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長安紫薇
第三十一章 長安紫薇
三月初四, 大風。
四支軍隊從長安城出發,四萬人身着玄甲,戰馬整齊排列,如黑雲席卷大地, 令人望而生畏。
西河鐵騎最後出發, 他于城牆下向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越皇帝站在城牆之上,寬袖被大風吹得獵獵作響。
霍屹擡頭與他對視, 那一瞬間, 他看到了周鎮偊眼裏強烈的期待和欲望。
這一仗,對大越和新皇來說,意義非凡。
如果輸了, 匈奴氣勢更盛,更加肆無忌憚。周鎮偊的政治威望也将跌落神壇,主動權再次握在主和派大臣手中,民間也将失去對抗匈奴的信心。
霍屹立了軍令狀, 周鎮偊同樣壓上了一切。
目送着四路大軍離開之後,周鎮偊依然在城牆上站了很久,極目遠眺,似乎想看到北方那片荒涼的大漠。
大越所在的這片土地, 從三皇五帝開始,每個王朝以及人民,都要面對災難與戰争。
這裏有陡峭的山,湍急的河,深不見底的幽谷, 危險神秘的密林……這裏并不是灑下種子就能收獲的理想天國,周圍強敵環伺, 生長于此的人們,用血汗築成一個民族的脊梁。
最開始的領土,也許只是幾座山川河流,經過不斷地分散與彙聚,他們探索周圍的世界,不斷攀登更高的山,探索更廣闊的江河,走向更遙遠的路。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看到了其他國家,其他的部落與人群,随後便是交涉,貿易或者戰争。
周鎮偊讀史,知道這片土地是如何變得廣闊,古代賢君如何保護教養百姓,人民是如何紮根于此。過去,現在,和未來,在他眼裏是一副清晰的圖景。
他無比清醒。
自己讀過的歷史,是曾經的現實,而現在的自己,将來也是歷史。
周鎮偊轉身離開,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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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糧盜換一案,由廷尉與趙承主辦,在長安城中,掀起了狂瀾。
調查初期,趙承按照張來潛給的名單,一個一個找過去問詢。這個過程并不順利,有人謊話連篇,有人避而不談,進展及其緩慢。
有個名叫姚全的人,在大司農下面混了個小官職,父親是郎中令,掌管紫微宮宮殿警衛。
趙承上門調查,姚全站在門口,拒不合作,甚至派出家仆,将趙承打了一頓攆出去。
姚全仗着父親的勢力與許多貴族子弟在長安城橫行,是個會看人下菜的公子哥,他笑眯眯地說:“你算個什麽人物,在這長安城也輪得到你說話?那些人說你刑罰嚴酷,心狠手辣,我看也不過如此。告訴你吧,廷尉史大人,你想在長安辦事,得先問問我們的意見。”
就算他只是個司農署下的小官,但姚家在長安經營百年,樹大根深,牽扯着整個長安城的利益網,背後什麽都沒有的趙承,在他眼裏不值一提。
趙承站起身,擦掉身上的污泥與血痕,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當天下午,他便帶着北軍一支二百人的軍隊圍住了姚府,将姚全拖出來,扔在大街上,叱問他關于軍糧的線索。姚全怒而不答,趙承當街将他斬殺。
此事一出,轟動長安城。
趙承是在大街上殺的人,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姚全的狐群狗黨聞訊而來,他們還帶着自己的家仆,與北軍對峙。有人去報了官,廷尉親自帶兵出來拿人,将趙承押解送進獄中。
廷尉心中狂喜,正準備以擅殺官吏的罪名将他定罪,再讓那兩個侍禦史寫好文書,準備上奏給皇帝,控訴趙承濫用職權,肆意殺人的行為。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皇帝親自把趙承從監獄中提出來了。
就在監獄外面,皇帝收了兩本指責趙承的奏章,問他:“我讓你調查軍糧一案,你為何當街殺人?”
趙承平靜地回答道:“軍糧事關重大,陛下讓我調查真相,臣一心一意要為明君鏟除兇□□猾之徒,哪怕面對高官貴族也毫不畏懼,唯獨怕失去陛下的信任,辜負陛下的期待。姚全身為朝廷官吏,與此事有所牽扯,竟然阻擾案件進度,他并非與臣作對,而是與陛下作對,有意阻礙北伐計劃,是為賣國之賊。”
周鎮偊撫掌大笑:“軍糧這件案子,現在我才能放心交給你。”
廷尉在場聽着,當場腿就軟了。
周鎮偊把趙承放了,也放過了廷尉,他說:“趙承當街殺人,影響惡劣,廷尉也是依法辦事,只是目前情況特殊,趙承為朕做事,如此盡職盡責,不當讓他有後顧之憂。”
廷尉心驚膽戰,皇上的意思是說,調查期間,趙承使用任何手段都可以。
他偷偷看了一眼趙承,對方仍然面無表情,眼睛黑沉沉的,面如薄紙,唯獨唇上一點仿佛鮮血的紅——廷尉史知道陛下給了他多大的權力嗎。
這件事還沒完,姚全的父親,那個郎中令在皇帝殿前長跪不起,痛哭不已,請求皇上為他兒子主持公道。
周鎮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姚全意圖阻攔查案,為賣國之賊,你是他的父親,難道此事與你無關嗎?”
