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長安紫薇
第十五章 長安紫薇
早上的時候霍屹把一封信交給霍小滿,說:“你把這信送到河西邊郡,再從邊郡送回來。”
霍小滿遲疑地接過信,他覺得這件事奇怪極了。從長安到河西邊郡,一般需要二十多天,送信的話需要三十天左右。如果要把信從長安送到邊郡再送回來,就是明年春天了。
而且這麽來來往往折騰一次,信件很有可能會丢在半途中。
“如果丢了那就算了。”霍屹并不多看那封信,偏過頭去:“你去吧,還有,別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他寫了半夜的信,後來勉強在書案前趴了一會,心裏慌得不行,手指很冷,胸口滾燙,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夜長不寐,他坐在窗邊,在月光下打磨自己的劍,就這樣過了一晚。
霍小滿看他臉色不好,憂愁地說:“少爺,你昨晚又沒睡……”
他知道霍屹一直有這個毛病,一天之中頂多睡一兩個時辰,又很容易被驚醒。沒想到回長安之後,情況變得更嚴重了。
霍小滿心裏急得冒火,他最清楚家主有多久沒好好睡過了。
“我沒事。”霍屹抹了把臉,好讓自己看上去清醒一些:“你去忙吧。”
他盡量做了掩飾,在吃飯的時候還是被叢雲夢看出來了,霍屹用剛回來沒适應做借口搪塞過去,說完之後,旁邊的霍靈月冷哼了一聲。
霍屹無奈極了,他現在和自己的母親說話,全都是建立在謊言和欺騙上。
叢雲夢不疑有他,因為霍屹從小就是一個坦誠直率的人。她興致勃勃地說:“等會你和我出去買兩塊布料給你做冬天的衣服,再給小月也做兩套……”
她其實每年都給兩個孩子準備了新衣服,但今年霍屹終于回來了,自然是新做比較好,畢竟以前的款式和顏色都已經舊了。
霍屹答應了,叢雲夢很久沒出門,他陪着一起出去走走是好事。然而他們正準備出門的時候,陳中郎帶來了聖上的诏令,讓霍屹進宮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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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雲夢已經穿上了外袍,幾人面面相觑,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出。
霍屹只好匆忙換上朝服,他又不需要每天上朝,這身正統的褚色朝服很少穿上身,這時候一穿才發現衣服有些寬了。
陳中郎在旁邊輕聲提醒了一句:“霍君,外面冷,把那塊暖玉帶上吧。”
霍屹愣了一下,把暖玉放在胸口。
陳中郎勉強算是霍屹在長安的熟人,當初兩人同行的時候,對彼此印象都還不錯。此時周鎮偊又派陳中郎來接他,對陳中郎來說,這其實是聖上讓他與霍郡守交好的意思。
中郎雖然是個小官,但平時跟随聖上左右,有國家大事,聖上也會詢問他們的意見。只要不出錯,以後前途無量。中郎的立場就是皇帝的立場,許多高官也不惜賄賂親近他們,希望得知聖意。陳中郎站在霍郡守這邊,很多人就能看出聖上的态度了。
因此陳中郎對霍屹十分恭敬,兩人坐上馬車之後,互相露出一個友好的笑。
霍屹伸手:“中郎大人……”
陳中郎也伸手:“郡守大人……”
兩人同時攤開手,霍屹掌心是一塊足分量的金塊,陳中郎手中是一塊溫潤上好的玉佩。
算起來,這兩價格應該差不多。
霍屹不愧是練武之人,手上動作非常快,推拒間将金塊塞到陳中郎手裏,陳中郎也不是普通人——雖然這種場面他确實沒見過,非常靈活地錯開金塊,把玉佩送過去。已經擺出來的東西萬萬沒有收回的道理,他們居然在電光火石之間過了兩招,互相交換了“禮物”。
陳中郎捏着沉重的金塊,眉角抽了抽,即使是他現在也感受到了一絲絲的尴尬,想必霍郡守也是這樣……兩人對視,霍屹收起玉佩,坦然說:“多謝當初陳中郎一路照拂,唯有此物聊表心意……”
他送點禮給陳中郎合情合理,先有路上同行的友誼,他一個地方郡守到了長安,打點一下皇帝身邊的紅人再合理不過。
但陳中郎這個操作就很神奇了。
陳中郎笑了笑,說:“前幾日與霍君在路上同行,霍君似乎有些睡眠不足。這塊玉佩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夫人在道觀裏買的,有安魂的效果。”
他語氣誠懇,仿佛只是因為和霍屹看對眼,有意結交罷了。
霍屹心想,他過幾天就要回西河邊郡,長安這邊有個朋友确實是件好事。陳中郎想的則是,聖上看樣子想把霍郡守留在長安重用,自然要趁現在抱緊大腿。仔細想一想,這也是聖上給他的機會啊。
陳中郎逐漸理解了一切。
進宮之後,陳中郎又帶他去了小椒殿的方向。踏入小椒殿之後,渾身頓時被暖意所包圍,還有溫和的香氣,霍屹在冷風中吹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清醒一點,忽然開始覺得有些困乏了。
霍屹的腳步聲被柔軟的地毯吸收,在他行禮之前,周鎮偊擡起頭,迫不及待地說:“霍卿,快過來坐,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霍屹匆忙行禮,小心地坐在他對面,書案上放着一張大越輿圖,這張圖畫得十分詳細,向西北衍生了數千裏,囊括戈壁外的諸多小國。
周鎮偊的手指按在那些小國上,依次連成一條直線:“霍卿上次說,要全殲匈奴必須深入大漠,但大越軍隊難以在大漠之中行軍是嗎?”
