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元夕(下)
第37章 元夕(下)
原來還在六月裏時, 他便開始為她準備驚喜了,原來他說的一見傾心,并不是随口道來。
洛芙又想哭了, 他怎麽能這樣好。
傾身環住他的腰, 洛芙将臉悶在他胸前說不出話來, 從前她憂愁于自己過分出色的容貌, 現在她又慶幸自己生了這樣一張臉,能夠令他傾心。
陸雲起輕拍她後背,低笑聲震得胸膛起伏,“傻瓜,這都是些小事,城牆上風冷,我們下去罷。”
洛芙從他懷中仰起頭來, 想去親親他,但周邊亦有旁人,遂作罷。
陸雲起垂眸, 見她眼圈微紅, 瓊鼻也是冷紅的,擡手,長指為她拭去眼角淚珠,溫聲道:“我們下去。”
洛芙搖頭, 回身再去看城樓下的芙蓉花燈, 因着老方丈那道批語,她對自己的未來是很悲觀的。她從未想過, 上元節裏有一盞燈為她而燃, 也從未想過,有個人會如此待她。
萬千華燈, 于淚眼朦胧中,化成一條五彩斑斓的銀河在洛芙眸中躍動,她想,她不會忘記今夜的,永遠也不會。
兩人下了城牆,在城門處,洛芙瞧見一個身着錦衣頭戴玉冠的男子被衆多侍衛圍擁着,陸雲起也看到了,他稍一抿唇,牽過洛芙的手,帶她走到錦衣男子幾步開外處,行禮道:“微臣見過太子殿下。”
洛芙一驚,這人竟是太子殿下,便也跟着行禮請安。
“陸學士,聽聞你調去都察院了?”太子聲音平穩道。
陸雲起聽不出他問這麽一句所為何意,便只回道:“是,前幾日去的。”
太子默了片刻,才應了個“嗯”字。
陸雲起也默了默,再一行禮道:“不擾殿下賞燈,下官告辭。”
洛芙亦曲膝,随陸雲起轉身,卻感覺身後有如芒刺在背,回眸,便見太子一雙銳利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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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芙一愣,略一颔首,便再次回身。
陸家的婢女侍從們等在城樓外,此刻見主子出來了,忙圍過來,但聽陸雲起道:“去長寧街。”
還是如來時一樣,晴天小雨走在洛芙身側,另一側被陸雲起擋着。
洛芙聽見遠處笙歌陣陣,近處人影與燈火交織,街市兩邊,小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洛芙踏着燈影,随陸雲起穿梭其間,一雙純淨鹿眸,好奇地四處張望。
一行人路過一處戲臺,陸雲起道:“這是長公主府搭的臺子。”
戲臺下圍滿了人,洛芙聽見花旦活潑俏麗的唱着《西廂記》,陸雲起牽了牽洛芙的手,道:“走罷,這裏人太多了,你想聽的話,改日将戲班請到府裏去。”
洛芙搖頭,其實正月裏,陸家已經請了兩次戲班到府中去唱過了,只是那兩次剛好陸雲起上值去了,她與家裏的嫂子和小姑子們,聽得很是盡興。
從午門街出來,兜兜轉轉進入長寧街,一路行來,洛芙見着什麽都新奇,各色小食,她一一嘗了,各色花燈,她也看了。
洛芙在好多處燈謎攤位前駐足,卻都被陸雲起牽走了,但聽他道:“前面還有更好的。”洛芙回頭望向那個羊角宮燈,明明已經很好看了啊。
穿過熙攘人潮,兩人停在一位老婆婆的燈謎攤位前。
洛芙展眸去看,但見架子上花燈精巧,蝦燈、螃蟹燈各個活靈活現,特別是最上面一盞粉米色的兔子花燈,可愛又精致。
“婆婆,你這裏的燈與別處不一樣,真是別致又精巧!”洛芙由衷贊道。
馮婆子年逾半百,頭發花白,在長寧街擺了半輩子花燈。
