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質疑泥沼
第七十五章 質疑泥沼
修皇陵這件事, 一般皇帝上位之後就會開始準備了。
大越人重視死後的居所,特別是皇帝要講究排場,因此修皇陵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地下建起一座宮殿,其複雜程度并不遜于紫微宮的建造。按照一般的速度來說, 如果不從上位就開始建, 在駕崩的時候還沒有建好, 那豈不是非常尴尬。
周鎮偊直到現在都還沒準備建造皇陵,一是因為他确實還年輕, 對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帝王來說, 死亡還是一件很遙遠的事。二是建造皇陵又需要征調民夫,又要加重徭役,他登基以來各種動作非常頻繁, 本身對民力消耗就挺大。當初有負責此事的官員問他的意見,周鎮偊便暫時擱置了此事。
他現在提出來,自然不是忽然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而是因為大越自古以來有個規矩。
如果皇帝準備修皇陵, 就要遷徙一批人口到陵墓所在的地方去,把那個地方充實起來。這個人口還不是随便挑的,一般是地方上有勢力有影響力的人,其實這也是中央控制地方的一個手段。像“郭解”這樣的問題, 在戰國時便已經存在,歷經歷朝歷代,直至大越。朝廷自然會想盡各種方法削弱甚至鏟除這些勢力,然而這些勢力也在蓬勃生長,“郭解”們的存在本身就是頑強的, 富有生命力的。
他們的存在,就是人類生存的方式之一, 符合人之本性,所謂野火燒不盡,朝廷只能盡量打壓。
因此,周鎮偊便想借修皇陵一事,處理“郭解”這樣的問題。
這個想法,霍靈月之前其實就提過,但那只是一個粗糙的設想,周鎮偊決定完善它。
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修皇陵也不是說開始就開始了,周鎮偊見了幾個大臣,經過多次讨論後,暫時把皇陵定在長安城以北,一個叫大茂的地方。
霍屹大概也看了一下那個位置,離長安城還挺遠的,很偏僻冷清,陵墓定在一座高山上,占地面積極廣,修好了之後應該和紫微宮差不多大。
按照周鎮偊的想法,他希望自己駕崩之後,能夠在那座山上,背靠着大越中心長安城,遙望蒼茫的北方。
皇帝修皇陵是個大事,很快便準備起來了。霍屹照例每天去校場訓練,看着那些戰馬都換上了馬蹄鐵。他騎着黑夫去了一趟軍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黑夫身上,黑夫也顯得趾高氣揚的。秋鴻光想試試,黑夫也沒給他面子,撅着腿就踹過去。
秋鴻光瘋勁上頭,非要馴服黑夫,一人一馬較量了許久,霍屹因此還有幸見到了人和馬對罵的奇異場景。
霍屹長時間泡在軍營裏,也沒有耽誤朝廷裏的事。一切就和之前一樣,皇帝陛下大概想通了,不像之前那樣忽冷忽熱的,反而對他更加信任和親昵。
這樣的表現在一些人眼裏,便十分刺眼了。
大越如今的丞相仍然是慕容丞相,他憑借着一身默不作聲的練氣功夫,硬生生把這個丞相位置坐得安安穩穩,雖然沒幹什麽事,但也沒犯什麽錯。周鎮偊看他知情知趣,也一直沒有動他。
大越如今的禦使大夫姓常,名為常湯,當過給事內史,太中大夫,在地方上也當過幾年縣丞,是個不論在地方還是中央資歷都很豐厚的老臣,在慕容安擔任丞相之後,他便被推舉升為禦使大夫。
禦使大夫位上卿,掌副丞相。下面有兩丞,秩千石。其中一個叫中丞,掌圖籍秘書,查閱那些公卿上奏的文書,以此為證據彈劾朝廷官員。
常湯手底下這個中丞,名叫朱久邁。他自己沒什麽本事,當上中丞這個位置也是一路混上來的,唯一的優點就是擅長揣測上司的心思,且善于挖掘朝廷官員的秘密,時刻準備用來起底。
那天常湯在朱久邁面前嘆了口氣。
朱久邁在常湯手底下做事久了,自然對頂頭上司的神情變化了如指掌,他殷切地問禦史大人為何而嘆氣,常湯也就順勢告訴了他。
身為禦使大夫,職責自然是要監管朝廷大臣,然而霍将軍仗着陛下寵愛,行為無狀,陛下如此袒護這個人,讓自己十分擔憂。朝中有不少人都對霍将軍獨斷專行有意見,該讓陛下知道。
說完之後,常湯就看着朱久邁。
朱久邁明白了,拍着胸脯保證,他絕對能找到霍将軍有罪的證據。
常湯心滿意足地走了。
他和霍屹其實一點矛盾都沒有,頂多略微看不順眼罷了。但禦使大夫一職,在史書上大多是沒什麽名字的,除非辦成大事,把史書上有名字的人拉下馬。
