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做戲
第69章 做戲
翌日早晨, 陸雲起先醒了,坐起身撩開床幔看了眼窗外亮色,估摸着到了辰牌時分, 忙回身搖晃睡在一旁的洛芙, “芙兒, 快醒醒……”
昨夜鬧到子時才歇下, 此刻洛芙正睡得黑甜,忽然被人打擾,她長睫輕顫,努力睜開惺忪睡眼,迷迷糊糊道:“夫君,怎麽了?”
陸雲起俯身淺吻她額頭,柔聲道:“快起來準備準備, 一會兒該有人來了。”
洛芙剛睡醒,腦子裏還發蒙,喃喃道:“誰來?”
“瑞王。”陸雲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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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 陸政老淚縱橫, 伏跪于金殿之上,高呼:“微臣叩請陛下為犬子伸張正義,主持公道。”
其聲哀恸,仿若杜鵑啼血, 于大殿的梁柱間萦繞回蕩, 令聞者無不動容。
從乾清宮到太和殿的一路上,元封帝已經聽見內侍禀報過昨夜之事, 陸家那位探花郎他也時常見的, 面容俊逸,才學淵博, 朝堂策對亦是不卑不亢,言之有物。往昔他還暗自喟嘆,此子若為皇子,大魏江山有靠也。
不料卻遭此大劫,此刻元封帝高坐玉階之上,想到京中治安确實混亂,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該罰,便道:“陸卿,你且起來,朕定會命人追查兇手。”
陸政抹着臉叩謝了,顫巍巍爬起來。
刑部尚書出列,行禮道:“皇上,昨夜圍殺陸禦使的黑衣人有幾個被抓回刑部大牢,經審訊,已盡數交代了。”
元封帝挑眉,沒料到事情進展如此迅速,饒有興味問:“是誰?”
刑部尚書再一拱手,道:“黑衣人說是瑞王殿下。”
一時間,滿殿嘩然,瑞王原本看熱鬧不嫌事大,此刻聽聞,面色劇變,忙出列道:“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和陸禦使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如何做下這等事來,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他說着,一雙眼往晉王身上睃去。
晉王瞧他這樣,立時瞪眼,“皇兄,你看我做什麽?”而後,也出列道:“父皇,此事與兒臣無關。”
元封帝嘴裏頓時像吃了蒼蠅一般,才說要追查真兇,這會子刑部查出人來了,他卻無法作出懲罰。
更甚者,先是太子遇襲,而今又是陸家後生遭遇圍殺,京中變得不太平起來,他也開始擔憂自身安危。
皇子們大了,身下這個位置,開始被惦記了。
此時,那位一心力促兩王就藩的左都禦史,趕忙為陸雲起鳴不平:“陸禦史于都察院供職期間,對上恭敬有加,對同僚謙和友善,其所呈奏疏皆切中時弊、鞭辟入裏,實乃可堪造就之材,假以時日,必成朝廷股肱重臣。然如今竟在天子腳下慘遭圍殺,此等惡行,令京中百姓惶恐不安。陛下聖明,還望盡早定奪兩王就藩之事,以安社稷,以撫民心……”
在左都禦史的帶領下,大臣們紛紛進言,皆勸誡元封帝令兩王就藩。瑞王和晉王的勢力大肆宣揚太子目盲,一時間朝堂之上衆口陳詞,宛若鬧市長街。
這邊聽竹院裏,陸雲起換上一襲居家長衫,走到洛芙身邊,道“芙兒,快将你的珍珠粉拿來給我塗塗,薛先生那藥吃了傷身,你來給我将面上描畫得慘白一些。”
洛芙立時想到昨夜薛先生才把了脈,便讓他服藥,原來那藥是讓他脈象變得虛弱的。
遂起身,調了個慘白帶黃氣的粉膏來,給陸雲起塗抹上,還細致的将脖頸及手指也塗抹了,就連他紅潤的薄唇,也抹得慘白焦幹。
而後拿來西洋鏡相照,陸雲起看了,自己先吓了一跳,若不是他那雙眼睛神采奕奕的,看面色還真是久病不愈,大限将至的人。
“夫人好手段。”陸雲起贊道,自己拿過鏡子,左右照了照,極其滿意,将洛芙攬過來,歡喜地親了親,附到她耳邊說:“一會兒我裝作才醒來,你這樣……我那樣……別怕,拿些便宜茶盞來放到床邊。”
辰中時分,瑞王到了陸家,還沒走進聽竹院,就聽見裏頭摔盞砸壺,驚哭慘叫。
一派混亂中,夾雜着女聲的悲哭:“夫君,你的腿一定能治好的……”和男人中氣不足的怒吼:“滾,都給我滾……”
瑞王回眸,詫異向綴在身後的陸政看去,疑惑道:“陸大人,這是作甚?”
