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激将
第39章 激将
翌日早晨洛芙起來時, 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陸雲起見了,眉頭微蹙,知她依然在為三娘的事憂心, 不由心中嘆息, 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她之前為何總想着以孩子來鞏固地位了。
世間薄情的男子确實太多, 而陳子良, 恰是其中一個。
陸雲起垂眸望着身前給自己系革帶的洛芙,一時思緒飄忽,想到她若嫁到揚州,會遇見何等人?會不會也是一個薄情郎,使她傷心?
念及此,心頭忽痛,忙打住這些胡思亂想, 他強迫自己去想三娘的事,若不尋個法子解決此事,她依舊這樣愁眉苦臉的, 可怎生了得!
“你今日去母親那邊, 叫她派人去請胡醫正來給三娘瞧瞧。”陸雲起去牽洛芙的手,視線落在她澄澈的鹿眸中。
洛芙颔首,輕聲道:“好,我會跟母親說的。”
昨夜裏, 她反複在想這件事, 既怕陳子良不将那侍妾打發走,又擔心他将人真打發走了。內心裏, 她是想要三娘和離的, 可她和離了,對府中其他姑娘來說, 是百害而無一益的。
洛芙一時沒了主意,伸手環住他腰身,仰頭望着他,依戀道:“你今日能不能早些回來?”
對于她的依賴,陸雲起很是受用,皙白長指将她面頰上的一縷碎發挽到耳後,柔聲道:“別擔心,中午我回來陪你用膳。”
洛芙眉眼微彎,将腦袋埋進他胸前,他總能觀察到、并及時安撫她不安的情緒。
.
深宅內院裏,只要一丁點風吹草動,便弄得阖府上下人盡皆知。三娘這件事也不例外,經過一夜的發酵,府中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盡數都知道了。
洛芙将陸雲起送出門後,再去華陽居時,二嬸和三嬸都到了,與衆人見過禮後,三娘也來了。
洛芙打眼瞧她,見她唇色發白,眼眶泛青還腫着,知她定是一夜未眠。
Advertisement
三娘依次與衆人見禮,而後垂首立在一旁。
偏廳裏一時沉默下來,而在這沉默中又有一絲尴尬。
三夫人昨夜聽到風聲,立時心急火燎起來,她的五娘才與定國公府的嫡次子定了親,這會子鬧和離,她怕定國公夫人來退親。
所以便早早來了華陽居,嫌自己一個人不夠分量,特意去二房将二夫人也扯了來。反正陸家這幾房裏,都有未出閣的姑娘,和離對他們來說沒有一絲好處。
只是這會子無人開口,三夫人也不想顯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便也跟着不言語。
洛芙不露聲色地觀察室內各色人,忽然李氏開口了,“三娘,昨夜裏,老爺已修書給你父母,信鴿傳音,想來再過個七、八日,便有來信傳回。”
“勞煩老爺與夫人費心了。”三娘起身道謝。
三夫人見打開了話頭,便迫不及待道:“三娘,你可別想歪了,我瞧陳家姑爺日後是有大能耐的,你是正妻,往後他加官晉爵,這诰命還不都是給你的?”
三娘默默聽着不做聲,李氏淡淡掃一眼三夫人,自顧端起茶碗喝茶。
三夫人見衆人都不答她的話,忙給坐在對面的二夫人眨眼睛。二夫人瞧見了也只當沒瞧見,她自己親生的四娘已經嫁了,房中只餘下庶出的六娘和八娘,嫁不嫁得好,她才懶得管。
已經陪老三家的來了華陽居,就夠給面子了。
洛芙看三夫人唱獨角戲,有些想笑,忙抿了唇,将臉撇到一邊去。
可三夫人若只有庶女未成親,她也就如二夫人那般,随她去了。只是她有自己親生的五娘,縱使這獨角戲難唱,她也要硬着頭皮唱下去。
三夫人以帕掩唇,清了清嗓子,起身牽過三娘,拍着她的手繼續道:“你回來,咱們陸家是養得起你,只是你也要為妹妹們着想啊,女孩子這人生裏,頭一等的大事便是嫁人,她們正是處在這樣的年紀呢。”
“你別怕,伯娘這邊有房厲害的陪嫁,我将她給你,讓這顧嬷嬷去收拾那賤蹄子,你安心養身子便成。”三夫人和聲細語勸解道。
三娘垂首不語,只默默掉眼淚,昨日要和離的話,也只是當時氣急了,想了一夜,她确實不能連累妹妹們的親事。
洛芙以為三夫人會嚴辭訓斥三娘,可看這情形,三夫人到底聰明了許多,知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不行,她得讓三夫人閉嘴,陳子良還沒來陸家請三娘回去,三娘不能就這樣稀裏糊塗自己回去了。
于是,洛芙便轉身看向李氏,道:“母親,昨日薛先生不是說太醫院的胡醫正是千金聖手?咱們不若請他來給三娘看看。”
