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攻守逆轉
第五十五章 攻守逆轉
周鎮偊坐下來, 和藹可親地說:“沒錢了那就想辦法嘛,不管怎麽樣,河套兩郡的建立不能耽誤。建好的最早,收回成本就越早, 最多五年時間, 等河套地區長出糧食, 就可以松口氣了。”
霍屹在一旁沉默,他不由得想到了以後的事。
他們反擊匈奴和匈奴進攻大越, 就收益來說是有顯著差別的。大越出兵, 需要大量的投入,打贏了其實也不會有什麽收益。而匈奴進來就是搶錢的,不管多或少, 搶到就是賺到。
就像一個辛辛苦苦種田的農夫和他隔壁藏在山裏四處打劫的強盜,強盜只要過來鬧一番,就能破壞農夫的農田,弄壞屋子, 搶劫糧食,破壞性極大。但農夫想反擊,就得先護着自己家的田,然後冒險走進山裏, 哪怕打贏了強盜,也沒有任何收益,因為強盜本身是一無所有的。
但不能不打,否則農夫永無寧日,一旦表現出軟弱, 強盜就會跟聞到腥味的狗一樣,撲過來想咬塊肉下來。
這可不就跟被條惡狗纏上了一樣。
唯一的方法就是占了強盜的山, 令他再無藏身之處。
河套地區還算是塊土壤肥沃的好地方,能養馬,也能種糧食,占據這裏不管是從軍事上還是民生上都是有利的。但河套地區外面,是一塊咽喉地區,深入大漠,在軍事上至關重要,卻沒法再種糧食了。
周鎮偊看着張來潛,說:“想想辦法吧,大司農。”
張來潛幹脆也坐下來,冥思苦想半天,忽然說:“賣官鬻爵。”
周鎮偊皺眉:“這樣不好吧,恐怕衆大臣不會同意的。”
張來潛瞥了他一眼,說:“陛下,越文帝就已經幹過這事了,只不過當初越文帝是用爵位換糧食,你自然可以用爵位換錢。陛下繼承古制,不會有人說什麽的。”
史書上曾有記載,文帝從錯之言,令民入粟于邊,六百石,爵上造;四千石,為五大夫;萬二千石,為大庶長。
這個官職是沒有任何實權的,僅僅聽上去好聽,可以免除一點象征性的人頭稅,除此之外就什麽都沒有了。
還是有不少大商人願意買這個名頭,出去在外就可以介紹自己是個五大夫啊,大庶長之類的,好聽嘛,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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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賣官鬻爵那筆錢在越文帝眼裏已經是巨款了,對現在的周鎮偊來說連給打仗的士卒發賞錢都不夠。
周鎮偊琢磨了一下,說:“這麽賣賺不了多少錢,一筆買賣的事。”
霍屹在旁邊低聲說了一句:“夏王朝時,有軍功爵制度。總共有二十級武功爵,只要戰功夠多,就可以一路往上升。”
二十級武功爵,舉個例子,就是第一級需要一個人頭,第二級需要五個人頭,第三級需要二十個人頭。
不同等級享受的權利都是不一樣的。
夏王朝的時候,百姓想要獲得爵位必須要有軍功,現在周鎮偊要的不是軍功,而是錢。
所以有沒有軍功無所謂,只要有錢就行。
對商人來說,這是件很有誘惑力的事。畢竟不管再怎麽有錢,地主大商人始終還是個平民罷了。當然如果和當地郡守關系好了,在一郡之內自然可以橫行霸道,下面的官吏也得看他們的臉色。但再怎麽樣,終究還是個沒有官職沒有爵位的平民而已。
與其讓他們把錢賄賂給郡守,不如直接給朝廷好了。
周鎮偊眼前微微一亮,他可以把這兩件事一結合,把爵位拆了,做一個層層遞進的爵位制,每上升一層,就得交更多的錢。
這就不是一錘子買賣了。
他腦子轉得快,把這個想法和張來潛一說,張來潛都愣了。
張來潛仔細算了一下:“确實可行的,每往上升一級,必須得拿成倍的錢出來。還可以給爵位加上期限,如果想繼續保持這個名頭的話,得定時花錢續上……”
他和周鎮偊熱火朝天地在旁邊讨論了一陣,漸漸地整個制度都明朗了起來,歸根到底就兩個字,撈錢,喪心病狂地撈錢。
朝廷是不能明目張膽從百姓手裏搶錢的,稅收是最重要的收入,想多撈點錢,就想方設法增加稅收項目,或者預收明年的稅,一直預收到三十年後的也有。