霍屹喝了口茶,在暖氣熏香的房間裏努力清醒起來,如果在皇帝問話的時候睡過去,扣俸祿是基本操作,撤職也不算很過分。
撤職和致仕可是兩回事。
“大越多步兵,要走上千裏深入大漠,從根本上來說就是不可能的事。”霍屹點了點輿圖:“騎兵的話……六百裏就是極限了。”
周鎮偊默默思索了片刻,忽然問:“霍大哥曾經跟随北軍作戰過是吧?總共三年的時候,後來才去了西河邊郡。”
霍屹聽到北軍兩個字,背後瞬間出了薄薄的冷汗,他掩飾性地喝了口茶,說:“是。”
北軍是大越最強的軍隊,當之無愧。
大越現在有八成步兵二成騎兵,這二成騎兵盡數屬于北軍。在越雲帝周景期間,北軍是戰果最多的軍隊,足以令匈奴兵聞風喪膽。
然而,北軍最後一次與匈奴作戰,深入大漠,慘敗而歸。
北軍損失慘重,霍豐年和霍屹也是死裏逃生。沒錯,那次深入大漠的作戰,霍屹也在其中。他當時才十六歲,以騎兵校尉一職帶領軍隊,頗有聲望——雖然其中一部分聲望源于北軍最高統領大将軍霍豐年。
“失敗的原因是什麽?”周鎮偊問,當時他才六歲,還在皇宮中和兄長們鬥智鬥勇,艱難求生,如果表現得不好,周景随時會放棄這個兒子。他無暇去關注這件事,等他手握大權的時候,這件事已經過去十二年了。
霍屹的腦子徹底清醒了:“因為……臣父指揮不當,半途迷路,後來又落入匈奴陷進……”
周鎮偊傾身靠過來,說:“這是卷宗上的記載,但我不信。”
“霍大将軍治軍打仗幾十載,指揮不當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周鎮偊篤定自己的判斷,而且他稱呼霍豐年為霍大将軍。當初霍豐年戰敗歸來的時候,周景已經卸了他大将軍的職位。
他回憶着卷宗上的內容:“而且霍大将軍多次出征,對大漠了如指掌,怎麽可能迷路……”
霍屹心想,還是有可能的,大漠上,一切都會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當時的北軍,就走到六百裏的地方。”霍屹說,他深刻地記得那個地方,以及物資用盡的戰士們,如何活生生餓死,又在極度饑餓的狀态下遭遇匈奴大軍。
周鎮偊皺眉:“六百裏?”
霍屹想了想,斟酌再三,以謹慎的态度說:“六百裏不是騎兵的極限,是物資的極限。”
坐久了,腿有些發麻。
這是霍屹這些年第一次和別人讨論父親的死亡,父親死後,他陷入憤怒與絕望之中,然而家中所有人都對此避而不談。當時北軍還在他的手上,他想向聖上讨回公道,然而兄長霍信嚴厲地制止了他。有的人落井下石,有的人雪中送炭,有人安慰他,有人保護他,但唯獨沒有人和他認真分析當初的事。
“所以當初霍大将軍是敗在物資沒有補充上。”周鎮偊敏銳地說。
霍屹沒有否定他的想法:“物資只是其中之一,那場出征從開始就困難重重,從各方面來說,都十分不合适。”
周鎮偊問:“怎麽個不合适法?”
霍屹抿了抿唇,他應該相信新皇嗎?
他想要的,是回到西河邊郡,在合适的時候退位讓賢,帶着母親回蜀郡安穩度日。
如果像以前一樣……
他只躊躇了一瞬間,周鎮偊就接過了話頭,自問自答:“因為當時有一部分人……大部分人,都不支持北伐匈奴。”
對于某些人來說,匈奴又不會搶到他頭上,大越也不可能因此亡國。而一旦決定北伐,國家的銀子便如流水般扔進了這個無底洞。而且一旦掀起全面戰争,擁有軍功的人将獲得更多的權力,而那些權力和聲望,是從他們手中奪走的。
權力只會從一部分人手裏轉移到另外一部分人手裏,不會憑空消失,也不會憑空出現。
周鎮偊忽然一笑,對霍屹說:“朕身為大越天子,朝中衆臣皆當為朕所用。”
他們是為天子做事的,怎麽還敢左右我的決定。
權力這種東西,他想給誰就給誰。
“霍卿,我讓你重掌北軍,再加三萬騎兵,盡數歸你指揮,再入大漠如何?”
*
作者有話要說:
霍屹:雖然我很累,但因為要上班見老板,所以我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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