常湯想的是,要碰就碰個大的。
他還和丞相慕容安說過這事,打探了一下慕容安的态度,不過那老頭子膽子越來越小,并沒有準備摻和進來。常湯不打算放棄,他這個禦史之職就是負責挑事的,生命不息,挑事不止。
朱久邁想的也比較簡單。
當他準備以一套苛刻的标準往別人身上套的時候,總會能發現對方一定有不足之處,把一層錯誤渲染誇張成十層,再把某一次行為上升到品質和人格,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完美的。
特別是對霍屹這種十分有聲望,受百姓尊敬,被奉為戰神的人來說,不管真的假的黑鍋往他頭上一扣,強烈的反差會導致更嚴重的結果——人們樂于看到浪子改過自新,回頭是岸,但對犯錯的英雄極為苛刻,恨不得立刻将其挫骨揚灰。
例如郭解這樣的人,盡管他年少時殺人越貨,抛人祖墳,無惡不作,可當他某一天洗心革面之後,人們總是對他十分寬容,甚至信賴并依從他。
而已經受到敬仰的霍将軍,如果犯了錯,那必然就是牆倒衆人推,再也爬不起來了。
朱久邁信心滿滿,開始從百官之中的奏折中翻閱和霍屹有關的事,重點是對霍屹中立和不滿的觀點,還去找了廷尉署的手下,查找過往和霍屹有關的案件。
除此之外,他還派了兩個侍禦史暗中跟蹤霍屹,記錄他從早到晚所有行徑和對話,包括神态等等,總之一定要從中找出問題來。
大約半個月之後,朱久邁在奏折之中仍然沒有發現有力的證據,甚至連捕風捉影的猜測都沒有。他內心煩悶,那兩個侍禦史則報告說,霍将軍每日起來練劍,随後上朝,再去軍營操練,下午與陛下議事,晚上回去便繼續練劍,處理公務,直到熄燈睡去。
他一天只睡兩個時辰,除此之外都在工作,兩個侍禦史輪流盯了半個月,發現這人居然沒有任何私人活動。他不喝酒,不打賭,不進花樓,不上門聚會,除了射箭和練劍沒有任何愛好,他從清晨醜時起來就開始工作,一直到晚上亥時入睡。家徒四壁,沒有門客,沒有購置私人財産,一舉一動,挑不出任何錯來。
就連兩個侍禦史都受不了這種枯燥無味的生活,他們輪流盯梢,竟然還不如霍屹的工作時間長。與此同時,兩人心裏對霍将軍也有了敬佩之心,他們幹這行這麽久,确實沒見過如此夙興夜寐埋頭工作的人。
“他背後有沒有說過對哪位大臣不敬的話?”朱久邁追問。
“沒有。”侍禦史把自己記錄的言行交給朱久邁。
朱久邁大致翻閱了一下,皺着眉問:“和任何人都沒有沖突嗎?他那些士兵呢?同僚呢?”
侍禦史誠懇道:“真沒有,霍将軍在軍中聲望極高,那些士兵們對他十分信賴,平日裏無論是對待任何人都十分謙和忍讓,對待士兵們則恩重如山,作戰的時候,常常每個士兵都喝上水之後他才會飲水,陛下所賞賜的金銀也盡數分給了下屬。那些将士們都願意為他效命。”
另一位侍禦史道:“霍将軍與朝中大臣關系也都很好,特別是受陛下信任的那幾人,例如博士,大司農,廷尉等等……”
朱久邁盤腿沉思了很久,緩緩道:“他如此收攏人心,是不是另有打算啊。”
侍禦史都愣了,實在沒想到還能從這個角度找茬,對朱久邁十分佩服。
這實在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朱久邁琢磨着罪名往霍屹身上套,侍禦史所記錄的那些言行一點用都沒有,他還是想從軍隊這方面來考慮。
正如常湯所想的那樣,要碰就碰個大的。
例如霍屹如此收攏軍心,難道不是要将大越北軍變成霍家軍嗎,他記得北軍建立之初,就頂着霍家軍的名頭。
事實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這個想法散播出去,埋在衆人心裏,總會有幾個人願意信的。
朱久邁慢慢整理出了一條思路,他将自己的想法連夜記錄下來,主要寫了兩點,一點是北軍士兵願意為霍屹将軍出生入死,第二點是霍屹将軍與朝中大臣關系密切,有結黨營私之嫌……
這份奏章他暫時還沒有準備拿出來,而是存放在自己家裏,準備再找點有力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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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造謠的成本可真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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