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長安紫薇
第二十章 長安紫薇
太初歷冬正月乙巳朔,越弘帝周鎮偊登基。
登基典禮在紫微宮前殿進行,百官朝拜,皇帝于殿上加冕,宣讀诏書,立年號元鼎,并頒布求賢诏。
很快,求賢诏便通過層層傳遞,到達每一處街頭巷尾,鄉間裏弄。
新帝登基之後,緊接着就傳來一個噩耗。
王皇後自缢身亡。
新帝剛剛登基,朝中官員們就開始操心起皇帝的後宮問題。他們最喜歡縮在後宮天天生兒子,對百官言聽計從,下放權力,經得起文人賢良批評的好皇帝。然而周鎮偊上位之後從未有廣開後宮之意,反而出現了皇上似乎很寵愛張夫人的傳言。
幾家歡喜幾家愁。
丞相府中。
王弼手裏捧着一杯茶,出神地望向前方。剛才他已經發了一通火,幾個仆人遠遠地站在外面,不敢上前。周圍坐着一圈門客舍人,都密切觀察着他的神色。
王皇後是他親妹妹,王家身為外戚,他能做到丞相的位置已經是頂天了,其中自然仰仗王皇後的手段地位。而她眼看就能成為太後,世上最尊貴的女人,為何會自絕于宮中呢。
王皇後的死,讓他感到憤怒,以及隐藏在怒火中的不安。
王弼回想着登基大典上,身着玄色長袍的新帝,九珠冠冕遮住了他的神色,他們只能看到少年皇帝冷硬的唇角和挺直的脊背。
所有人都在揣測皇帝的心思,在新皇登基之後,他先後見了幾位邊郡郡守,以及慕容将軍父子,趙平安将軍,見了一些白身之人,卻還沒有對這些朝中重臣有所表示。
如今他說的第一件事,就是讓王弼丞相操辦王皇後的葬事。
“諸公如何看待此事?”王弼沉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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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後有幾個門客發表了想法,大多認為這就算是新帝的一次試探,也不會對丞相的地位造成影響。畢竟新帝年幼,就連盛年的越雲帝當初想拔除王家這股勢力都得傷筋動骨,更別提還沒坐穩皇位的周鎮偊了。而此時,丞相更應該顯出強硬的做派。
衆人商讨許久,決定照常處理王皇後的葬事,靜觀其變。王弼計劃在朝中提出将王皇後的葬禮提升到太後級別,在她死後加封太後。
即使紫薇換位,王家的榮光不會散去。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讓他心煩意亂的事。登基大典之前,皇帝召見了李儀與霍屹這兩位邊郡郡守,并且賜予他們一人五百金,而兩人共獵巨熊的消息,也像風一樣傳遍了長安城。
不管這件事是真是假,皇帝青睐武将的風聲已經傳出去了。大越立國百年,如今文臣在朝中的地位高于武将,皇帝這種舉動,讓他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然而長期養尊處優,位高權重的生活使王弼丞相難以提起戒心,當年就算是越雲帝也要對他以禮相待的。
“昨日獵熊之事,諸位有何看法?”王弼沉聲問。
門客大多認為此事不足為慮,霍李兩家也翻不出風浪。李儀向來不為聖上所喜,霍屹身上還背有污名。還有一些門客認為,丞相應該向霍李兩家釋放善意。他們逐漸争執起來,大廳內瞬間嘈雜熱鬧,如同菜市口一般。
一群門客讨論得熱火朝天,只有一人獨自坐在角落,冷眼看着門客們巧舌如簧的吹捧。過了一會,他走過去,對沉思的王弼說:“丞相,我認為你應該自請辭去丞相一職。”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王弼也如同被驚醒一樣,猛地擡起頭。
“你是……”王弼努力辨認眼前這個人,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他的名字。他坐下號稱有三千門客,雖然這個數字有水分,但他自然不會記得每一個人的名字。
“在下青州北海郡公孫羊。”
公孫羊是個樣貌普通的中年人,臉上溝壑縱橫,不惑之年,看上去卻像五十歲了。他身材矮小,面頰削瘦,眼睛黑沉沉的,而且總是言語偏激,并不受人喜歡。
公孫羊出身自青州北海郡一農戶家,自幼躬耕于田壟之間,閑暇時候便自己讀書學習,手不釋卷。越雲帝時,他就離開家鄉來到長安,去了許多貴族高官府下,想要一展雄才,但都不受重視。後來散盡家財,經人引薦,輾轉拜入丞相府下,王弼養人不講究質量,因此将他收入府中,但從未聽從公孫羊的建議。
王弼還沒有說話,那些門客已經紛紛言辭激烈地反對起來,公孫羊說的這話實在太離譜了,王家此時在朝中如日中天,要讓王弼辭去丞相之位,簡直是自斷其臂。
堂內門客指責公孫羊包藏禍心,王弼也覺得這個建議十分可笑,連帶着看公孫羊也不順眼了。他正要結束這場議論,從外面跑來一個仆人,急急忙忙地說:“家主,出事了。”
王弼皺眉:“說。”
“小公子在街上縱馬,撞死了一個人。”王家小公子并不是王弼的兒子,而是他弟弟的兒子。王弼在朝中任丞相,他弟弟名叫王緣,任都內令,是大司農的下屬。
王弼正心煩意亂,沒想到廢物弟弟的廢物兒子還能火上澆油,他問:“死的是什麽人?”