陸政也一頭霧水,正好杏子驚慌失措地從院內奔出,陸政喊住她,問:“慌慌張張地做什麽?”
杏子看到陸政,猶如找到主心骨,撲通跪下來,道:“老爺,公子醒了,可他的腿卻沒有知覺,無法下地行走。”
陸政聽聞,身子踉跄了下,瑞王面色一沉,這情形,對他很不利啊。
這事,究竟是太子還是晉王做的?害他背鍋,堂堂皇子要到臣子家裏來小心賠罪。
內室裏,洛芙從敞開的窗邊看到有人來了,又将一盞茶碗* 摔到地上,口中直呼:“夫君,你別生氣……”
陸雲起躺在床上,看洛芙一驚一乍的表演,笑得直捶床。
洛芙瞪眼,他還好意思笑!
就聽外頭丫鬟禀報:“公子,瑞王殿下來看你了。”
陸雲起趕緊躺好,朝門外怒喝:“他來做什麽,還嫌沒将我殺了是不是。”
瑞王在門外黑着一張臉,陸政用官袍袖子猛擦額上的汗,上前一步,罵道:“孽子!休得胡言!”說完,又轉身向瑞王道歉:“殿下,犬子受了刺激,還請您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有人遞來梯子,瑞王借坡下驢,道:“無妨,我想進去看看陸兄。”
陸政略一頓,而後親自撩開簾子,讓瑞王進去。
進屋後,但見床榻前滿地碎瓷,一美婦俯身按住床上掙紮着要起來的男子,悲哭道:“夫君,會好的,你的腿能治好的。”
瑞王見此,上前繞過瓷片,道:“陸兄,昨夜之事,實乃有人陷害于我……”忽地瞧見他金紙一般的面容,想說的話,哽在喉間。
陸雲起轉眸,恨恨盯着瑞王,雙手在床上尋摸可以丢砸的東西,最終将腦後的玉枕抽出,奮力朝瑞王擲去,陰恻恻道:“你來看我死了沒有是不是,我告訴你,劉聿晖,我就是做鬼也不放過你。”
瑞王瞳孔微縮,他是不是瘋了,竟敢直呼他的名諱,看來真的雙腿已廢對他打擊甚重。
一旁的陸政吓得心口直顫,幾步上前,高舉巴掌,罵道:“孽子,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眼看巴掌就要落到陸雲起臉上,洛芙撲過去擋住,回首對陸政道:“老爺,夫君受了刺激,一下子接受不了也是常理,您別打他。”
瑞王這才看清洛芙的臉,心中暗贊,好一張花容月貌,可惜了,要守寡了。
這時陸雲起扯開洛芙,吼道:“滾,都給我滾出去。”
陸政只好回身對瑞王請罪,瑞王道:“陸兄,一會兒我命太醫來看你,你別急,太醫醫術高明,你的腿一定能治好的。”
說完,又聽到陸雲起一個滾字,瑞王悻悻轉身出去了。
洛芙瞅見人出了院子,将門窗一關,坐到陸雲起身邊,扯過方帕擦拭眼睑下的淚水,嗔道:“你這什麽爛法子,讓我用辣椒粉熏眼睛,這會子我眼睛還疼呢。”
陸雲起忙坐起身,湊到洛芙面前,急切道:“讓我瞧瞧。”見她眼睛紅紅腫腫的,一時心疼不已,忙啓唇給她吹眼睛,又喚晴天打水來。
洛芙望着滿地狼藉,嘆道:“一會子瑞王請的太醫來了,我看你怎麽辦。”
陸雲起道:“再像方才那樣,不讓他看就是。”
正說着,李氏來了,方才聽丫鬟說得惟妙惟肖,以為确有其事,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進了內室,見陸雲起好生生站在地上,後怕得直喘氣,“你行行好,別三天兩頭吓我成不成。”
陸政送了瑞王出門,又折了回來,面上也帶着惱意,道:“孽子,你到底在作甚!”
陸雲起遂将計劃和盤托出,其實,他并不想讓自己的父親知曉,但他還需父親在朝中周旋。
“蜀王?你怎麽選中他。”陸政皺眉道。
陸雲起道:“蜀王勢孤,若咱們扶持他上位,往後便只能依靠陸家。”
陸政胡子一翹,沒好氣道:“你也知他勢孤,如何能從瑞王和晉王手上厮殺出來?”