總之,還是要有個名頭的。百姓服從于朝廷,是因為相信并期待朝廷能給他們一個安穩生存的環境。
如果沒有名頭就強行搶錢,活不下去的百姓就只好揭竿而起,另尋活路了。
周鎮偊不願意給百姓加稅,也沒想預支未來的稅款。
他瞄準的就是地主豪強大商人,所以撈錢的手段要格外精致一些。
大商人是掌握了鐵礦鑄幣,田産鹽場這些生産資料的人,普通手工業者不算在其中。
大越最底層的百姓尚且為了北伐而服徭役,貢獻家裏的糧食,或者上陣殺敵,這些豪強卻什麽都不願意做,一些和匈奴那邊有利益來往的,甚至會從中阻擾。還是那句話,匈奴只要不搶到他家,他甚至願意給匈奴遞刀。
霍屹在旁邊聽了半天,說:“雖然想法不錯,但他們也不是冤大頭啊。”
周鎮偊淡定地說:“先試試嘛。”
他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霍屹猜他心裏有了自己的想法。
接下來幾天,霍屹又閑下來了。
周鎮偊說了接下來兩年都沒有打仗的計劃,北軍的訓練比之前的強度低了很多,霍屹在朝中沒有什麽事,每天上完早朝就下班了。他自己把朝廷賞賜的金銀盡數分給了手下的士兵們,又烹牛宰羊犒賞他們,三軍之中都在盛傳他的威名。
周鎮偊曾經給他封過一個侍中的內臣職位,沒有啥權力,就是方便他随時進入內殿。周鎮偊有什麽事,總是會問問他的想法。最令霍屹驚訝的是,他發現陛下确實很看重他的觀點,而不是聽聽就算了的。
又過了幾天,李儀終于帶着李海回到了長安城。
這次回來的李儀,比之前有些不一樣了。周鎮偊封他為安定侯,又給與了很多賞賜,包括李海也封了侯位。李儀當庭痛哭流涕,哭完之後以年邁無力為理由,向陛下請求解甲歸田。
周鎮偊拒絕了。
大越現在能拿得出來的中層将領很多,率領幾千人作戰那種,經過幾次與匈奴作戰,也磨練出了血性和能力。但頂級的将帥之才,尚且只有霍屹一個,再往下就是李儀了,秋鴻光年齡還太小,因為周鎮偊不可能放李儀走。
他又給了李儀一筆賞賜,還批了個長假,安撫他好好在家養傷,放松一下身心。
反正這兩年不準備打仗了,但兩年之後,還是得出來幹活的。
霍屹本來也有致仕的打算,如今局勢穩定下來,而兩年時間也足夠秋鴻光成長起來,他認為自己離開之後,秋鴻光可以接上這個班。
但李儀先提出來了,皇上還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下便沒有他再開口的機會。
“我也想像李将軍那樣放個長假啊。”霍屹癱在藤椅上,旁邊陶嘉木正在看一本極厚的卷宗,時不時要停下來記錄些什麽。
霍靈月好奇地盯着陶嘉木的字看,她自己寫得一□□刨字,對陶嘉木娟秀溫雅而內含傲骨的字體十分羨慕。
自從陶嘉木回到長安之後,霍靈月不知不覺中就與他熟悉起來了。陶嘉木有一顆好為人師之心,總是忍不住給霍靈月講講自己儒法混雜的理念。同樣的東西,書院裏的夫子講的晦澀無趣,陶嘉木卻能講的妙趣橫生。他的視角十分廣闊,博學多才,能夠将許多事聯系在一起,霍靈月跟他在一起久了,竟然覺得自己腦子變得更清醒了。
陶嘉木經常給霍靈月說,同樣的事在不同的人眼裏是不同的,多從不同的角度看問題,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他經常抛出一個問題,提供兩種不同的觀點與霍靈月辯論,引導她自己開拓思維。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長得特別快,霍屹覺得自己就出去打了幾次仗,回來的時候霍靈月就又往上蹿了幾寸。她現在比以前更沉了些,不再咋咋呼呼的,力氣也變大了。
霍靈月現在肯定說不出要和別人打架這種話了,她在陶嘉木的熏陶下,內斂了很多。
陶嘉木的目光還落在案宗上,說:“你現在還不閑,都能躺在這兒揮霍光陰了。”
霍屹搖了搖頭:“誰知道陛下什麽時候會召我進宮呢。”
陶嘉木啪地一聲放下案宗,說:“你這話就過分了啊!”
