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因為貓兒還要胡鬧
第008章 因為貓兒還要胡鬧
河馬到底是不是一只貓,這是一件很難說的事情。
但他已經陪着森鷗外在港口黑手黨待了将近十年的時間,這是可以肯定的。
他是這個組織裏當之無愧的元老,也有足夠配得上這一資歷的傲慢。他擅長躲藏在陰影裏,只用一對金色眼睛宣揚着自己的存在,冷不丁吓所有人一跳。但他更喜歡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不管面前的是誰,都用無比高傲的貓叫聲加以嘲諷……
好吧,也許在森鷗外和愛麗絲面前會變成讨好甜膩的喵喵叫。河馬是只很會審時度勢的貓,他很清楚自己的貓糧資金提供者到底是誰。
總之——通過媚上欺下、撒嬌裝傻、趨炎附勢、見風使舵等一系列本領的娴熟運用,港口黑手黨幾乎就沒有河馬去不了的地方。
就算是有那麽幾個地方,也根本攔不住他。
畢竟他也算是貓嘛,人怎麽可能攔得住一只想看樂子的貓?
所以他出現在太宰治的面前,倒也不是十分奇怪的事情。
那是在地牢裏面。當時該來“看望”的人都已經來完了,太宰治想要的情報也都搜集到了。他正在娴熟地給自己松開鐐铐,口中還相當輕松地哼着小曲——港口黑手黨的拷問設備在這位前幹部叛逃後竟然沒有進行更換和升級,給他提供了相當程度的便利。
“解決。”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和泥土,潇灑地恢複了自由身,同時對黑暗處的貓打了個招呼:“你看起來還是很喜歡拷問室啊,河馬。”
陰影中的黑貓懶洋洋地叫了一聲,朝太宰治邁開步伐,纡尊降貴地用尾巴輕輕掃了掃太宰治的腿部。
“我去情報室拿點東西,回頭你記得告訴森先生:那只七十億的老虎,我們要了。”
太宰治笑了聲,沒摸他腦袋——摸腦袋是河馬給森鷗外和愛麗絲的單獨特權——只是彎下身子,拍了下貓咪的脊背。
然後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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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馬打了個哈欠,沒有跟上去。不過他還是支棱着耳朵,以頗為期待的态度看着太宰治離開的方向,就像是這部電影的後面還存在着謝幕彩蛋,接下來還有點事情要繼續發生似的。
不,是“一定”有事情還等待着發生。
尾巴尖輕輕地點着地面。
一秒、兩秒……十三秒。
腳步聲再一次出現在了地下牢房的通道裏。
黑貓的耳朵輕輕動了動,帶着笑意的貓眼看向前方。
伴随着逐漸清晰的腳步聲,幽微的光線中重新出現了那個人影。太宰治把兩只手揣在風衣的口袋裏,站在那裏,以某種若有所思的姿态注視着面前動作絲毫未變的黑貓。
“對了。”他說,“如果你認得芙蕾因的話,順便替我對她說句謝謝。”
河馬的回應是咧開嘴,給了面前的人類一個短暫且誇張的笑容。
“就是這樣。”
黑貓說完這一切後,再次朝芙蕾因·洛賓女士彬彬有禮地點頭,用爪子拽了拽胸口并不存在的領結。
同時,謹慎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事實證明,他這個反應相當正确。
“我我我我,我才沒有幫他呢!”
話音剛落,彈出利爪的玳瑁貓就撲到了河馬原來所在的地方,結結巴巴地尖聲大叫道,似乎想要阻止面前的貓繼續說下去。
“我是在關心那只小老虎!那個家夥怎麽那麽自戀!……啊啊啊總之這家夥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我,我要生氣了!”
