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肮髒
齊莠回到家已經一周,家裏的氣氛越發古怪,不僅是蔣璐,就連良輝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自從那天之後蔣璐不再管着齊莠,只是每次齊莠出去,她都慢慢說一句“早點回來”,齊莠點頭了,她便露出一副心安的表情。
她不再問齊莠和齊管竹之間還有沒有聯系,突然踏實下來,沒事的時候更多是拽着凳子坐在陽臺看風景,一成不變的景,墨綠的山和樹,再遠一點是白雲藍天,一坐就是兩三小時。
下課鈴一響,齊莠收拾好東西出校門,走到紅綠燈前,後面便有人跟着,他不回頭,那人也不出聲。走到一半,齊莠不耐煩了,停下腳步,跟蹤的那個人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撞在齊莠背上,比齊莠寬的肩罩下來,變成半摟的姿勢。
“你不用上班嗎?”齊莠頭也不回,熟稔又氣急的語氣,“沒事老跟着我幹嘛?哥。”最後那個字是臨時加的,僵硬地不得了。
齊管竹看似無辜地眨眼,“順路。”
齊莠盯着他,沒一會兒齊管竹敗下陣來,貼到他耳邊,“乖寶,別那麽看哥哥,哥哥要硬了。”
齊莠推開他,擡手擦擦自己泛紅的耳廓,好像這樣能降溫,退後一步,“你別跟着我,咱倆沒關系了。”
“怎麽沒關系?”齊管竹往前一步,非不在安全距離裏讓齊莠不得不時刻保持警惕,“我是你哥。”
“只是哥哥。”
齊管竹眼神閃動一下,很好掩藏起來,繼而笑道:“那叫一聲哥哥。”
齊莠轉頭走了。
齊管竹在身後跟着他,“柚柚。”
“……”
“柚柚。”齊管竹輕輕牽了下少年的衣角,只一下,“理理我。”
“齊管竹,你煩不煩?”齊莠猛地扭過頭,眼神灼灼帶着火光,“別來招惹我了!你不是說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嗎?滾我遠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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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管竹停了。
齊莠心髒沒由來地一顫。他害怕齊管竹真的不跟上來了,心裏咕嘟嘟冒酸水。
“就只是跟着你好不好?”齊管竹不知何時貼過來,危險距離,手指貼在齊莠的喉嚨處,把他擠進旁邊的窄胡同,挨着髒的紅磚,“不看着你我不安心。”
“不好。”齊莠氣得臉通紅,“我不想和騙子在一起,你以為我找不到更好的人?”他一時嘴快,沒看到齊管竹眼裏閃現出的不妙情緒,他該逃跑,現在就跑,但是他沒看到。
“沒有人比我更好。”齊管竹擠得更緊,兩人的身子緊緊貼着。路過有人看到這一幕,齊管竹似乎有所察覺,眼神移過去,那人一激靈快步走掉。
“你少自戀了!”
齊管竹沒說話,把臉埋進齊莠的頸彎,深深吸了一口氣。
“齊管竹!”齊莠渾身的毛都炸開了。
“也沒人比我更糟糕。”齊管竹喃喃着叼住齊莠頸上的軟肉,牙齒細細研磨,聲音沉得可怕,“齊莠,我該把你藏起來,誰都找不到。”
齊莠使出全身的力氣推開齊管竹,扶着牆跑走了。
男人沒有去追,慢慢滑坐在布滿塵土的土地上,沒一會兒手機響起來,他說了幾句話便挂斷了,百無聊賴地看着外面行走的人群。
不一會兒眼前出現一雙亮色高跟鞋,還有女人十分嫌棄的聲音:“我大侄子,你又發瘋?”
齊管竹擡起頭,發絲淩亂,眼神卻冷靜,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到手指微微顫抖。他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微微低下眼眸,“我吓到他了。”
齊若梅哼笑一聲,眼裏說不好是悲哀多一點還是苦楚多一點,“你還真是不打算瞞着我了。”
齊管竹毫無誠意地勾了勾嘴角,笑意淺淡。
齊若梅長嘆一口氣,“你和我哥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偏執得可怕。”她笑容酸澀,纖長的手指搭在男人的肩膀,“但是你要比他好……你一定要做得比他好。”
齊莠不知道跑出去多遠,感覺自己的肺部要爆炸了,滿腦子都是齊管竹在他耳邊說的那些話。他的身子微微顫栗,急促喘息着,緩緩蹲下身。倒不是多害怕,他太熟悉齊管竹,在旁人聽來毛骨悚然的話,齊莠甚至沒什麽感覺。他只是受不了齊管竹貼得那麽近,那麽熟稔的語氣,仿佛兩個人還很親密……
齊莠回到家,良輝正坐在客廳,電視沒開,他穿着正裝,坐得板正,看到齊莠,背微微駝下來,“回來了啊。”
齊莠愣了愣,“嗯。”
良輝緊張地舔了舔嘴角,“叔想和你說說話。”
盡管滿肚子疑問,齊莠還是坐到一旁。
良輝問:“你這幾天在你奶家過得怎麽樣啊?”