此刻正垂頭整理桌案上被風吹亂了的燈謎箋子,聽見一道嬌脆的聲音誇贊自己的燈,她被風霜侵蝕的臉上現出得色,擡頭去看是哪個小姑娘這麽會說話,就瞧見洛芙玉瑩傾城的一張臉,她身着錦繡華服,頭戴珠釵,整個人竟比街市花燈更耀眼。
馮婆子一時看愣了眼,“婆婆,這個燈謎怎麽猜的?”又聽見姑娘笑問,馮婆子回神,看她頭上婦人發鬓,笑道:“小娘子,婆婆這燈謎可不好猜的。”
洛芙粲然一笑,甜甜道:“沒關系,我夫君會猜中的,他可厲害了。”
陸雲起見洛芙如此盲目崇拜自己,心中雖喜,卻又捏了把汗,這老婆婆的花燈是出了名的精巧別致,但燈謎卻完全是老人家瞎編的,沒有固定答案,猜中猜不中的,全在她老人家的心情。
馮婆子先時被洛芙吸引,還沒注意到她身邊的人,這會兒轉眸看去,但見她身側男子面若冠玉,身姿卓然,兩人站在一起,玉質天成,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陸雲起執手躬身行禮,謙遜道:“我娘子甚愛您的燈,還請婆婆手下留情。”
老人家在長寧街擺了幾十年花燈,見多了權貴子弟高傲的嘴臉,不成想這位公子會為了一盞花燈朝自己行禮,她移眸看向洛芙,見她如此姿容,又嫁此等良人,一時心下大慰,朗聲笑道:“好說,好說。”
爾後,馮婆子示意洛芙從一疊紙箋中抽一道燈謎,洛芙抿唇,玉指抽出一張箋子。
陸雲起垂眸看來,但見其上寫着:月是天上月。
洛芙也望着箋子發呆,這算什麽謎語?
馮婆子見兩人苦思,出言提醒:“只要說出下句就行。”
陸雲起略一沉吟,轉首看向身側的洛芙,深眸蘊笑,溫聲道:“月是天上月,人是心上人。”
他話音剛落,洛芙心跳猛然劇烈,慌亂移開與他對視的目光,一時玉頰生紅,羞得咬唇別過身去。
馮婆子見洛芙如此嬌态,不由得笑出聲來,這個燈謎,從前也有人如此答過,但她并未在那位公子眼中看出真心。
“好好好,很好。”老婆婆滿意道。
陸雲起聽老人家如此說,面上也釋然一笑。
“小娘子可是要這盞兔子燈?”老婆婆問道,方才就見她看了這盞花燈好幾眼。
洛芙輕輕“嗯”了一聲,掏出帕子掩着臉頰,轉過身來。
馮婆子笑着搖頭,這也太嬌了。
待洛芙從老婆婆手中接過兔子燈,卻見她含笑望着自己,拖着尾音打趣道:“心上人喲……”
一句話,又鬧得洛芙滿臉通紅。
洛芙手提兔子燈,挽住陸雲起手臂出了長寧街,陸延在其後,拱手給了馮婆子一包碎銀子。
洛芙自是不知這些,此刻她還是心慌不敢看他,垂眸道:“回家了吧。”
陸雲起知她還在害羞,只輕聲問:“不去放河燈了麽?”
洛芙眸光微亮,她怎麽把這事忘了,那些話本子裏的元夕活動中,放河燈可是很重要的一項。
便脆聲應道:“去的。”
于是一行人又往河邊行去,還未走到河岸,洛芙就見街邊許多賣河燈的攤位,陸雲起觀她目光流連,微微笑道:“別急,前頭還有的。”
又走了不多時,遠遠的,但見河兩岸燈火閃爍,河面水波流麗,蕩漾着一片五彩的河燈。
這浩大的燈景又使洛芙心悸,今晚,令她感動雀躍的事實在太多了。
她只得緊緊牽握住他的手,才能在這澎湃的巨大幻景中,找到一點真實的安全感。
在河岸一處賣燈的攤位前,洛芙挑了一盞琉璃蓮花燈,執筆停在小小的箋子上方,正想着寫什麽願望,就見陸雲起傾身看來,洛芙忙擋開他,嬌嗔:“不準看。”
陸雲起唇邊溢出一抹微笑,口中道:“好好好,我不看。”可那鳳眸,卻是往桌案上瞥的。
洛芙瞪眼,還看!她放下筆,推他轉過身去,對晴天小雨道:“幫我看着公子,不許他轉過來。”
晴天小雨兩眼一對,皆是抿唇不敢笑,齊齊曲膝道:“是。”
洛芙望了望陸雲起背影,這才安心在箋子上落筆。
過了不多時,陸雲起背着身催促:“好了沒?”