郎中令剎那間如墜冰窖。
周鎮偊命人将他帶下去關押起來。
這件事之後,再也沒有人阻攔趙承查案。
半個月後。
丞相府中,王弼的弟弟跪在堂下,臉色慘白地說:“兄長,只有你能救我了!”
王弼眉頭一跳,不好的預感攥緊了他的心髒:“發生了什麽事……和軍糧案有關?”
這個弟弟不學無術,胸無大志,王弼給他塞了一個都內令的職位,在大司農手下管理國家財政,是個有實權有利益可圖的好位置,然而在這個位置上,王緣也沒有做出讓王弼滿意的成績。
對王緣來說,張來潛做事十分嚴密,很難撈到什麽油水。他內心覺得自己身為丞相的弟弟,卻屈居于一個小兒之下,對都內令的職位十分不滿。再加上兒子王克明,比起自己更崇拜大伯,讓王緣心裏生了些間隙。
如果當丞相的是自己而不是王弼……
他總忍不住這樣想,從來不認為自己的能力有什麽問題。
然而如今出了事,他還是只能找哥哥幫忙。
王緣遲緩地點了點頭:“我本來已經打點好了,無論如何那個廷尉史都查不出來,最後找幾個替罪羊就過去了……但他手段太厲害,很快就會查到我頭上……”
“兄長,你一定要幫幫我。”王緣膝行幾步,抱住王丞相的腿,哭訴道:“你只有我這麽一個弟弟了,兄長,就算看在你侄子的份上……”
王弼渾身僵硬,一盆涼水潑下來,他簡直腦子都轉不動了,幾乎窒息。
“這件事,是你做的?”
“是。”
“為什麽?”王弼忍不住問,他哪裏來的膽子?
王緣緊迫慌張地看着他,說:“我只是想存點糧,武昌郡有澇災,南方有蝗災,糧價必然會漲……”
“鼠目寸光!”王弼一腳把他踢飛出去,氣喘籲籲地說:“你他媽敢偷軍糧,我都不敢!蠢貨,王家缺那點錢嗎?!”
王緣吐了口血,趴在地上起不來,忍着疼說:“我這也是為王家着想……”
“你他媽是想毀了王家!”王弼恨不得當場誅殺了這個弟弟,他啪地拿起牆上裝飾用的寶劍,抽出劍刃,朝王緣身邊走過去。
“兄長,我是你唯一的弟弟啊!”王緣跪在地上,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姐姐已經死了,王家就咱們兄弟倆了。”
王弼猛地一滞。
王緣見求情有用,連忙說:“只要不讓那個趙承知道就行,兄長,您幫幫我,解決掉那個趙承……”
愚蠢,趙承如今背後站的是皇上,半個月的調查,當庭誅殺了數十人,皇上也沒說什麽,要怎麽解決他。
王弼冷眼看着這個弟弟,愚蠢沖動,無知卻充滿貪欲。
竊換軍糧有造反的嫌疑,那是誅全族的大罪,如果親自把王緣送進廷尉署,或者就地誅殺,也許能将功補過,畢竟他對此事确實毫不知情……
想到這裏,王弼慢慢舉起手中的劍。
越來越膽大妄為的王緣和王克明,是他縱容出來的,他必須解決這個錯誤。
寒光一閃,只聽叮的一聲,疾飛而來的箭矢擊落了王弼手中的劍。
王弼趔趄了兩下,向後倒去。
趙承帶着北軍從院門口跨步走進來,他身後一個執金吾正緩緩收起弓。
“丞相大人,正大義滅親啊。”趙承嘴角勾起詭谲至極的笑,令人不寒而栗:“來人,押送王丞相與都內令入廷尉署。”
趙承辦案神速,當天就在王家的莊園發現了那藏匿的總共一萬石軍糧,還有些許盔甲和武器。人證物證具在,王緣在重壓之下也招供了,王家兄弟雙雙入獄。
廷尉見他真抓了丞相,一時有些震驚,連忙阻擾,不讓趙承定罪。
“那可是王丞相啊!”廷尉說:“若是讓他出來,還能讓廷尉署好過不成?!”
趙承盯着他,露出一個蠱惑的微笑:“廷尉大人,禦史大夫和太尉大人年歲已長,你說如果丞相之位空出來,誰離那個位置最近呢?”
自然是廷尉了。
王丞相入獄後不久,在獄中請求向皇上寫信請罪,王家威勢還在,獄中兵卒不敢違背他的意願,正要給他紙筆,趙承來到了獄中。
趙承讓那些兵卒先出去。
王丞相怒目而視:“趙承小兒,此事我毫不知情,本就無罪!讓我見陛下,王家是開國功臣,你敢這樣對我……!”
“你見不到陛下了。”趙承輕輕地說。
王丞相沉默片刻,問:“你想要什麽?金錢?地位?名聲?我王家同樣可以給你。”
趙承搖了搖頭:“我想要的不是這些,丞相大人,你對我來說,也并不重要。”
王丞相後退一步,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感到恐懼。
趙承将一杯酒放在牢籠外面,輕聲說:“王丞相,走得體面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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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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