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但這都會過去
第005章 但這都會過去
實際上,太宰治的這次誤入是無辜的,也許不是那麽純粹,但也算至少九成是無辜的吧。
他其實只是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而已——只是出于某種很難解釋的原因,他選擇了走另一段稍遠的路。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在走過某個巷子的時候,他的潛意識突然趴在耳朵邊嘟哝了一聲。太宰治當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于是他停下腳步,開始觀察這個被潛意識留意的巷子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但最大的問題來了:它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尋常普通的巷子。太宰治在把它仔仔細細地掃視一遍後,發現自己都不知道潛意識為什麽要突然在這裏嘟哝一下。
“這裏有什麽問題嗎?”他低聲說道,推了推似乎存心搗亂的潛意識,想要對方再多吐露出些東西。
但那小家夥不僅完全不吃這一套,甚至還突然不太樂意繼續說了,反而在腦海裏自顧自地哼起了歌,好像對太宰治目前的困惑狀态很滿意。
“算了,反正從這條路也能回去。”
太宰治盯着巷子幾秒,聳了下肩,走進了巷子裏。
巷子裏确實什麽特殊情況都沒有。被人們遺忘的垃圾堆積在裏面,還有幾個落滿了灰塵的大鐵皮箱。路燈散發着冷冷的白光。流動的空氣卷起垃圾腐臭的味道。
太宰治幹脆按照回家的路線繼續走着。
春日傍晚的空氣有些泛冷,但四周的風如果是在開滿櫻花的大街上刮起來,裹挾着草木的香味,倒也挺令人愉快的。
但在這種堆滿垃圾和灰塵的巷子裏,風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灰塵撲撲的它們在狹小的巷道裏左沖右突地打着滾,想要朝一個方向沖去,架勢絕對算不上友好,甚至會把路過的人眼睛都吹得刺痛。
風……?
太宰治的腳步突然停下了。
如此雜亂無章的風,仿佛被某種力量擰成一團的風,從四面八方來往一個地方去的風,打着旋兒、仿佛燃燒着怒火的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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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的存在與周圍格格不入。甚至可以篤定地說,這不是小巷子裏能形成的風。它的出現有某種更神秘、更非自然的原因。
潛意識仿佛又在他的耳邊嘟嘟哝哝地笑了。它在腦海裏小聲地說着——這次的內容終于變得清晰了起來:
更重要的是,太宰,你曾經也見過這樣古怪的風。
太宰治伸出手。流動的空氣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從指縫間流淌而過,奔往某個未知的地方。他感受着這些風前往的方向,擡頭看了眼路燈。
白色的路燈依舊亮着,而且看來一時半會兒也不至于發生熄滅的風險。
他把手插回口袋裏,笑了笑,表情說不上是驚訝還是古怪,接着便毫不猶豫地朝着風前往的方向走去。
路不算遠。畢竟橫濱本身就不算大。在路的後半段,太宰治聽到了一連串尖銳的、像是嬰兒哭泣的聲音。
斷斷續續、怪腔怪調,帶着一陣比一陣強烈的狂喜,如同逐波上升的潮水。
這種聲音回蕩在散發黴味的牆壁裏,與陰沉的光線混合成了某種格外詭異的效果,足夠去任何日式恐怖片裏充當背景音樂。
他留神傾聽着,花了一會兒才判斷出來那是尖利到走了調的笑聲。
……嗯,笑聲。
太宰治微微後仰,面露敬仰之色:“哇哦。”
作為正常的笑,它未免有點失敗。不僅沒有任何讓人跟着笑起來的傳染力,而且還額外地附帶了毛骨悚然的魅力。但不管是誰,能用自己的聲帶發出這樣富有感染力的聲音,太宰治都覺得有必要向他致以敬意。
又走一會兒。
他沒有刻意壓低自己的腳步聲,而是格外留神地關注着周圍各種各樣的音響。風還在他的耳邊呼嘯着,并且随着聲音此起彼伏的響起,變得越來越劇烈。
接下來是貓叫聲。有兩只貓似乎正在争吵。