攻擊失敗,但她也沒有繼續遷怒無辜他貓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氣憤地大聲嚷嚷着,繞着自己的尾巴團團轉,爪子時不時在空中胡亂的揮舞一下,口中磕磕絆絆、斷斷續續地冒出了一大串罵罵咧咧的言辭。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停下了過激的謾罵,重新蹲坐下來,只是胸口依舊在激烈地起伏着,就像是還有些話急着從喉嚨裏湧出來似的。
“哼……”
她嘟哝了一聲,全身因為緊張而炸開的毛依舊沒有服帖地回歸原位,整只貓看上去比平時大了一圈。那對睜得很大的橄榄綠色眼睛似乎在緊緊地盯着河馬,但不知道為什麽,目光又顯得有些游離。
她深吸一口氣,左右環顧,最後目光定格在房門上,然後壓低聲音,幾乎是貓咪講悄悄話的語氣:“他真這麽說啦?”
欣賞完這一系列戲劇性變化的河馬不尴不尬地咳嗽了一聲,看着那張努力擺出滿不在乎神态的貓臉,以及在她身後繃得直直的貓尾巴,格外真誠地點了點頭:“真的喲。”
“算這家夥還有點良心……”
玳瑁貓含糊地說了這麽一句,後面的尾巴柔軟地垂落下來。那對漂亮的貓眼努力眯着,一副不太願意讓別的貓看到自己眼中光彩的樣子。
河馬明智地閉上嘴巴,不發表任何言論。
在這一片沉默中,時間又過去了幾十秒。
似乎是眯着眼睛有點累,玳瑁貓把眼睛重新睜開。不過裏面已經沒有半點可供貓八卦的激動情緒了,只有這位貓女王一以貫之的驕傲與不屑一顧的神态。
“很好。”她說,高高地昂着腦袋,語氣和過去一樣傲慢,“你可以先滾了,河馬。”
還在等待新瓜的河馬不可置信地抖了抖唇邊的小胡子,眼睛瞪大了。
“天吶!”他“喵嗚喵嗚”地喊叫起來,“這和卸磨殺貓有什麽區別?”
“沒區別,所以呢?”
芙蕾因女士只是高高在上地瞥了他一眼,一點也沒有心軟或者通融的意思,甚至比黑貓先一步邁開腳步,離開了房間。
那個之前被當成寶貝的收音裝置已經完全失寵了,在經過時,這只玳瑁貓就連半眼也沒有瞧她,完全忘掉了還有這回事。
那條貓尾在她的身後,随着那暈乎乎的、活像是喝醉酒後才有的步伐搖晃着,如同連綿起伏的波函數,最後消失在了大門的後方。
河馬目送着她的離開,咂咂嘴巴。
“這幅快要幸福到昏過去的樣子……算喽。”
想到這裏,黑貓自認為體貼地點了點頭,用爪子搓了搓自己的腦袋,朝自己的胡子上撲了一層金燦燦的粉末,又不知道從哪裏給自己掏出來了一個正兒八經的領結,戴在了胸口上。
然後他再次雙足直立起來,搖搖擺擺地推開門,順着走廊朝裏面走去。
這棟建築是一個廢棄的大別墅,一共有着兩層。在設計上,它有些類似酒店:二樓的走廊呈現為一個“口”字形,在上面可以低頭看到一樓大廳的情景。
有好幾只貓就在客廳那裏聊着天。河馬趴在欄杆上看了眼,認出來是夏目漱石和千晴。
小橘貓身後短短的小尾巴正在努力且興奮地搖晃着,似乎聽到了非常喜歡的故事,甚至想要湊上去呼嚕嚕地給三花貓舔一圈毛,來表示自己內心的興奮之情。
夏目則是在不斷地用尾巴阻止這只過于熱情的小貓,滿臉都是已經習以為常的無奈。
黑貓“啧啧”兩聲,嘴巴誇張地咧着,顯然對于某只三花貓又淪落到了帶孩子的地步感到相當幸災樂禍。
然後繼續往前走。
直到走廊的盡頭,河馬才停下腳步,有禮貌地用爪子拍了拍大門。
“請進。”
房間裏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很高興你能抽出時間看看大家,河馬。”
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十分虛弱和郁悶的貓叫聲:“高興喵……”
河馬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擴大了,他拉開一條門縫,和液體一樣地擠了進去,同時熱情洋溢且十分遵守禮節地對每一只貓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萊特首領!好久不見,拉克賽維!好久不見,莫布斯!”