陸雲起接過洛芙遞來的茶碗,喝了兩口,道:“我準備說動皇後娘娘,讓她将蜀王記為嫡子。”
陸政聽聞,直搖頭,“娘娘多年不問事,哪裏肯出山。”
“那便讓長公主去說,她當年對皇後娘娘有過一段恩情。”陸雲起淡然道。
陸政皺眉,擡首望見他那張蠟黃的臉,就覺晦氣,不耐煩道:“我不管你這些七七八八的,你就說,要我做什麽。”
陸雲起終于等到父親這句話,遂道:“我離京的這些日子,您聯手太子黨,将瑞王和晉王趕出京去。”
“那太子那邊呢?”陸政已從陸延口中的知道圍殺是太子做的,早朝上那一番作戲,完全是為了在皇上面前哭一哭,博同情。
陸雲起在內室踱了幾步,道:“太子那邊先不管,讓太子黨将兩王得罪個徹底,未來太子雙目失明之事暴露了,太子舊黨也不可能投向瑞王和晉王,介時,便可為蜀王所用。”
陸政不得不佩服,這招釜底抽薪為己所用,真是妙極。
不多時,陸雲起雙腿受傷無法站立一事,在陸家傳了個遍,家裏的主子們,全都湧到聽竹院來探病,被陸雲起躺在床上罵了出去。
洛芙哭笑不得,無語道:“這下真是将所有人都得罪了。”
陸雲起卻無所謂,“平日裏也不想看到他們,往後見着我繞道走更好。”
僅僅一個上午,京城人盡皆知陸家那位驚才絕豔的探花郎雙腿已廢,從雲端跌至塵埃。
傅臨洲是哭着走進陸家的,當他看到陸雲起好好的在內室裏行動自如時,那眼中的淚水收也不是,落也不是,一時懸停在眸子裏,顯得有些尴尬。
還好他見機快,轉了一副喜悅的面孔,上前一把抱住陸雲起,笑道:“太好了,我就知道外頭的傳言當不得真。”
洛芙坐在圈椅上,掩唇直笑。
陸雲起将傅臨洲一把推開,嫌棄道:“去去去,兩個大男人抱什麽抱。”
傅臨洲被他嫌棄慣了,不惱反笑,又看到陸雲起手上包裹着的紗布,面色驟然一變,道:“所以,昨晚上的圍殺是真的?”
陸雲起挑眉,撩起衣袂,給他看自己臂上的傷,“那還有假。”
傅臨洲眉頭緊皺,陸家在京城裏,除開皇族,便是頭一份豪門,誰敢如此圍殺他。
陸雲起見他沉思不語,擡手拍拍傅臨洲的肩,正色道:“臨洲,起風了,你也該幹些正事了。”
傅臨洲其實不是那等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只是他每每發奮些,公主娘就擔心他被皇帝惦記上,索性順着天生的懶勁兒,一天天這麽瞎混着。
此刻聽見陸雲起叫他幹正事,簡直兩眼放光,恨不得屁股上有根尾巴搖一搖,向陸雲起表忠誠,“表哥,你說,叫我做什麽,我一定為你辦到。”
陸雲起卻瞥他一眼,淡淡道:“等我消息。”
這不鹹不淡的一句話,急的傅臨洲抓耳撓腮,一個勁求陸雲起給他派點兒活幹。
陸雲起無語了,便道:“将瑞王和晉王送藩,盯着太子動向。”
傅臨洲見他真給自己派活幹了,歡喜得什麽似的,學着陸延那樣,躬身行禮,嚴正道:“是,公子!”
這做派,逗得洛芙“撲哧”笑出聲來。
“還有,別将我的傷勢說出去,就按照外頭傳揚的那樣。”陸雲起又道。
傅臨洲嘿嘿一笑,“知道,知道,你以為我就那樣蠢麽。”
如此鬧了三日,洛芙在華陽居當着仆婦下人的面哭道:“母親,夫君突逢大難,心氣難平,且府中人多嘴雜,外頭他那些同僚好友,又不時遞帖子來探望,如此怎能安心養傷?媳婦想着,不若讓夫君去山上溫泉莊子靜養,将薛先生也帶去,每日裏針灸治腿,再加上泉水療養,想必會好起來的。”
李氏也掩着帕子,哭聲悲痛,“如此,那你便好好照料他,我苦命的兒啊……”
翌日早晨,陸雲起坐着輪椅出來,大熱的天兒,身上竟然蓋着厚厚的毛毯,面色灰白,精神萎靡,陸家上下人等瞧這般模樣,想到公子昔日風采,不禁紅了眼。
待好不容易進了馬車車廂,陸雲起忙将毛毯一掀,将懷中用油布包着一大塊冰放到地上,口中直喘氣,道:“差點沒熱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