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南琅是真的從沒遭過這種罪。
機票、高鐵票在新年這段時間格外珍稀, 一票難求,南琅捧着手機盯着半個小時才費勁巴拉的搶到一張火車票,看到出票成功這四個字她被酒精麻痹的大腦更加興奮了。
結果剛上車她就後悔了。
她從未見過這麽多人, 腦海裏冒出的頭一想法就是擠。太擠了, 幾乎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 她的位置靠近車廂口,那邊蹲着很多農民工模樣的男人。
他們旁邊是大針織袋裝着的行李, 邊聊天邊抽着劣質的煙,煙味特別嗆人。車廂過道也擠滿了人, 有抱着小孩的母親、找人幫忙把行李放在上邊、因為座位糾紛吵起來的, 還有管理員大喊着“新上車的拿出身份證檢票!”
……
南琅還看見有位大爺拎着一捆大蔥站她不遠處, 那蔥味和着劣質煙味真是絕了。
公主嬌生慣養長大的, 坐過最多人的車就是地鐵,從沒見過這麽大的場面。南琅被酒精一時沖動的大腦漸漸冷卻,第一反應就是後悔,可火車已經緩緩開出去了。
南琅後槽牙磨了磨, 從小包裏翻出口罩戴上了, 雙手抱臂面無表情。她旁邊是兩個穿紅棉襖的農村大媽,一看就是經常搬個凳子坐巷子口八卦村子雞毛蒜皮小事的那種。
南琅在蔥味煙味和兩位大媽的唠嗑聲中硬生生挨過了這六個小時,坐的屁股和腿都麻了, 她還不想上火車廁所,六個小時愣是一點水沒喝,出來後嘴唇都白了, 精氣神像是被人抽走了。
更過分的是,她出來後還不知道被哪個粗壯大漢撞了一下, 腳崴了。
南琅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六個多小時前拿着火車票樂呵呵的傻X真的是她自己麽。她覺得自己應該哭的, 如果是南明或者周葉任何一個人,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哭出來。
可一會兒要見的是姜初瑾,她把那份委屈和眼淚壓下去了,不想給她一種賣慘的感覺。
她在角落裏蹲了不知多久,可能只有十幾分鐘,漫長的像是一整個世紀,本就發麻的腿似乎沒有知覺了。直到一雙白色鞋子停在她面前。
南琅眼皮動了動,還未擡眸,頭頂上方來了一道聲音:“怎麽蹲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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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累了不想動,南琅這麽想着,對上她的眼後變成了,“抱。”
姜初瑾垂眸看着她,半晌拉過她的手臂幫她站起來,然後把她抱在懷裏。
屬于姜初瑾的、熟悉清冽的氣息淡淡包圍過來,迅速籠罩了全部身心,南琅也不管自己身上有沒有沾上難聞蔥煙味,使勁地往她懷裏蹭。
姜初瑾低着眼笑了一聲,她想問“你來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想了想又換成:“累不累?”
“姜初瑾,能不能不要總問廢話,坐六個多小時你說累不累,我以後再也不要坐火車了,再也不要遭這種罪了。”南琅悶悶地說。
姜初瑾舔了下唇角,說:“你今天喊我名字好多次了。”
“你是皇帝嗎,你的名字我還不能喊?”
“不是,”姜初瑾輕笑一聲,“公主做什麽都行。”
南琅腿麻腳也崴,兩條手臂軟趴趴搭在姜初瑾肩膀,整個人像是要挂在她身上,一瘸一拐地往出租車方向走。
姜初瑾還穿着睡衣,披了個大衣外套便出來了。她把南琅塞進後座,自己坐她旁邊,跟司機報了下附近某個酒店的地址。
南琅把車窗開大一點,深冬冷風灌進來,能将颠簸的暈車惡心感散去些許。她恹恹地靠着姜初瑾肩膀,忽的問:“姜醫生,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過來?”
“那你為什麽過來?”姜初瑾問。
“因為我腦子抽了,智商遠走高飛了,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是絕對不會來的。”
姜初瑾頗為同意點點頭:“嗯,在家待着多舒服。”
“火車真的太吓人了,你有見過拿大蔥上車的大爺嗎,那個蔥味熏了我一路,”南琅碎碎念的抱怨着,“我旁邊還有兩個大媽,一直在聊天,欸對了,其中一個還說我長的很zun……”
南琅瞅她:“zun是什麽意思,它是哪個字?”