霍屹迷惑地轉過頭,陶嘉木握緊了拳:“我懷疑陛下對我有意見。”
“為什麽呀?”霍靈月脆生生地問。
“陛下議事,有很多人會提出自己的想法,陛下會在其中進行權衡。”陶嘉木解釋說:“如今陛下最喜歡問三個人的意見,你霍小叔叔,尚書令公孫羊和我,哦,還有趙承。”
霍靈月睜大眼睛:“但這樣看,陛下是很信任你啊。”
“哪有。只要是霍屹提出來的,陛下基本都會聽從,而公孫羊的意見,采納幾率差不多也有一半,但凡是我提出的想法,陛下全都否定了!”
這就是陶嘉木極其郁悶的地方。
皇上真的事無巨細都會問問他的意見,但問完之後,永遠都不會采納他的想法。時間久了,陶嘉木逐漸對自己産生了懷疑,甚至感到不安。
他真的不明白皇上的意思,是對他有意見嗎?既然這樣幹脆發配出去好了,為啥非要這樣留在身邊呢。但要說重視他,怎麽看也不像吧,他一直在被否定啊。
陶嘉木對自己在皇帝身邊的定位感到十分迷惑。
霍屹坐直了身體,說:“你怎麽不早給我說,陛下怎麽會對你有意見。當初那幾個被卸職的大夫,差點被斬首了,那才是陛下有意見的下場。”
“那他這麽折磨我是因為好玩嗎?”陶嘉木嘆氣。
“那肯定不是。”霍屹連忙說:“因為咱們和公孫羊,有不同的想法,你是儒家,趙承是法家,我是軍隊裏的人,公孫羊會從朝廷的角度看問題……”
“誰是儒家,你別亂說,我不是啊。”陶嘉木說:“我現在兩頭落不着好,儒家和法家都罵我呢。”
“你不跟他們抱團,他們肯定不待見你。”
陶嘉木笑着說:“誰要跟他們抱團,也不看他們除了嚼舌根還能幹點啥。那群人故步自封,抱着百年前的書死讀,有想法的人都被他們排擠走了。他們關心百姓死活嗎,知道糧食是怎麽長出來的嗎,儒學本身是強大包容,富有生命力的,但落在那群人手裏,他們恨不得給自己畫個圈呢。”
只有吸收融合其他學派的優點,才能使儒家發展得更好,陶嘉木是這麽認為的。
“你別亂說得罪人啊,當代還是有幾個大儒……”霍屹揮了揮手:“扯遠了,我剛才想和你說陛下的事來着。陛下就是想從我們身上了解到他考慮不到的方面,我的身份代表軍隊,所以才總是和他站在同一立場。”
“他不參考你的意見,說明他現在還是準備以法家思想治理國家,外儒內法嘛。”霍屹說:“以後肯定會變的。等北伐結束了,就需要以儒法治理百姓,刑罰也會不再那麽嚴苛……”
如今大越的刑罰是延續了夏王朝的酷刑,動辄斬首,十分嚴厲。
陶嘉木:“真的假的?”
“我看你的面容,很有一國之相的風采啊。”
“你還會看相?”
“我很有天賦的,以前還有個道長想收我為弟子。”霍屹說。
兩人扯着扯着就遠了,半晌後陶嘉木才拉回來,說:“你倒是很了解陛下的想法。”
霍屹呵呵一笑:“我這種人,日後肯定會被寫成佞臣。只會附和陛下,毫無臣子風骨之類的。”
陶嘉木瞥他:“難道不對嗎?”
“但我和他确實會有相同的想法啊。”霍屹誠懇地說:“有時候他想的比我更深,我是很敬佩他的。”
當然,霍屹也有對周鎮偊某些決定持反對意見的時候,例如那次周鎮偊想殺高恭知那次,霍屹分析了一番,說高恭知他們不能殺。例如周鎮偊沒想重賞李儀,也是霍屹分析了一番,認為該賞該封。
陶嘉木道:“那河套地區的兩郡,你也認同?”
