勉強消了氣,躍到地面,朝太宰治發出不滿的哼哼聲。
“呼呼!”她說。
在貓語裏,這個音沒有表達任何意思,甚至連是在生氣還是在撒嬌都很難說清。但太宰治還是露出了聽懂的表情,蹲下身子摸了摸貓咪的腦袋,從耳朵一路撫摸到脊背。
“好吧好吧。”
他眨眨眼睛,用愉快的語氣說:“其實我剛剛那句話才是騙你的。”
玳瑁貓不動聲色地豎起耳朵。
太宰治捏捏對方的耳朵,拉長聲音,故意十分浮誇地說道:“你是最可愛的小朋友,最可愛的小貓咪。請開心一點吧,否則我的內心一定會感到內疚不安的。您肯定不忍心讓我這麽內疚,對嗎,我最最親愛的芙蕾因小姐?”
“咪!”
貓甩開對方的手,扭過腦袋,擺出“就不想聽你話”的樣子。
但猶豫了幾秒後,她還是妥協了,主動走到太宰治的身邊,用身子蹭了蹭對方。太宰治在看到芙蕾因這難得一見的主動行為時也愣了幾秒,硬是沒有把接下來調侃的話說出來。
再然後,一人一貓都沒有說出什麽話。
可能人和貓之間隔着語言的鴻溝,确實沒有什麽可交流的。也有可能是他們兩個在真正見面了後,突然發現找不到什麽話可說。
最後是太宰治不得不打破了這片沉默:“你看到我送給你的照片了嗎?”
貓點點頭。
“那是複印的。我想你也應該有一份照片,所以讓敦給了你。”
貓不點頭,也不搖頭。她趴在地面上,突然又變回了之前幾天的安靜樣子,整只貓的氣質都低落起來。
“很久沒去lupin了啊,對不起。也不知道你現在還會不會在那裏等人。”
“咪……”貓搖搖頭。
我也沒有再去過那裏了……
在說完這個後,他們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一人一貓就坐在馬路牙子邊上,互相瞅着彼此,但又說不出可以讓他們正常交流下去的話。
這也奇怪:明明之前貓躲在樹上的時候,太宰治講得還挺起勁的,結果現在他反而一句話都不想講了,于是只好幹巴巴地說着自己都不清楚在講什麽的話題。
“昨天的花是你放在那的嗎?”
“喵。”
“還有安吾啊。”
“喵。”
“嗯,那,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
玳瑁貓在他的身側蜷縮成一個小團,她把腦袋藏在尾巴的遮蓋裏,悶悶地回答:“喵。”
太宰治伸手把貓咪抱在懷裏,他擡頭看着天空,輕聲說:“別哭啦。”
貓哭起來是什麽樣子?
很多人都看過淚眼汪汪的貓,但絕大多數都只是因為外界刺激和眼睛上的疾病。
人類之外的動物都很少哭泣,貓也是這樣。他們幾乎從來不為表達自己的情緒而流淚。他們只是嗚咽,低低的聲音在喉嚨裏面來回翻滾,發出沉悶而壓抑的聲音。
“嗚……”
玳瑁貓用力地往太宰治的懷裏鑽,她把腦袋緊緊地靠在這個人類身上,斷斷續續地發出悲傷的悶悶響聲。她抓得很緊,就像是在害怕什麽,擔心什麽,所以分外的努力。
“喵嗚……”
我很想你,我很想你們。
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們所有人。
太宰治有些僵硬地感受着在自己胸口蠕動着的溫暖,只能用力地将之抱緊。
他抱貓的姿勢并不熟練,在此之前他甚至從來都沒有抱過芙蕾因。因為這只玳瑁貓幾乎只會鑽到織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的懷裏,她只會在那兩個人的懷裏得意地搖尾巴,朝他挑釁地“咪咪”叫上兩聲。
有次織田作要把芙蕾因遞給他,結果還被他躲開了:他不喜歡——更準确的說是不敢抱這種東西,這種又軟又溫熱又脆弱的小玩意。
他敢摸槍,敢去拆炸彈,但總疑心自己抱了芙蕾因就會把她摔到地上,把這只貓再次氣得喵喵叫。當然,太宰治倒也不是害怕小貓咪生氣的“喵喵”聲,他怕的是某種更柔軟的東西。
一種說不上來的東西。
不過,現在能抱芙蕾因的只有他了。
“芙蕾因。”
“嗚。”
太宰治突然認真地說:“其實我剛剛這麽說都是故意騙你跟我和好的。我都沒有想到你這麽快就被騙到了。”
說完這句話,他有些期待地低下頭,等待着貓咪再次氣急敗壞,從他的懷裏跑走,這樣他就不用繼續緊張地抱着對方。
但沒有。
玳瑁貓只是擡頭看他,橄榄綠色的貓眼裏閃爍着水光。她用力地搖搖頭,發出一聲讓人聯想到人類哭泣的貓叫:“嗚……喵。”
沒關系,我原諒你啦。
因為我真的、真的很想你——你們。
……
橫濱,某個不知名的大樓上。
戴着耳機的萊特首領彎起眼睛,然後把收聽頻道稍微調換了幾下,傾聽着此刻來自另一端的信息。
電鋸轉動的聲音已經停下。但在場貓咪的耳朵還是能夠捕捉到最細微的聲音:有些急促不安的心跳,與謝野晶子難得溫柔安慰的聲音,病床上那個人逐漸有力的呼吸聲。
“醒了?”與謝野晶子的聲音突然改變了說話的對象,“還挺快的。”
衣物快速摩挲的響動。應該是小姑娘的手一下子握在了中島敦的手腕上。
“鏡花?”
中島敦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和虛弱,甚至還有點困惑,但在看到泉鏡花後,他還是努力地打起了精神。
“我們贏了。”他說。
“嗯,你贏了。”在醫務室,戴着耳機的三花貓趴在床頭,溫和地用貓語回答。
另一端帶着耳機的銀虎斑貓聽到這句話,也歪過腦袋,貓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是啊。”他說,“大家都贏了。”
“還有,一條小魚幹,願賭服輸——”
他笑眯眯地轉頭,朝一臉無奈的莫布斯伸出爪子:“我就說,芙蕾因一定能在敦醒過來之前和太宰和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