洛芙一句話,将屋中衆人說得一愣,都知道若叫胡醫正來給三娘把脈,便是表明要将此事當個正經事查下去了。
李氏壓根就沒想過去請胡醫正,三夫人這邊,就更不想了。
三娘的淚水被洛芙這句話憋了回去,她掙脫被三夫人握住的手,轉身向洛芙看去,見洛芙微不可查地向自己颔首,飄絮般無所依靠的心稍稍鎮定下來。
洛芙見婆母不作聲,便走到她身側,在李氏狐疑的目光下,俯身在她耳邊道:“母親,今晨夫君說讓您請胡醫正來給三娘看診。”
洛芙說完,身子後撤開來,李氏鬧不明白自己兒子要做什麽,思索了會兒,終究對孫嬷嬷吩咐,“你去前院叫管家拿府中名帖去太醫院請胡醫正來,就說我身子不适。”
孫嬷嬷領命去了,留下屋子裏的人大眼瞪小眼,挖空心思想洛芙對李氏說了什麽,使她立時改變了主意。
一時無話,衆人喝着茶,等了約半個時辰,管家才領着位手提藥箱的四旬大夫來了。
這位胡醫正給三娘診過脈後,所言與薛先生基本一致,末了再加了一句,“身子大傷,恐絕子嗣。”
一句話,将陸明希最後一點微渺的希望打碎,她不禁伏在椅背上嗚嗚哭起來。
李氏聽着哭聲頭疼起來,以手支額,擺手道:“都散了罷,此事待收到回信了再議。”
一時間,衆人出了華陽居,洛芙陪三娘回了四房院子裏,直到半上午了,陳子良才姍姍來遲。
陳子良見洛芙也在,面上閃過一絲尴尬,爾後朝洛芙行禮,“見過七嫂。”
洛芙板着臉,只略一點頭,丢下一句:“我回去了。”便走了,留三娘與陳子良單獨談話。
說是走,其實是出了四房的院子,在園子裏尋了一處水榭坐着。
今日天晴,荷塘裏冰雪消融了大半,錦鯉在水中穿行,或在晶透的浮冰下倏忽掠過,歡快地互相競逐。
洛芙側靠着欄杆坐在廊下,随手拿過邊上一盒子魚食,打開後舀起一勺撒入水中。紅的、花的、黃的、白的、各色錦鯉紛紛游攏過來,張着圓圓的嘴兒争食。
杏子站在洛芙身後看魚,小雨卻頻頻往四房的方向瞧,脖子抻了老半天也沒見着陳子良出來,耐不住問道:“小姐,你說三姑爺他會不會将那小妾打發走?”
洛芙沒搭話,又舀了一勺魚食撒進水中,瞧着水面魚群的眸光恍惚起來,眼中只餘一片游動的七彩光斑。
她心中,既希望三娘回去陳家,又希望她不要回去。
和離這種事情,在窮家辦起來方便多了,因為牽扯的東西不多。而對于世家大族來說,和離是極其困難的,因為比起和離來,世家裏有許多法子可以應付。
就像三夫人說的,給三娘一房厲害的陪嫁,幫她将內宅管治得服服帖帖的,也就是了。
“哎,小姐,三姑爺走了。”小雨抻着脖子,遠遠瞧見陳子良的背影,急聲道。
洛芙默了片刻,待陳子良走遠些了,才起身往四房院子裏去。
偏廳裏,三娘坐在椅子上,眼眶濕紅,貝齒緊緊咬住下唇,将原本就發白的唇瓣,咬得慘白一片。
洛芙見之,心中一咯噔,緊走幾步,上前握住三娘的手,觸到她手上冰得不行,近看,身子還微微顫抖着。
“三娘,他、怎麽說?”洛芙輕聲問道。
陸明希擡首,睜着一雙發紅蓄淚的眼睛望向洛芙,木然道:“他說,她又懷了身孕,已經罵過她了,叫我跟他回去,他以後會改的。”
這番話,将洛芙氣得一口氣沒抽上來,會改的!如何改?能将三娘的身子改好?!
陸明希眸光一轉,變得堅毅起來,“七嫂,我明日就回陳家去。”
洛芙瞧她這神色,忙緊緊握住她的手,慌道:“別急,回去也要等收到四叔、四嬸的回信再說,看他們是如何交代的。”
陸明希閉了閉眸,她自小沒了姨娘,在四房過得謹小慎微,好在嫡母學着夫人那樣,沒有苛待庶子庶女,陸家姑娘該有的,她一樣不缺。
就是嫁人,當初陸家因着給她選了一門貧寒士子覺得虧欠,她出嫁時多給了一套京中的三進宅子。這便是她如今住着的地兒,所謂的陳家。
而今她過成這個樣子,不用等回信,她都知道信上寫着什麽,不外乎叫夫人和老爺做主,或者叫她自己立起來,管束妾室。
一時想到他陳子良既要青梅竹馬,又要世家姻親,兩全其美。好,不就是下毒,她也會。
.
午牌時分,陸雲起回來了,洛芙正焦急的等他,見他身影出現在花窗外,忙迎出去。
“你可回來了,這個陳子良氣死我了。”洛芙挽住他手臂,将他往屋內帶。
陸雲起挑眉,又聽洛芙道:“他半晌午來跟三娘說,那個小妾又懷了身孕,已經訓過她了,叫三娘跟他回去。”
陸雲起聽得頓住腳,他以為陳子良是個聰明的,沒想到竟蠢到這等地步。
他将陸家當成什麽了?陸家六百餘年,歷經三次改朝換代,比而今大魏國祚還長,他竟敢如此敷衍。
洛芙看陸雲起不走了,面色也沉了下去,心中微喜,生氣了,生氣了就好。
便又添了一句,“三娘說明日就回陳家去,我瞧她是想走絕路的樣子,這可怎麽辦?幾百年的世家,竟沒有一個法子保全家中女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