洛芙卷好紙箋,塞進河燈中,道:“好了。”
陸雲起轉過身來,也挑了一盞河燈,待寫箋子的時候,也不教洛芙看,要她背過身去,洛芙這心中,好奇得跟貓爪子撓她似的。
等兩人都寫好了,陸雲起牽住洛芙下到河岸去,洛芙纖指挽住廣袖,另一只手将蓮花燈放入水中。
陸雲起在旁,側首對陸延使了個眼神,陸延一愣,爾後指了指河中花燈,手上一舀,做了個打撈的手勢,但見公子點頭,陸延整個人都不好了。
陸延從未想過,他也有撈河燈的一天。
但公子吩咐,他又不得不做,忙盯着少夫人那盞河燈辨認,又朝周圍的小厮打手勢,叫他們沿途看着燈,他自己忙往河道下游奔去。
下游的岸邊,站着許多侍從,一個個手拿長網,躍躍欲試等着他們要撈的河燈飄下來。
陸延望着自己兩手空空,嘴角一抽,莫非他等會要跳到河裏撈?正遲疑,就聽到有人喚他。
“诶,陸延,你怎麽來了。”
陸延擡眸,就見傅世子的一名侍從在人群裏沖他揮手。
陸延擠過去,見他手中拿着長杆,笑道:“衛林,還好你在這,一會兒借你的網子給我用用。”
衛林上下打量陸延一番,似笑非笑道:“怎麽,你今年要撈燈了?”
陸延有些臉熱,想起自己從前大肆笑話過他年年上元節撈河燈,并且還拍胸脯保證過,他們家公子有大志向,絕不耽于兒女情長。
而今被啪啪打臉,陸延尴尬地咳嗽一聲,轉移話題道:“你家小世子今年又帶誰來放燈了?”
衛林見他面上窘迫,笑了好一會兒,才将下巴一揚,自豪道:“自然是绮香閣的冰清姑娘。”
陸延口中啧了一聲,這是京城新出的花魁,正炙手可熱着。
衛林見陸延不說話,便問:“你家公子帶的哪位姑娘放河燈?”
陸延冷哼一聲,也學着他的模樣高高揚起下巴,“自然是我家少夫人。”
衛林一窒,一個花魁當然不能和人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比。
但衛林那點好勝心依舊不死,口中念道:“那冰清姑娘美得天仙似的……”
陸延抱臂勾唇,看傻子似的望着衛林,這世上,他就沒見過比少夫人更美的人了。
在回陸府的馬車上,洛芙就睡着了,等回了府中,陸雲起在內儀門抱她下車,洛芙迷糊醒來。
“你睡着,我抱你回去。”陸雲起橫抱住洛芙,柔聲道。
洛芙一瞧周身,已經到府中了,哪裏肯讓他當着外人抱,忙掙紮着要下來。
陸雲起無法,只好放下她,洛芙惦記自己的燈,忙問:“我的兔子燈呢?”
晴天在身後回道:“小姐,在這裏。”
洛芙回身,見兔子燈在晴天手上提着,便伸手自己接過,陸雲起瞧她如此喜愛,失聲笑了。
直到上元節過去了好幾天,洛芙心中還在回味,那盞兔子燈也放在內室裏,她時不時去提一下,玩弄那會動的兔耳朵。
立春後,氣候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冬雪漸漸消融,草芽不畏嚴寒,頂開未化的冰雪,冒出嫩綠的腦袋。
就在一個極其普通的初春午後,三娘陸明希回來了,她徑直去了華陽居,撲通跪倒在李氏腳下,悲泣:“求夫人為三娘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