“一個農戶家的兒子。”
王弼松了口氣:“這有什麽好着急的,慌慌張張的不成體統。他沒被人當場抓住,誰敢指控王家人。”
“被抓住了。”仆人迎着王弼吃人的目光,抹了抹汗,說:“當時在場有個小姑娘,她擋在馬車前面,還讓仆人通知了北軍缇騎。”
北軍的一部分職責為維護長安城治安,這部分兵卒則被稱為缇騎,長官為執金吾。
王弼擺擺手:“給他父母一點銀子,讓他們改口,說那個小孩是自己撞上來的。”
仆人虛弱地說:“可是,小公子已經派人殺了那對父母……”
他說完之後,非常機敏地往後躲了一下,果然王弼大怒,揚手就摔了茶杯,在地毯發出沉悶的聲響。冰涼的茶水飛濺出來,周圍的幾個門客都遭了殃。
王弼幾乎想讓那個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仗着家世耀武揚威的小子在獄中呆幾天也好。但他自己沒有兒子,只有幾個女兒,侄子王克明是王家唯一的血脈,他不能放着不管。
唯一的問題是,廷尉的胃口實在有點大,王弼準備親自走一趟。
他出門之前,忽然問了一句:“你說攔下那小子的人是個小姑娘?”一般的小姑娘哪有這個膽子。
仆人說:“是的……似乎是霍家的女兒。”
霍家确實有個小女兒,才八歲。以前的話,這種無關緊要的人甚至不能入丞相的耳朵。
王弼眉頭一跳,準備先去見他的弟弟。
他離開之後,門客也都散了,公孫羊一個人走在最後,他徑直離開了丞相府,回到自己家中。
公孫羊住在長安外,家裏一窮二白,茅草屋在風中瑟瑟發抖。這裏向來無人問津,今天卻有一個人站在他家門口,穿着褚紅色長袍,黑發嚴密地束在發冠中,面容溫和。他身後兩個人也是十分規矩,一看就不是普通世家出來的。
“來者可是公孫君?”那人轉過身,面對身材矮小,面容陰沉的公孫羊也沒有露出異樣的神色,反而态度恭敬:“在下姓陳,在宮中任職中郎,在此恭候公孫君多時了。”
公孫羊步入紫微宮的時候,還恍惚覺得這是一場夢。
紫微宮宏偉卻冷硬,每過五步便有執兵警戒的南軍,宮內紅牆金瓦,雕梁畫柱,高高的屋檐如白龍騰飛,冬天的日光照耀在金鱗瓦片上,時刻震懾來者心弦。
公孫羊随那名自稱陳中郎的人一路走走停停,先後經過了多到關卡。陳中郎說話時輕聲細語,十分和氣,有問必答,言語間卻沒有透露多少信息。他們最後走進一間名為壽成的殿閣之中,大門一關,暖氣頓時将人牢牢地包裹起來,空氣中飄着若即若無的香氣,白色的香煙在地面沉浮,意圖沾染到那片玄色長袍精致的雲紋上。
玄色長袍的主人坐在書案之後,面前擺着幾份奏章,公孫羊發現自己的赫然在列,上面甚至有着朱筆批注。
這就是站在大越權力頂端的人。
他的情緒陡然高漲起來,一路上的忐忑不安轉變為更加急不可耐的欲望。這份獻給陛下的奏章他寫了很久,凝聚了四十多年人生所看到的一切亂象。當時因為害怕再也沒有機會,公孫羊幾乎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放上去了,而其中十條,都是關于地方豪強與朝中重臣的整治。
最後一條,說的是現在不宜出兵讨伐匈奴。字跡非常潦草,是他匆匆補上去的。
“公孫君,朕終于見到你了。”他聽到皇帝的聲音,比他想象中更加沉穩有力:“霍卿,這位就是公孫君。”
公孫羊坐下之後,才發現皇帝身邊還坐着一個人,身穿長衣,面容俊秀,仿佛冬日高原之上的冷杉,身上的寒意已經逼退了屋內的香氣。
那人朝自己微微點頭,既不過分熱絡,也不顯得冷漠。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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