霍屹緩緩點了點頭。
陶嘉木嘆息道:“我也有自己的局限性,說不定舉全國之力,冒着國庫空虛的風險修這兩郡是對的。”
霍屹:“你這話說的就很不服氣。”
“那你得祈禱接下來不會出什麽亂子,否則就是大越經濟就是雪上加霜了。”陶嘉木說:“陛下已經出了商業稅與財産銳,使發展了百年正蒸蒸日上的商業驟然受到打擊,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恢複過來。到時候,還是不是大越都不一定呢。”
霍靈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們。
大越很快就出了一點亂子。
當初周鎮偊和張來潛讨論的功爵制出了結果,周鎮偊把武功爵分為了十一級,武功爵升一級要十七萬枚銅錢,要想升到頂級需要花費三十多萬斤黃金。簡直獅子大開口,最重要的是這個爵位除了名頭好聽一點用都沒有。
即使如此,買爵位的商人也很多,大商人冶鑄煮鹽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家裏財富積累上萬金根本沒有問題,所以不少商人都買了爵位,根據張來潛那邊的情報,這一波收入就高達三十餘萬金。
周鎮偊在宮裏感慨大商人怎麽那麽有錢。
然後那三十餘萬金扔到修建河套兩郡,培養騎兵身上後,瞬間蒸發沒了。
這時候,再往高買爵位的大商人就少了,因為他們也發現這玩意再好聽,是沒什麽實際用處的。
他們想在投入萬金之後要點實際的好處。
周鎮偊先是出了有武功爵的人可以免除勞役,再幾天後,又出了刑法豁免權。
就是說,只要買了這個爵位,根據武功爵等級可以免除輕罪,減輕重罪,前提是交一筆巨額罰款。
這一下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有錢能夠脫罪這件事,在武功爵之前其實就存在了。給縣丞大人辦事官吏塞點錢,上下打點一番,就可以重罪變輕罪,輕罪變無罪,這是誰都知道的。
但每個人同樣都知道,這是拿不到臺面上說的。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是天天在喊的口號。
皇上把這條刑罰豁免權擺出來,簡直是□□裸地在打司法制度的臉。
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區別對待,民衆自然不滿意。
但民衆這種不滿意并沒有掀起什麽風浪,畢竟這種事以前就有,只不過現在被光明正大地擺出來了而已。
明碼标價之後,反而顯得格外清楚明白。臨邛有個商人,因為犯了重罪而關進獄中,他本來以為只要交點錢就可以安然無恙的出來,當地官吏給了他一份價目表,商人愕然發現,自己傾家蕩産,也付不上這筆重罪變輕罪的錢。
犯法的人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在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但因為這條明碼标價的刑罰豁免權,還是有很多的大商人願意斥巨資買更高一級的爵位的。畢竟他們很多人手上也多多少少犯了點事,很容易被朝廷盯上。
随後皇帝的騷操作就來了。
自從提拔趙承當廷尉之後,趙承為大越培養了一批手段強硬,态度堅決的酷吏。周鎮偊把這些酷吏盡數派到地方,讓他們嚴厲盯着那些豪強地主的所作所為。
這些花錢買爵位的大商人,自然會想方設法把錢再撈回來,他們一旦犯了事,朝廷就會借口清理掉這些人。
這筆錢終于填上了花錢如流水的國庫,然而對這種行為最不滿的,是廷尉趙承。
他那日前去紫微宮拜見皇上,周鎮偊見了他,趙承卻徑直跪下來,道:“臣身為正卿廷尉,卻對上不能弘揚先帝的功業,對下不能遏止天下人的惡行,使監獄空無罪犯,至今一事無成。相反,我要遵從您的命令,為犯罪者減輕刑罰,破壞國法律令。”
周鎮偊面無表情地問:“你反對刑罰豁免權?”
“臣反對。”趙承語氣冷硬,壓制着強硬的憤怒:“臣為守國法而生,罪者戮其行,正者衛其道。臣做不到無視國法,破壞律令,更改判定,以成就自己的事業。”
周鎮偊說:“你膽子倒是挺大。”
趙承:“天子設置公卿百官這些輔佐之臣,難道是讓他們一味屈從取容,阿谀奉迎,将君主陷于違背正道的窘境嗎?”
他瞥了一眼旁邊的霍屹。
霍屹心想,我早知道有人會說我是媚上的佞臣,沒想到第一個提出來的是趙承。
周鎮偊一言不發。
趙承跪拜,額頭碰到冰冷的地面:“請陛下辭去臣的廷尉一職,治臣不敬之罪。”
周鎮偊站起身,冷笑一聲:“你倒是硬氣。”他轉身大步離開,只留下霍屹和趙承兩個人。
霍屹看了眼皇帝的背影,站起身走到趙承身邊,溫聲說:“起來吧,陛下不會撤你職的。”
趙承沒動,他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前方,削薄的身體甚至有點形銷骨立的感覺。
“當初,你還是我推舉給陛下的。”霍屹嘆息說。
趙承輕聲說:“你後悔了?怕我連累你?”他的聲音如同這日漸寒冷的風一樣,聽着涼飕飕的。
“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霍屹反問。
趙承埋下頭,他當時廷尉之後,有很多眼睛幫他盯着朝中大臣,他很了解霍屹。
霍屹不是那種人,但他心裏無盡的憤怒下面,是彌漫的苦澀。
“你為何不阻止陛下?”趙承問:“刑罰豁免權,是在玩弄國法。”
霍屹幹脆盤腿坐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說:“你難道沒有玩弄過國法嗎?”