太宰治饒有興致地判斷着聲音傳來地點與自己的距離。他已經有點明白之前嬰兒聲音的來源了:貓有時也會發出像是哭泣嬰兒的聲音——不過在橫濱很少聽到,以至于他第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出于某種似乎約定俗成的貓界習慣,橫濱的貓都習慣對人甜言蜜語地“咪嗚咪嗚”叫,很少大半夜發出這種可怕的腔調擾民。能聽到這麽詭異的貓叫,倒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一件稀罕事。
太宰治咂了下嘴,腦子裏想着今天早上用來吓唬國木田的“橫濱貓妖怪談”,琢磨着明天早上該怎麽樣對那個故事添油加醋,随後在貓叫聲裏從容不迫地拐過一個彎。
前面并沒有開闊多少,在昏暗的光線下只能看到一個體積巨大的生物堵在道路上。旁邊似乎有個影子一閃而逝,在他看清面前的場景前就拖着什麽東西竄了出去。
從大小來看,應該是貓。
反應速度相當符合他對橫濱流浪貓的認識,甚至令人想要吹個口哨。
太宰治十分明智地克制住了這種沖動,把目光落在了月光下大快朵頤的老虎身上,接着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努力把自己藏在老虎皮毛中的玳瑁貓,最後不由自主地盯了一會兒“反正不會跑”的滿地胡蘿蔔泥與帳篷布。
其中還混雜了可疑的家具殘骸,以及兩個在光線下閃閃發光的玻璃杯碎片。不算太陌生的場景:就像有個醉鬼在這裏發了酒瘋,把所有的東西都糟蹋了一遍……
考慮到現場,“醉鬼”這個詞或許可以斟酌着換成“一只饑餓的老虎”。
“芙……”最後視線再次來到了某只貓假虎威的貓身上。太宰治皺起眉,一副凝重的表情,剛想要說些什麽,但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在場唯三的活物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立刻以不亞于前一個黑影的速度消失在了牆頭。
“咪!”同時還伴以一聲似乎不太受控制的驚恐貓叫。
“……蕾因?”太宰治看着玳瑁貓消失的方向,眉頭舒展開,轉而變成了略有無奈的挑眉表情,“啊哈。”
他剛剛好像還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吧?這劇烈的反應是不是有些欲蓋彌彰了?這麽多年都過去了,這貓的膽子怎麽還這麽小?
如果說之前他只能模糊地憑借一模一樣的花色來揣測的話,現在他內心差不多已經篤定了:剛剛站在老虎頭頂上的貓十有八九就是當年在lupin經常遇到的那只玳瑁。
一只特別膽小特別害羞的貓。
……但撓起人來倒也挺疼的。
太宰治想到這裏時,不由有些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把隐隐幻痛的手往大衣口袋的更深處揣了揣。
等到這一系列多少沾點創傷後遺症的動作完成後,他才轉過頭,正式地關注起身邊的這只老虎。
月光下,白虎幾乎與周圍的顏色融為一體。它的身上依舊殘留着血跡,似乎不久前與什麽東西戰鬥過,但已經看不到一處傷痕。此刻它還在進食,但已經過了最開始狼吞虎咽的狀态,逐漸放緩下來。
太宰治也不急,幹脆就蹲在老虎邊上,兩只手托着臉頰,看着這只老虎怎麽解決滿地都是的胡蘿蔔泥。
嗯,少的話就用舌頭一卷,直接送到嘴裏。胡蘿蔔泥鋪了厚厚一層的地方,就直接把臉埋進去吃。
大概是已經吃了半飽的緣故,這只老虎進食的态度竟然還變得有些講究了起來。吃一會兒後還要舔舔被沾上橙色食物的爪子,再用爪子洗洗臉。
那只毛絨絨的長條尾巴則是很不安分地晃來晃去着,尾巴毛上閃動的皎潔光芒非常吸引人的注意力,很容易讓人産生“抓一把摸摸”的危險沖動。
“呼……嗚!”
大概又過去了三四分鐘,老虎圓乎乎的耳朵動了兩下。在吃了這麽久後,它終于正式停下了進食,滿意地打了個飽嗝,前爪撐地,拉長身體伸了個懶腰。
此刻,它巨大的身體上到處彌漫着懶洋洋的氣息。直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了幾步後,白虎才想起來這裏還有一個人類。
“嗷嗚。”它對太宰治低低吼叫了一聲,聲音裏沒有什麽敵意,只是傳達出希望這個人類能夠走遠一點的情緒。
雖然這個人給了它一種莫名其妙的危險感,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蹲在這裏看了半天,但吃飽喝足的白虎倒也不是特別在意這件事。
“吃飽了啊?”
