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前幾天剛下了一場雪, 風裹着殘存的涼意絲絲縷縷的在兩人間打着旋兒,她們彼此靠的很近,近的呼吸都能聽見。
姜初瑾說完那句話, 稍往後靠了靠, 然後就看到她的女朋友, 南琅,從耳廓開始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姜初瑾笑了笑。
南琅撤開手, 拉開兩人距離,能清晰感到自己臉上的滾燙, 心裏自我唾棄了一番。
南小琅同志, 怎麽回事呢你, 聽這人說句情話就臉紅?
真沒出息。
她輕咳了下嗓子, 不想讓自己看起來輸了陣勢,“想我給我打電話就可以了,用不着滿世界找我。”
姜初瑾:“手機壞了。”
估計這就是當初換手機號的原因,南琅哦了一聲, 挑眉, “我的又沒換,你總不會記不得我的電話號吧。”
“打過,”姜初瑾說:“兩次, 你都挂了。”
南琅不愛接陌生人電話,這幾年不知挂過多少次,恐怕其中的兩個就是姜初瑾的。她瞬間什麽臉紅的尴尬又顧不上了, 揚起唇角笑,頗有些讨好的意味:“不好意思~~對不起~~以後堅決不會了。”
姜初瑾被她叫魂似的道歉激的頭皮一陣發麻, 她看向前方目不斜視,“知道了, 趕緊走吧。”
南寶坐在結實的車筐裏,白白胖胖的身體擠成一團,伸着舌頭對兩個親媽笑。自行車輪緩緩軋過路上聖誕節使用的彩帶和零散的落葉,太陽光輝燦爛,在地上落上一層斑駁細碎的光影。
南琅走在女人身邊,饒有興致地撓着南寶下巴,忽然說:“當初提分手的是你,主動找我的也是你,姜醫生你是不是有點自我矛盾。”
“可能吧,”姜初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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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琅手從狗的下巴處收回,直起身子看着她。
姜初瑾抿唇說:“只是覺得,我們不應該就那樣的。”
不應該就那麽放棄,不應該就那麽分開,不應該就那麽倉皇結束。
憑什麽呢。
她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好不容易和那人在一起,為什麽要因為周圍人的看法或者其中一個人的過去,就要放棄和南琅建造的一切,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喜歡一個人,就要把這人牢牢鎖在身邊,哪怕這人要跑、要逃,是愛是恨都沒關系。
放人自由什麽的,那都是裝的大度。
她姜初瑾,不應該成為南琅口中的某個前任,不應該成為任何一個“徐以言”,她始終堅信努力過的事情都會有一個好結果,南琅這件事上也不例外。
這種帶着點危險的掌控欲的想法姜初瑾沒跟南琅提,怕吓到她,找人那段也輕描淡寫略過去了,不想把自己搞的像賣慘一樣。
但姜初瑾不在意了,不代表南琅也是。
她不能夠哭一頓感動一頓後,也可以将這件事情抛之腦後。
她開始經常在深更半夜、或者無人的角落裏出神發呆,腦補着姜初瑾在茫茫人海裏找她卻找不到的那個場景,孤獨無助又彷徨。
越想就越有點難受。
這就導致她情緒最近很明顯的低落下來。
原本身體不舒服只是不想去公司的借口,這會兒南明真懷疑她得什麽病了,家庭醫生來檢查發現什麽事都沒有。
醫生走後,南琅思考了幾秒,對南明說:“爸爸,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麽事。”南明随口說。
南琅擺手客廳裏的傭人保姆全部退開了,然後給南明倒了杯熱水,斟酌開口說:“我不想去公司。”
“這我知道。”
“我不去公司,也不會在公司裏做任何事情,以後可能連這裏都很少來了。”
南明擡了擡眼皮,“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南琅舔了下唇角,糾結了幾秒,索性抛開了說:“爸爸,你知道的,我女朋友她是中國人,不能一直呆在這裏,肯定還是要回去的。”
“所以呢?”