“方言,”姜初瑾彎了彎唇,“說你很漂亮的意思。”
“哦——,有眼光。”
車停在酒店門口,姜初瑾一手推着行李,一手扶着沒骨頭的某人來到前臺,詢問了下才知道新年流量大,房間早被預約的滿滿當當,只剩幾個标準間。
“标準間可以麽?”姜初瑾怕南琅住不慣。
“可以可以,”南琅忙不疊點頭,已經不在乎什麽标準豪華了。
這個酒店規模很大,和路邊那些三無賓館不一樣,哪怕是标準間,裏面東西也一應俱全,除了面積小一點沒有其他可诟病的地方。
南琅檢查了一番,還算比較滿意。她從行李箱裏拿出睡衣,而後去了浴室。姜初瑾就坐椅子上等她,邊等邊跑腿代購了藥膏。
南琅洗好澡出來後,外賣員也正巧把藥膏送到了。姜初瑾研究了藥膏的說明後,徑直走到床邊,對南琅說:“伸腳。”
“幹嘛?”南琅正在理浴袍帶,頭也沒擡地說。
“腳不是崴了嗎,我看看。”
南琅的腳外表來看不是很嚴重,只有一小塊皮膚紅腫起來,姜初瑾把藥膏細細塗抹上去,她發出很輕地“嘶——”聲。
“疼?”姜初瑾立刻擡頭。
“嗯,你輕一點。”
女人的腳很好看,腳背纖瘦,表面可見皮膚下的淡淡血管,黑色指甲油不知什麽時候被卸去了,皮膚一片白,只有那片紅腫是唯一的瑕疵。
這是她帶來的,姜初瑾想。
公主嬌氣,這次大概真吃了苦,肉眼可見的困和疲憊,沒多久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睡過去了。姜初瑾盯着那處紅腫,黑眸沉了沉,忽然覺得自己特別不是人。
她不想讓南琅因為自己而受委屈,一點也不想。
姜初瑾坐在床邊,幫南琅塗上藥膏後,就開始幫她按摩起來。她毫無按摩技巧,只是憑借感覺細細揉着,動作特別輕。
直到天蒙蒙亮了,她才停下動作,去浴室洗了遍手,然後折返回床邊。
晨霧裹着涼風沖破了夜晚的黑暗,陽光絲絲縷縷透進來,在白色地板上灑上一道道金色的線。姜初瑾站在床邊盯着南琅的睡顏,許久,她彎下腰,親了口她的臉頰。
“晚安,寶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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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初瑾離開酒店後給兩位老人買了份禮物,然後在微信上跟餘潔華說了句,表示自己提前去了。
外公外婆住在依山傍水小縣城的大宅子裏,自從離開公司退休後,他們便住在這裏了,還說之後要把骨灰葬在這裏,因為這個小城市幹淨,不像大都市,欲望重重。
姜初瑾下高速後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到這裏,她還未推門進去便已經聽到熱鬧哄笑聲了,看到她進來後那份熱鬧又高了一個度。
“阿瑾來啦,”外婆拉過她的手,“你這孩子都好久沒來了,是不是不想你爺爺奶奶。讓外婆看看,阿瑾有什麽變化沒有?”
姜初瑾笑了一聲,說:“工作忙。”
“別以為我們老了就可以哄騙我們,”外公手裏拿着一個紅木做的短棍,不知道用來幹嘛的,他拿棍子嚴肅地敲了敲桌子,“旁邊住的小美也是個醫生,人家三天兩頭過來一趟,怎麽不見她說工作累?”
“唉呀,小美是小診所的護士,跟大醫院的醫生不能比。”外婆拍拍姜初瑾的手,欣慰地說:“還是咱家女兒有出息。”
最先來的是三舅那一家,其次是姜初瑾,最後其他人才陸陸續續的趕過來。一大家子二十幾號人,浩浩蕩蕩的将宅子擠滿了,老人小孩其樂融融。
因為三舅家新添了兒子的緣故,姜初瑾不可避免的成為了其中的焦點。不知誰先起的頭,最後一窩蜂的沖過來圍住她問什麽時候考慮結婚。
所幸南琅電話來的及時,将姜初瑾解出了重圍。她拿着電話出去,南琅這時候剛醒,跟她報個午安而已。
姜初瑾跟她聊聊幾句便挂了電話。她正想回去怎麽應付那一群人,旁邊突然來了道聲音:“剛跟誰聊天呢,這麽開心?”
姜初瑾看過去,是個陌生的男人。留着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發型明顯被打理過,一身休閑黑西裝,笑得溫文爾雅。
這個男人她從沒見過,姜初瑾:“你是?”