房間裏的銀虎斑貓側過頭,回以響亮且輕柔的貓叫聲。他坐着的姿态可以稱得上是莊嚴,那對與河馬相似的亮金色眼睛炯炯有神,就像是有光焰在裏面躍動。
“喵嗷……”
他對面趴着的那只英國長毛貓也跟着擡了下眼睛,有氣無力地哼哼了兩聲,那對銅鏽色的眼睛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黯淡無光,瞧上去距離一具屍體只有一步之遙。
至于在場的另一只貓——穿着長筒馬靴的莫布斯先生的精神狀态倒是正好位于兩者之間。他坐在椅子上面,愁眉苦臉地喝着一杯果汁,但與此同時,在看到拉克賽維那張苦臉時,臉上又有着切實存在的古怪愉快。
“好久不見,河馬。”
莫布斯也是唯一用有含義的句子回應問候的貓。他停下喝果汁的動作,就像是急于擺脫這項令貓頭痛的任務似的,轉頭看向從門口擠進來的河馬:“最近過得怎麽樣?”
“哈,過得怎麽樣……當然是心如刀絞,親愛的諸位先生。”
黑貓嘟哝着,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莫布斯身邊的桌子上除了果汁,還擺了一盤子小泥腸、烤雞腿與煮好的鲟魚,于是飛快地竄了過去,坐到了另一個空蕩蕩的位置上。
他用旁邊的叉子切下一塊泥腸,大口咀嚼起來,同時繼續滔滔不絕地發表自己的言論。奇跡的是,雖然是吃東西時發出的聲音,但竟然一點也沒有含糊:
“港口黑手黨,”他氣憤地、不滿地、像是遭受欺騙般地大聲嚷嚷着,同時就着鵝肝醬吃下了一大口泥腸。其餘的三只貓都專注地傾聽着,投以頗感興趣的目光,“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和那裏面的一群蠢貨合不來。哼,一群在裏面三五成群、狺狺狂吠的野狗……”
說到這裏時,他還額外擺出了一副驕傲的、清高的、絕對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孤獨神情。可惜,被那為努力咀嚼食物而不斷鼓動的腮幫子破壞了大半。
“聽起來有點太誇張了。”莫布斯有些懷疑地說道。這只燕尾服貓一邊用自己的白爪子摩挲着下巴,一邊謹慎地捧着果汁杯。
“甚至還不止!”河馬忿忿不平地叫嚷道,同時把鲟魚腹部的肉切下來,塞到嘴裏——這下他的臉徹底鼓鼓囊囊起來了,“只有撒旦才知道這個組織到底是怎麽回事。從軍警跑過來結果把自己栽進來的間諜、一只見誰咬誰的吉娃娃、一個除了搗鼓他那些愚蠢炸彈外一無是處的精神病患者……這些倒也算了!可還有別的呢!”
“尤其令貓不恥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又從雞腿上扯下了一塊肉,用尾巴使勁地給在場的貓比劃着:“喏,裏面還有群怎麽看怎麽多餘的家夥!只有在可以利用職務便利為自己撈一筆的時候才格外積極,只有在欺上瞞下的時候才顯得格外聰明。而平時不過是不務正業、一無是處的蠢貨!
