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談妥
第73章 談妥
時候已至戌牌, 洛芙與小公子從廂房裏退出來,留陸雲起和蜀王商議奪位事宜。
小公子粉雕玉琢的,洛芙見之不免想到自己的弟弟, 他這般大的時候, 面貌亦是如小公子一般白淨, 心中不由得有了十分的喜愛。遂問:“小公子可用過晚膳了?”
劉淳屹聲音清脆道:“來時在馬車上已用過些許幹糧。”
洛芙聽了, 娥眉一蹙,立時道:“這怎麽成!”随即吩咐人備膳。
劉淳屹小小一個人,卻很知禮,連忙推卻道:“夫人不必麻煩,我已吃不下膳食了。”
洛芙垂首望着他,笑道:“不麻煩,都是今日現成采買的食材, 一會兒就做好了。”
劉淳屹仰頭,望着洛芙如沐春風的笑容,抿唇默了默, 而後道:“跟來的護衛們卻是一日都未進食, 夫人可否……”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小下去,頗為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洛芙面上笑容一滞,繼而又為他的慈悲心而感動, 便吩咐陸延, “安排人置幾桌酒菜,好生招待殿下的護衛們。”
陸延應聲去廚下吩咐。
這時節, 雖然白日氣溫頗高, 但夜裏卻狂風呼嘯,寒意頓生。
小公子本想去馬車裏等, 洛芙怎會讓他獨自在清冷的車廂裏等待,遂邀他至正房安座,斟了熱茶奉到他身側高幾上,自己在一旁陪坐,閑問:“公子現讀什麽書?”
“都是些經史子集,現讀到《史記.管晏列傳》。”劉淳屹道。
洛芙聽聞,來了興致,亦有心試探他,便道:“哦,此篇我倒是對鮑叔牙舉薦管仲頗有異議。”
劉淳屹本以為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只是随口一問,卻不想她竟讀過這等史集,一時感慨,陸先生的夫人,果然不同于其他閨閣女子。
遂恭敬發問:“夫人有何看法。”
洛芙将茶盞往劉淳屹身邊推了推,劉淳屹會意,擡手端茶,冰涼的小手觸到溫熱的茶碗,在狂風席卷的暗夜,帶給他稍許溫暖。
他掀開蓋碗,淺啜一口,而後擡起一雙純澈的眸子望向洛芙。
洛芙淺淺一笑,道:“教我說,管仲其人雖有輔國之能,卻無識人之慧眼,管仲死,桓公薨後,五公子争立,其禍蔓延,齊無寧歲,皆是管仲任相期間,不識忠奸,任用小人,以致齊國大亂。”
劉淳屹手捧蓮座蓋碗,正襟危坐,認真聽講,待洛芙講完,默默思考片刻,沉穩開口:“正所謂禍端之興起,絕非在災禍正式來臨的那一日才陡然降臨。齊國走向衰落,亦不能全然歸咎于管仲一人。仿若巍峨大廈傾頹崩塌,絕非剎那間的禍事所致。實則在平日裏,萬事萬物皆早有衰敗之苗頭隐現。一朝一夕,萬千白蟻蛀蟲在暗中不斷侵蝕,日積月累之下,此等皆為引發禍端的根源所在。”
洛芙不成想他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竟有這般見識,眸光一亮,而後道:“公子所言極是,臣婦受教,只感嘆晏嬰之流,才堪千古名相,兩人實不可相提并論。”
劉淳屹轉眸望向洛芙,淡笑道:“人無完人,如晏先生者,縱觀歷史又有幾人?實不可勉強自身要做那等完人。”
洛芙聽了半晌他老氣橫秋的話,忽而笑了,其聲俏皮悅耳,劉淳屹正不知洛芙為何而笑,就聽她道:“公子也說了不必勉強做那等完人,怎到了自己身上,就恪守禮數。”
劉淳屹一怔,卻見一婢女端來膳食,又聽洛芙道:“公子,且用些熱食,暖暖身子。”
到底年幼,劉淳屹耳尖微紅,起身行禮,謝過後,才到餐桌旁坐下,手執玉箸,緩慢用一碗熱氣喧騰的牛肉面。
洛芙坐到對面,吃一碗甜羹相陪。
飯畢,陸雲起那邊還未談完,洛芙便問劉淳屹生活作息,聽他細細答來後,嘆道:“公子如此勤學,王妃豈不心疼。”
這話倒是說進劉淳屹心坎裏,他母親就時常抹眼淚,說他不過是藩王之子,學這些有甚用。
洛芙觀他不語,便道:“公子亦說人無完人,況且學無止境,教臣婦愚見,勞逸結合,才是長久之道。”
劉淳屹蹙眉,他平日也沒有那般嚴苛,有時白日裏學累了,也會小憩片刻,只是生活一向單調而已。遂問:“不知夫人說的這個“逸”是指什麽?”