“所以,”南琅說:“我肯定是要跟着她一塊回去的。”
南明端着杯子吹了口熱氣,抿了一口後,才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笑了,“又想在這邊呆幾天,然後再跑去別的地方,沒過幾個月又回來了。南琅,你這樣子別人還以為是我對你不好,讓你像個沒有家的人。”
“這次不一樣。”南琅說。
南明看她。
“不是幾天,不是幾個月,也不是短短的一年兩年,”南琅說到這兒頓了頓,垂着頭,沒敢看南明的眼,小聲地說:“我可能,就是,得一直呆在那兒了。”
話音一落,滿室寂靜。
“我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心血來潮,是我想了很久很久的,”南琅小心翼翼的,說:“而且爸爸,我都這麽大了,你也不能把我一直鎖在身邊是不是。”
南明沒說話,垂眸,抿着杯子裏的熱水。
南琅覺得似乎有戲,再接再厲,“而且我又不是不回來,會經常跟您打電話視頻回來看您的。”
這話很像個即将要遠嫁的姑娘跟他說的,南明把杯子擱下了,終于開口:“她跟你提議的?”
“不是。”南琅立刻否認。
南明其實也算是個通情達理的父親,他從不過分幹預女兒談戀愛,更何況回來這些日子發現,姜初瑾給他留的印象還很好。
兩人要一直在一起,甚至要結婚,他都可以接受。
但前提,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哪怕不住在一起,住在一個城市也可以,畢竟南琅是他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所以她剛才說的事情,他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接受的。
南明太了解他的女兒了,做什麽事都是三分鐘熱度,現在說着要追随她女朋友遠走高飛,不出一個月甚至是明天可能就反悔了。
這次恐怕還和以前一樣,南明沒放在心上,“想好了?”
南琅點頭,“想好了。”
“我記得,她不是可以在這邊工作麽,你為什麽不讓她來這邊。”
南琅以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他,南明淡定自若的和她對視,好像自己剛才說的話沒什麽不妥。
“爸爸,你說的是人話麽,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我怎麽總能要求她呢,即便她心甘情願我也不能這麽做啊,那是她生活了那麽久的地方我怎麽能讓她說離開就離開,我談個戀愛不能真把自己當公主吧。”南琅說。
南明無所謂地瞧着她,“怎麽不能,你以前戀愛都是這麽談的。”
南琅噎了一下,嗫喏道:“反正我不能這麽做……”
默了兩秒。
南明站起來,眼神沉沉地盯着她,“所以你就要跟着她,把自己後半輩子全搭在那兒,不回來了是嗎?”
“我沒說不回來。”南琅皺眉。
“所以我可以默認為,你選擇她,不要爸爸了是嗎?”
這話一落,南琅猛地擡起頭來,盯着他的眼說:“不是的。”
她從沒想過不要誰或者放棄誰。
但她說不出支撐解釋的話,她是南明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反過來對南琅也是。
南明是個特別特別好的父親,對她像個掌上明珠一樣,所以一切都統統給她最好的,她惹的爛攤子也會收拾,哪怕小時候母親去世了,南琅也并沒有多傷心,因為南明會把南琅缺失的那份母愛加倍的償還過去。
南琅,從小到大,一直都是被這種近乎寵溺的父愛包圍着。
南明不希望她的後半輩子全留在中國,但南琅也不想讓姜初瑾再因為她而過來,直到這個時候,她發現自己的決定沖突而混亂,對誰都不公平。
她總得選擇一個。
“我不想要和你争執,你再好好考慮考慮,你做的這個決定是否負責任,我不會逼你也不會逼她,我就等着。”南明轉頭就走,沒兩步又回來,平靜體面的外表被憤怒沖擊的裂痕四變,風度全無,“你一定是腦子被水泡爛了,不然跟我說不出這種話!”
“你現在談戀愛就想把自己搭進去,以後結婚了是不是還要和她一塊下葬?!”
為愛奮不顧身的人南明見得太多了,唯獨沒見過自家女兒這樣。她往日就算再瘋癫,再嚣張,也會始終保留一絲清醒。
從不會說出這種愚蠢至極的話。
他自認開明,卻沒開明到能讓親女兒始終和他隔着太平洋生活,讓自己成為孤家寡人。南明現在生氣看什麽都不順眼,他指着南琅露出的那一小角紋身說:“把這東西給我洗了,你多大了,還以為紋個名字就當浪漫了,別讓我看見它,再疼也得給我洗了。”
南琅:“……”
南琅覺得自己腦子大概真被水泡壞了,她就應該先帶着姜初瑾回去,然後再跟南明把這事慢慢談。
煩吶,真夠煩的。
南琅那次談話後回去還真就認真考慮了下,每次考慮的結果都是姜初瑾,她覺得自己沒什麽可猶豫的,她喜歡姜初瑾,喜歡到想要和她在一起一輩子那是騙不了人的。
于是她又颠颠地過去和南明談,在家談,在公司談,出去應酬的時候也見縫插針的談,南明煩不勝煩,就差直接指着她腦門讓她滾遠點。
南琅沒滾,反而湊的更近了,甚至搬出了去世多年的母親來說服他,終于有天南明受不住了,問:“真就那麽喜歡?”