趙承一滞。
“兩年前,還在西河邊郡的時候,你為了給張家人治罪,嚴刑逼供,屈打成招,飾文加罪,難道沒有無辜者死在你手上嗎。”霍屹的語氣柔和但很沉:“當初你的所作所為,和如今的陛下有什麽區別?”
“當然不一樣!”趙承下意識反駁,眼睛掃到霍屹臉上,又下意識躲避了。
該死,他心裏暗罵了一聲,也不知道在罵誰。
“你是加罪,陛下是減罪,國法都是你們手上的工具。”霍屹緩緩道:“趙承,你扪心自問,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趙承飛快地回答:“有罪者得其誅。”
“是為了懲罰。”霍屹點了點頭:“任何人的任何罪行,都受到懲罰嗎?”
“當然。懲罰的力度,必須讓所有人感到恐懼,使他們再也不敢犯法。”
霍屹:“夏王朝比現在的刑罰更加嚴厲,可曾使罪惡減少?你當上廷尉這麽久,刑法嚴明,可曾令這世間再無惡人?”
如果是的話,趙承剛才就不會說那種話了。
“有一對夫婦,為了搶劫五百錢,屠殺了同村二十多人。”霍屹道:“面對如此微小的利益,他們尚且毫不顧忌地殺人放火,當利益大到某種程度,有些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叛國屠親。”
“惡本身就存在。”霍屹把他扶起來,拍了拍他的領口:“嚴酷的刑罰震懾的是心存善念的普通人。”
“國法到底是什麽?”霍屹問他。
趙承迷茫地看着他。
“用來當工具不是挺好的嘛。”霍屹笑了笑,說:“陛下現在是迫不得已,等一切結束後,他會修正這條路的。”
他轉身要離開,被趙承抓住了手腕。
熱度随着皮膚傳遞過來,霍屹本以為趙承這種人身上應該是涼的,但趙承的手很熱。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趙承的手十分用力,霍屹幾乎能感受到他突兀的骨節:“霍将軍,犯罪者就應該得到應有的懲罰,這一點無論任何情況都不能改變。以前确實也會有錢通鬼神,免除災禍的事。以後也會有,但不管任何時候,大家都知道這是不對的。”
“陛下把一件不對的事,變成了正确可行的事。”
“罪惡是可以用錢洗清的嗎?就算那筆錢用到了百姓身上,他可以因為交了錢,就仿佛什麽過錯都沒有了嗎?”
“我理解了陛下的難處,但我仍然認為,這是不對的。”
他向前一步,離霍屹非常近,能看到對方冷白的膚色下蔓延的淡青色血管,以及身上若有若無,如同大漠冷風般的氣息。
趙承慢慢松開了霍屹的手,說:“霍将軍,你也知道陛下這樣做是錯的,有些東西,永遠不能擺到臺面上,變成理所當然的存在。”
霍屹回過頭,行了一禮:“廷尉大人,你盡職盡責,是大越之福。”
趙承與皇帝見了這一面之後,職位沒有任何變化。他依舊兢兢業業,夙興夜寐地工作,皇上也沒有收回成命。
整個長安城,凝固在一片冷硬的氣氛之中。
*
作者有話要說:
漢武帝在位五十年,有四十七年都在打仗。
将匈奴踢出漠南,打通河西走廊,漠北決戰,開通西域遠征大宛,東征朝鮮,南定兩廣,西南平諸夷。
雖然聽着很爽,但這些戰争都需要錢,所以漢武帝開拓了許多史無前例的手段撈錢。
他在政治上的改革和軍事上的開拓成就是并列的(封建王朝很多東西都是自他伊始,所有你們能想象到的和想象不到的,查得越多越震撼。秦始皇搭了個地基,漢武帝建立了封建王朝的骨架,此後所有皇帝都只能在這骨架上塗抹增添修改,這個骨架誰也動不了。)
當時的百姓肯定過的不怎麽好,不然漢武帝末年也不至于流離失所者衆多。
但漢武帝之後兩千年,直到現在,我們仍然是他開疆拓土的受益者,以及真正奠定了大國自信,自稱為漢。
就像當年教員決定打朝鮮戰争,那一代人受了五代人的苦,才會有現在的國家尊嚴。
歷史嘛,辯證地去看待吧,有些矛盾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