“噢忘了,還沒跟你自我介紹,我是林硯。”男人伸出手,笑着說:“你是初瑾吧,我很早就聽說你了。”
這應該就是林家那個小兒子,姜初瑾輕點了下頭,和他友好地握了握手。
林硯說:“好久沒見兩位老人家了,趁着新年來拜訪一下,既然碰見了那我們一塊進去吧。”
“不了,”姜初瑾笑笑說:“裏面有點吵,我想在外面呆一會兒。”
“還和剛才朋友打電話嗎?”林硯說。
姜初瑾嗯了一聲,糾正說:“想和女朋友多說說話。”
林硯笑意僵在了嘴角。
姜初瑾其實想過很多種解決方式,比如語焉不詳或者避而不談,随便找個借口避開結婚這個敏感話題,再比如可以把一切交給時間,讓她們的心在時間中慢慢扭轉過來,從拒絕到接受,又或者可以直接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來,反正生活是她自己的。
但不管哪一種,她從未想過否認和南琅談戀愛的事實。
她從未,将南琅當做一種可以隐瞞的存在。
林硯是個很有分寸感的男人,姜初瑾說這話的目的不言而喻,他除了有一點惋惜之外別無他法。和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面對兩位老人的調侃也很淡淡的揭過去了。
所以遇見林硯連相親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兩個陌生人的一次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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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初瑾和親戚老人一塊呆到了下午四五點,注意到時間不早了便開車回去了。她将車開到小區裏,送餘潔華到家後,調轉車頭。
“你要去哪?”餘潔華回頭問。
“在家太悶了,”姜初瑾說:“去別處看看。”
餘潔華沒說什麽,姜初瑾将車開到了酒店,順帶買了些奶茶和甜品,還有其他吃的。她拎着滿手的東西開了門,房間裏的某人正坐在床頭上翹着二郎腿看手裏的ipad。
“餓了嗎?”姜初瑾把東西擱在桌上。
“餓了,你再不來只能看到床上的一具屍體了。”南琅噠噠地跳下床,拉開椅子坐下,“你忙完了?”
“嗯。”
“明天還忙嗎?”
明天沒事,”姜初瑾頓了下,側眸看了她一眼,“可以陪你。”
“姜醫生怎麽這麽自戀,我說讓你陪了嗎?”南琅吸了口奶茶裏的珍珠。
“你來這裏不就是找我的嗎?”姜初瑾有些愣。
“知道就行了,幹嘛非得說出來。”南琅咕咕哝哝着,忍不住擡手捏了捏她的臉,“以後這事兒放在心裏默默感動就可以了,不用非得說出來,你女朋友臉皮薄,臉皮薄知道嗎!”
姜初瑾笑了一聲,乖順道:“知道了。”
姜初瑾半垂着眸看着她,直到她吃完後,把東西收拾了下,然後下巴微揚,語氣很淡:“上床。”
“啊?”這回輪到南琅愣住了,已經要進行到這一步了嗎,她還沒準備好呢,是不是得先洗個澡。
“姜醫生,這個……”
“上床。”姜初瑾蹩着眉心,說:“我看看你的腳。”
“……”
南琅臉瞬間垮下來,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失落,半晌心情複雜的哦了一聲。老老實實的爬上了床,順便把腳丫子伸出來。
藥膏加上按摩的緣故,腳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南琅坐在床上一條腿伸出來,睡褲向上抻到了膝蓋的位置。她下巴抵着膝蓋,看着姜初瑾瘦長的手指沾上透明藥膏,在自己腳腕處塗抹着。
她盯着姜初瑾骨節分明、白皙漂亮的手,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其他畫面,想起這雙手一寸寸地在皮膚上游移……
南琅低了低睫,掩去了逐漸變深的眸色。
姜初瑾塗好藥膏後,重操舊業幫她按摩起來。南琅沒拒絕,勾了勾唇,“姜醫生好貼心。”
姜初瑾輕飄飄看了她一眼,沒搭理。
“看在你這麽精心侍主的份上,今晚伺候舒服了,本公主重重有賞。”南琅說。
“什麽賞?”
南琅啧了一聲,端着架勢說:“你得先伺候着,賞不賞還得看本公主心情。”
姜初瑾彎了彎唇,挺配合的,“是,公主。”
直到最後按摩結束,南琅都沒再提賞賜的事,本就是開玩笑的,姜初瑾也沒太在意。她和南琅在酒店裏呆了一會兒,注意到窗外黑下來的夜色,拿上車鑰匙準備離開了。
“哎,這就要走了?”南琅抓着她的手腕。
姜初瑾神色微頓,看着她:“還有別的事嗎?”
“沒事你就不能和我一塊待着嗎?”南琅匪夷所思地盯着她,忽的舒展了眉眼,“對了,不是說重重有賞麽。”
她松開姜初瑾手腕,爪子在床墊上拍了拍,翹着唇角說:“今晚可以賞你半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