洛芙只是随口勸解,卻不妨他真誠發問,一時想不到男孩子們的玩樂,靈機一動,從袖袋中掏出枚鍛造好的飛镖暗器,置于手心給他看。
劉淳屹起身走至洛芙身邊,見她白玉般的掌心裏放着一枚小小的圓形物件,通體純金打造,其上鑲嵌珍珠寶石,一時不明白這是什麽。
便見洛芙手上不知按了哪裏,彈出半片圓行鐵片,玉指抽出鐵片,另一端卻是尖銳的飛镖形狀。
劉淳屹剛想問這是什麽,就見洛芙手上一揮,飛镖“叮”地一聲,牢牢嵌入前方梁柱上。
劉淳屹心中一驚,方才他都沒看到她是怎麽出手的,擡步上前,使了些力氣,才将飛镖取出。
洛芙在身後道:“公子也試試。”
劉淳屹起了玩心,後退到洛芙身側,撚镖向梁柱飛去,卻是“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洛芙憋不住輕笑了聲,惹得劉淳屹面色通紅,卻聽那邊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洛芙擡腿想去迎陸雲起,劉淳屹追上來,道:“夫人,你的飛镖。”
洛芙回身,瞧見他羞紅的臉,抿唇笑道:“給你拿回去玩。”說着,牽過劉淳屹的小手,将精致的飛镖盒子塞到他手中。
劉淳屹望着手心裏的盒子發了發怔,俄頃将飛镖按進盒子裏,再将盒子翻手收進袖袋中。
陸雲起和蜀王出了廂房,洛芙邁過門檻,站在廊下,觀察兩人神色,顯然相談甚歡。
“如此,便勞煩陸兄了。”蜀王說着,朝陸雲起行揖禮。
陸雲起避而不受,笑道:“天色已晚,殿下和小公子不若在此休憩一晚,明日再走。”
蜀王搖頭,道:“出來好些日子了,恐怕監察內侍生疑,得早些趕回去才行。”
說着又朝劉淳屹招手,道:“屹兒,我們走。”
劉淳屹路過洛芙身邊時,特意拱手行了一禮,而後走過穿廊,步到蜀王身側,對陸雲起行禮道:“希望早日得見先生,學生有許多問題想請教。”
陸雲起亦避開身子,不受劉淳屹的禮,只道:“不急,過些日子,咱們京城見。”
蜀王聽到這句話,仿佛受到鼓舞,亦朗聲道:“京城見!”
洛芙緩步上前,與蜀王見禮,随後和陸雲起一道将兩人送至馬車邊,彼此再次行禮告別。
望着蜀王與劉淳屹登上馬車,在護衛們的簇擁下,馬車漸漸消失在濃黑的夜色裏。
洛芙挽住陸雲起手臂,迫不及待道:“夫君,你們說了什麽?”
陸雲起拍拍她的手,帶她回身往屋裏走,進了屋,關上門,才擁住洛芙坐到太師椅上,低聲道:“蜀王坦言他身體狀況極差,待他登基後,即刻立小公子為太子,日後我為帝師,獨攬大權,只求我在小公子行冠禮後,将手中權柄安然交還予他。”
洛芙聽着,一時沒作聲,過了會兒,仰頭望向陸雲起,道:“小公子其人,你怎麽看?”
陸雲起皺了皺眉,“小公子聰慧過人,心懷憐憫,未來為帝,是百姓之福。可于世家而言,卻并不是好事。”
當初他選定蜀王,一是聽聞他有心愛之人,其二便是性子軟弱好控制,卻不成想,他竟然有那樣一個兒子。
可轉念一想,他若沒有這樣一個兒子,也不會願意下場奪位。
真可謂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洛芙瞧他并不滿意此結果,慌道:“那現在怎麽辦?”
陸雲起俯首,薄唇輕輕印在洛芙光潔的額頭上,溫潤道:“就這麽着吧。小公子尚且年幼,待他成長起來,尚有十載春秋。我方才已回絕了蜀王的提議,大權獨攬,看似令人稱羨,實則亦在風口浪尖,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況且我之初衷,不過是為你而已,從未妄圖一步登天,攀至人臣至高之位。”
洛芙心間悸動,擡手攬住他腰身,将臉貼在他胸膛,柔聲道:“方才我與小公子閑談,說起管晏列傳,他說……”遂将兩人的對話完整講給陸雲起聽。
陸雲起仔細聽着,道:“依目前來看,他心性還算淳厚,未來稱帝以後怎麽樣就不知道了。”
洛芙的腦袋在他懷中蹭了蹭,不勝依戀地貼着他。
這般模樣,使陸雲起心間一片柔軟,垂首吻住她柔潤的唇瓣,兩人呼吸淺淺交纏。
沒多久,洛芙感到臀下膨脹的物件,紅着臉推開他,垂首埋在他胸口喘息,小小聲道:“我今天累了。”
陸雲起胸膛起伏,呼吸沉沉,緩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嗯……今晚不鬧你。”
洛芙擡眸,搖曳的燭火中,一雙鹿眸水漾漾的,純真中卻透出幾分嬌媚,她問:“那還去不去昆彌?”
“去,怎麽不去。現下事情談妥,反而放心了。”
陸雲起說着,将洛芙從腿上放下來,輕輕呼了口氣,而後起身走到桌案後,左手執筆,在紙箋上寫下各項指令。
洛芙過去研墨,歪頭望着紙上各種奇形怪狀的符號,問道:“這寫的是什麽?我怎麽看不懂。”
陸雲起手上不停,微微笑道:“這是陸家傳信的密語,一會兒我教你。”
洛芙蹙眉,獨屬于陸家的密語,她能學嗎?遂問:“母親會不會?”
陸雲起颔首,“陸家主母都會。”
洛芙放下心來,目光落在紙上的各種符號上,在陸雲起溫潤的解釋下,默默記認。
兩人又行了五六日,終于抵達昆彌城外。
為避人耳目,直等到入夜時分才進城,借着夜色遮掩,叩響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