“喜歡。”南琅說。
“你想和她結婚?”
“想。”
“她知道嗎?”
“不知道。”
南明嗤了一聲。
“我沒敢問,萬一人家不願意呢,”南琅舔了舔唇,說:“但是她年齡比我大,肯定要比我着急結婚。我得跟她一塊回去,時時刻刻都在她身邊,等她想要結婚了,腦子裏想的第一人必須要是我。”
“爸爸,你不能拖我後腿,”南琅特別嚴肅地說:“這關系我的後半生。”
南明那天終于有點松口的意思他回去後找姜初瑾在書房裏聊了一會兒,大概十幾分鐘後,姜初瑾回到卧室,想到什麽似的,說:“對了,老師邀請我去他的醫院工作,我準備答應了。”
這幾天姜初瑾根本不知道父女兩人的情況,一直跟她的老師混在一塊。
南琅噌的從床上坐起來,“你不行!你不能答應!”
姜初瑾皺眉,“為什麽?”
這情況很像當初南琅發現她考試一樣,當時也是這麽讓她放棄考試,姜初瑾想到這裏,臉色不自覺冷下來。
“你在星河那工作的好好的,幹嘛要在這裏,”南琅瞥她一眼,沒哄她,“你想在這裏永遠呆着別拉上我,我反正要回去的。”
姜初瑾剛冷的臉色緩和一點,“你還要回去?”
“我總監也當的好好的呢,幹嘛不回去。”南琅揚眉,“我們這次回來就是看看我爸爸,你當成什麽了?”
“沒有,”姜初瑾唇角悄悄彎起來一點,“沒當成什麽。”
她們沒呆幾天就回去了,回去當天南明拎着行李親自送的她們到機場,然後站在安檢口,長久地、沉默的看着她們離開的背影。
南琅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要失去某些珍貴的東西了。
有種酸澀的洶湧的感覺往上冒,一下一下的刺激着淚腺,南琅努力忍着,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矯情。
又不是生離死別,哭什麽呢。
可越壓抑越有反抗叫嚣的沖動,那股感覺排山倒海似的襲來,終于在登上飛機後,南琅喉嚨裏冒出一聲很輕地哽咽。
姜初瑾神色微頓,往旁邊看了一眼。
就看見這人眼眶迅速紅了一圈,嘴巴癟着,大顆透明的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哭的無聲無息。
姜初瑾有些懵,從口袋裏抽了張紙巾給她。
南琅這才不再壓抑,靠着她肩膀哭的放肆了點,紙巾擦着通紅的眼睛,還是之前那副可憐兮兮的苦相,但越哭姜初瑾越想笑。
她撇開眼,抿了下唇角,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點,冰塊點兒。
但這一切還是沒能逃過南琅的眼,她坐直起來,和姜初瑾拉開距離,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姜初瑾平靜和她對視,對視了兩秒。
“你笑了。”南琅說。
“沒有。”姜初瑾說。
“你當我瞎?”
“……不是。”
南琅深吸了口氣,忍住打人的沖動。她不知道姜初瑾這個喜歡看別人哭自己偷偷笑的行為什麽時候養成的,或者說只針對自己。
她也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人會有這麽欠揍的習慣。
“不是一次,是兩次,兩次我哭的時候你都在笑,我沒冤枉你吧。姜初瑾,您的笑點是和正常人不一樣麽,平常怎麽不見你這麽愛笑。”
都叫她名字了,姜初瑾這次沒心情笑了,張了張嘴,還未說話。
“分手吧,現在就分手,”南琅越想越憋屈,還有點無地自容的感覺,“我要回去,他們不會笑我,還會好言好語哄着我,誰跟你一樣!”
她是真有點委屈,“我就算27了,也是能哭的,你為什麽總笑我,你以後再笑我是不會跟你客氣的。”
“不笑了,以後再也不笑了,”姜初瑾彎了彎唇角,傾了傾身子,拿着紙巾擦了擦她的眼角,“你想哭就哭,我不會再笑了。”
“你也不需要跟我客氣,想打想罵,想做什麽,都依你,我絕不會說什麽的。”姜初瑾點了點她的鼻尖,眼睛彎了彎,“這個,也算是哄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