太宰治繼續保持着蹲坐的姿勢,捧着臉,有些同情和憐憫看着這只把自己送貨上門、甚至到現在都不跑的老虎。
貓花了兩天的時間都能得出的結論,太宰治當然也能夠得出來。他已經猜到面前的白虎大概率就是某個人的異能産物,而且異能的擁有者對此還一無所知。
畢竟任何一個腦子正常、對自己的獨特之處有所了解的異能者,都不至于淪落到只能變成老虎去搶倉庫和偷吃莊稼的地步。
這也是他一點都不擔心這只老虎會攻擊自己的原因。作為異能變化的産物,只要碰到他一點,對方就會從老虎的狀态打回原形。
“吼!”老虎不安地後退一步,眼睛睜大。
對方的目光差點讓它以為自己剛剛在吃的是斷頭飯……當然,老虎此刻的思維裏是沒這個概念的,它就是覺得自己此刻留在這裏似乎不是什麽好主意。
“你怎麽就不跑呢?剛剛的貓都跑掉了,但你還留在這兒。這下倒好,你可就變成要我來處理的問題了。”
太宰治揮了揮左手,另一只手支撐着腦袋,對面前的這只大貓深深地嘆了口氣,一副很頭疼的樣子:
“你變成老虎時應該也沒有清醒的意識吧?想處理還挺麻煩的。而且現在可是下班時間,我可沒有這個點還要處理公務的覺悟。而且……”
老虎不安地揮動尾巴,伏低身子,發出了第二次警告。內心的緊張讓它不由自主地再次彈出了尖銳的利爪,目光也兇狠起來。
“別鬧。”
太宰治打斷了老虎的警告,從地上站起。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點嚴肅起來,目光看向周圍:那股異常的風本來已經消失了,但現在又重新吹了起來。
有東西……
他想着,視線捕捉到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從視網膜的邊緣一閃而過。
白虎的反應比他更快。
就像是本能,這只大型貓科生物下意識地伸出爪子朝那張白紙一撲,按在地上,好奇地用肉墊踩了踩,又擡起爪子歪頭瞧了瞧,發現它粘到了自己的虎掌上。
太宰治有些懷疑自己面前的是一只xxxl碼的貓,但還是伸手把那張被折疊在一起的紙拽了下來,看向上面寫着的內容。
老虎也湊過來和他一起看,也不知道這個狀态下能不能看懂。
也許只是貓科生物特有的好奇心?
太宰治抖了抖紙條,聽着它在風中“嘩啦啦”的舒展聲,突然眯着眼睛笑了聲,想起了那只玳瑁貓什麽東西都要扒拉着看一眼的性子。
好奇得要命。不給看就急得喵喵叫,就連港口黑手黨的機密文件也逃不過,就像文件簽署還必須得在她那裏經歷一遍審閱似的。
“喏,別盯着看了。我念一遍。”
咳嗽一聲,就像是當年逗貓那樣,太宰治故意把紙條高高舉起,急得邊上的老虎也跟着高高昂着腦袋——然後大聲逐字念了起來——考慮到上面寫的字屬于國木田看了能氣暈的水平,想要念出來真的不算容易。
“這只……老虎?被懸賞了,七十億。”
一秒過去了。
兩秒過去了。
“看不出來,你挺值錢嘛。”
兩秒過後,太宰治把自己的目光轉向了一臉茫然的老虎,十分真誠地感慨道。
老虎:“嗷?”
“看來得去騷擾國木田君喽。反正今天正好輪到他值夜……哎呀呀,我猜國木田君接電話的第一句話肯定是‘你個妄自尊大的自殺狂,別問了,不可能的!我的計劃裏可沒有半夜去垃圾桶裏把你撈出來的日程!’”
太宰治把紙片重新折疊收好,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國木田獨步火冒三丈的語氣,臉上依舊是漫不經心的微笑,同時手掌向後一拍湊到他肩膀邊的老虎腦袋。
老虎消失了。
置換出了一個臉朝地摔地上的未成年。
“嗯,仔細想想,國木田君也有可能不是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說不定是‘給我聽好了,太宰治!就算是你今天從鶴見川一路掉到了黃泉比良坂,我也不會允許你明天請假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太宰治甚至很有表演精神地手舞足蹈起來,甚至連同事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都還原了。
“嗚哇,不過如果這麽說的話,也真是太沒有同情心了,國木田君!你說對吧,倒在地上的老虎小子……诶?是暈過去了嗎?”