“不,更準确地來說,他們就連一無是處都算不上呢!我敢确信,上帝創造這類人的唯一目的,就是用來給別人的人生增加難度的。他老人家嫌人生太簡單了,才制造出這種魔鬼……”
莫布斯悄悄地把果汁杯放在河馬的爪邊。黑貓正好講得有些口渴了,順手從旁邊摸了一個杯子,“咕嚕咕嚕”地灌了下去,又“咣當”一聲放下來。于是燕尾服貓又悄悄地把杯子移回了原來的位置,假裝是自己剛剛喝完了。
“當然,當然,這些習慣了也就可以當他們不存在。順便一提,這蜜瓜味果汁的味道真不錯——但每次當我想‘總不會更糟糕了吧?’時,總會有事情告訴我:當然還能夠更糟!比如前些日子到我們這裏來的一個小姑娘,她她她……”
河馬的嘴唇因為激動而顫抖起來,他的聲音哆哆嗦嗦,金燦燦的胡子也被氣得哆哆嗦嗦,渾身的毛都像是通過閃電那樣地立了起來。但大家對此都只是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莫布斯除外,他在聽到“蜜瓜果汁”這個詞彙時就忙着扭頭幹嘔去了。
“如果需要平複心情的話,”虎斑貓好心地說道,“那就先休息一會兒,我繼續和拉克賽維說話了。”
正在打哈欠的奶油色貓咪頓時僵住了,眼睛一閉,側身一攤,十分安詳地繼續裝作自己是一具死去的屍體,或者是一碗不會動也不會思考的奶油。
于是虎斑貓推了推裝死的貓咪,繼續自己唠唠叨叨、語重心長的叮囑:
“拉克賽維,我知道你比較喜歡玩。按照人類的精神病學理論來講,叫做喜歡假裝自己是表演型貓格的表演型貓格,但是你也不能因為自己有精神病就随便去欺負別的貓。雖然莫布斯确實很喜歡喝酒,芙蕾因也确實很想要和太宰君再見一面,但這也不是可以捉弄他們的理由。而且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你就會被套麻袋裏狠狠地揍上一頓,出于安全方面的考慮,我也不建議你繼續進行類似的嘗試。不過還是感謝你百忙之中在故事開端處所做出的良好貢獻,接下來這部分應該會有河馬主動負責,你就不用擔心了,還是好好養傷吧。說實在的,在莫布斯把你揍了一頓這件事上,這次我還是比較認同的,而且他下手也不算狠,如果換成別的貓,你多少得花一點時間等自己的毛長出來……”
被念叨的拉克賽維還是一動不動,但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他好像“死”得更徹底了——尤其是在河馬那說不清是好笑還是同情的目光看過來後。
“好了,差不多就這些。”
雖然還想仔細展開浪費食物方面的問題,但虎斑貓看了眼自己尾巴根上套着的表,還是遺憾地結束了自己長達三個小時的仔細叮咛:“你先去休息吧,想留在這兒聽也——唔。”
話的尾音都還沒來得及落下,那一灘和屍體沒什麽區別的貓就突然動彈起來,那對帶着劫後餘生慶幸感的銅鏽色眼睛瞬間睜開。緊接着,整只貓就從地面上如蒙大赦般地一躍而起,幾乎是連滾帶跑地溜走了。
只留下了還沒從反胃感裏緩過神來的燕尾服貓,對他的過激反應略有茫然的虎斑貓,以及逐漸變成了看熱鬧心态的河馬。
河馬:“噗。”
虎斑貓困惑地看着這帶着逃命氣息的一幕,歪了下腦袋後,幹脆把這個東西放到了一邊。
他轉過頭詢問道:
“哦,對了,河馬。你在這個時間點來找我們,應該算是翹班吧?我記得森首領對你還挺好的,你最近看上去甚至還胖了點。要不要等下班後再來?”
在說這句話時,虎斑貓亮金色的眼睛顯得格外真誠。很顯然,他沒有把之前河馬的抱怨當回事。衆所周知,從河馬口中冒出來的指控總有誇大其詞、添油加醋的嫌疑,頂多能相信裏面的百分之一。
甚至百分之一還是相當不錯的結果了,因為在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在說謊話。
“森首領?”
黑貓打了個激靈,立刻用爪子拍了拍胸脯,表情嚴肅地“喵喵”叫喚起來:“萊特首領,這就是你誤會了!”
“我待在那個人類身邊不過是權宜之計,為了食物而虛與委蛇而已,那個家夥可遠遠算不上我的首領!無需多言,天無二日,我河馬心中只有萊特首領你一個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