發現沒有人欣賞自己表演的太宰治彎腰看着昏過去的少年,輕輕“啧”了一聲:“原來如此,是使用完就會陷入昏厥的異能,還真是有着巨大的弊端呢。”
雖然是相當強大的異能,但不僅不受控制,而且也有非常嚴重的後遺症。
如果只是這個程度的話,不用說對付追着七十億賞金與高額懸賞中秘密而來的各大群體了,恐怕連港口黑手黨的攻擊都撐不過。
“好麻煩……待會兒該不會還要找個理由去港口黑手黨要情報吧?”太宰治虛起眼睛,在牆上換了個姿勢,碎碎念着撥通了號碼。
“嗨嗨,國木田君!”
“太宰治你個沒臉沒皮的自殺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充滿怒火的聲音:“你還好意思給我打電話?我今天就告訴你,不可能!我的人生計劃中絕對、絕對沒有大晚上解救自己喜歡自殺的搭檔這一項!而且!就算是你今天已經沉到黃泉比良坂去了,明天也要給我按!時!上!班!”
話雖如此,但電話沒挂斷。
太宰治:“……哇,哦。真令人傷心呢,國木田君。我找你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實際上一點也不傷心。最大的感想是:哇,二合一效果,稀有卡!
“哈?你這個摸魚狂在下班時間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來找我?”
“雖然很難和國木田君解釋,但事情是這樣的,我開開心心走在下班路上,打算去便利店買剛剛出的新口味還打折的蟹肉罐頭的時候,一陣風吹來……”
“說!重!點!”
“我找到白虎了。”
“?”
“老虎似乎還是個未成年異能者來着,對自己的異能力一無所知的那種。”
“那又怎樣?偵探社又不是未成年異能者收留所。”
“他還被懸賞了七十億,我剛剛得知的。”
“?”對面的國木田差點被噎住。
作為一名數學老師,他很了解七十億用在貨幣上會是一個多麽誇張的數字。
“我要去通過私人渠道确定一下懸賞的發布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橫濱馬上就要發生大事了。能出得起這個懸賞的勢力可不多。”
太宰治轉頭看了眼旁邊依舊昏迷的白發少年,眨了下眼睛,語氣愉快地告別:
“這個孩子就先交給你了,地點等會兒我發給你。今晚事情挺多的,明天我說不定上午就不來上班了。所以——幫我請個假呗?就這麽說定了,拜拜啦,靠譜的國木田君~”
這句話的尾音剛剛落下,他就眼疾手快地挂斷了電話,把對面的咆哮隔絕在了手機之外,舒服地眯起眼睛。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一晚上速通前東家,港口黑手黨了。
他快速地在心底拟定計劃,順手發了一個定位,把手機放在昏迷的少年旁邊,轉身離開。
過了三分鐘。
一個毛絨絨的腦袋頂着兩只尖耳朵,從牆頭後面冒出來。
走了?
芙蕾因·洛賓嗅着味道,确認那個人的确不在後,才躍到了牆上,同時心裏也氣得很——就是因為拉克賽維把食物的味道弄得到處都是,把其餘的氣味都掩蓋過去了,她才沒嗅到那個人類身上的味道!才沒有及時躲開!
回頭得揍一頓才行……而且,而且!
玳瑁貓沒憋出下文,于是氣得更牙癢癢了,幹脆咬住自己的尾巴,瞪着橙黑相間的尾巴尖,開始自己生自己的氣。
然後這種憤憤不平的情緒很快就燃燒到了那個人類身上。
“嗚嗚嗚!”她要撓人!她下次見到那個太宰治的時候一定要把他臉撓花掉!
不過太宰治好像已經不在臉上纏繃帶了,所以撓臉似乎也不太好。那就,撓他手!
不行不行,上次撓的就是這個。這次……總之說什麽也不能再撓了,沒創意!
那就把他衣服下擺撓破好了!不僅撓,她她她、她還要咬!咬壞!還要把他頭發都抓亂!繃帶什麽的都薅下來!
想出報複計劃的芙蕾因·洛賓滿意地把嘴裏的尾巴“呸”了出來。她得意地想着自己未來的戰果,伴随着一點不易察覺的小心虛(具體表現為垂下來的尾巴),又從牆頭跳下來了。
當然啦,她沒注意到放在地上的手機剛好可以從那個角度拍到她,也沒有注意到那個手機正在用為數不多的電量錄視頻,估計再有兩分鐘就要關機了。
可見小貓咪想要和狡猾的人類鬥,還差得多呢。
不過對貓來說,這不容易的一天總算是過去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