齊莠張了張嘴:“……挺好的。”
良輝點點頭,“喜歡你奶奶家?”
齊莠頓住了,有些疑惑:“良叔?”
“哎。”良輝應了一聲,一只手輕輕搭在沙發邊緣,“你也別怪我多嘴,那畢竟……哎你媽幾乎不和那邊聯系了,你這一去好些天,你媽挺怕你不回來的。”
撒謊。
齊莠靜靜聽着。
“你呀想回去看看也是正常,但是也別回去太久了,你媽和我都挺想你的。”良輝巴巴望着他,“你覺得呢?”
齊莠指尖微微泛着涼,沒有回答,直直看着良輝。
良輝叫了一聲:“齊莠?”
門在這時候開了,蔣璐拎着菜回來,看到良輝有些驚訝:“你怎麽這個點就回來了?”眼睛瞄到坐在一旁的齊莠,靜了一下。
“啊,今天沒什麽事,正好和齊莠說說話。”
“良叔讓我少去奶奶家。”齊莠出聲了,語言尖銳,眼睛望向蔣璐。
良輝有些尴尬,手擡起又放下,“叔不是那個意思……”
蔣璐看向良輝,“他想回就讓他回吧。”
良輝有些詫異,以往蔣璐一定是第一個跳出來支持齊莠老實在家呆着的,現在這是怎麽了?
女人沒再多說什麽折到廚房去,嘩啦啦的水聲響着。
齊莠轉頭:“良叔。”
“哎。”良輝喏喏應着。
“我不喜歡別人管我太多。”
良輝欲言又止,最後低下頭,摸摸自己夾白的頭發:“叔以後不多嘴了。”
第二天齊莠沒在校門口看到齊管竹。他沒來。理所應當地,昨天說了那麽可怕的話,今天怎麽還有膽子來。
齊莠想說自己也不是很在意,他今天下課晚,街邊一些小吃攤都擺起來,油煙肆意侵蝕着味蕾,他有點犯惡心,快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來,猛地回頭。
街道兩旁燈紅酒綠,人影匆匆,齊莠也想不通自己在期待什麽。很快他轉回頭,從明亮的燈光下走過,走進黑夜。
他沒看到更深的角落裏的确有人跟着他。夜裏星星點點的燈光,齊管竹點燃一根煙,明滅的火星燃進深邃的瞳仁裏。他想到昨天齊若梅跟他說得一番話。
“那小子又不是小寶寶了,你沒必要時刻看着他。”
“我需要看着他。”
“是他需要還是你需要?”齊若梅問,“現在這種情況根本就是你離不開他,你已經吓到他了!”女人用難以理解的目光看着齊管竹,只有這種時候才能看清她眼角的細紋,她也已經不再年輕,“那之前幹嘛還要放他走呢?”
“……因為他提出來了。”齊管竹輕聲說,“只要是他要求的,我都會答應。”
齊若梅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問,卻管不住嘴,怒氣沖沖說:“那他叫你去死呢?”
齊管竹眨了下眼睛。
齊若梅撸了把頭發,有些痛苦地別開頭:“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她想到幾年前,那時候公司剛剛穩定下來,她只身來到這所城市,來找齊管竹。
十九歲的少年,和現在的齊莠一樣大的年紀,眼底滿是戾氣,對什麽都不在意不感興趣,聽說父親的遺囑裏有一份專屬于自己的財産,歪歪腦袋輕易說出“我不要”。
她終歸來遲了一點。
……
齊莠揣着心事,開門聲輕了一點,沒想到屋子裏在争執,時隔幾天他再一次聽到母親尖銳的喊叫。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良輝你眼裏還有沒有我?!”
齊莠下意識放輕了動作,伫立在玄關,門堪堪掩上。
良輝的聲音太小了,他只隐約聽到一句,“……那也是遲早的事。”
“但不是現在。”蔣璐語氣堅決,“不能是現在。”
“為什麽?”良輝的聲音也大起來,“你看看你幹的好事,你的好兒子回來了你是不是特別高興?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要擔驚受怕到什麽時候?!”
什麽意思?
齊莠的手撫上鞋櫃,他該知道的,他隐約想到什麽。
關于那個秘密。
卧室裏傳來母親的哭聲,齊莠挪了步子,一點點往光源處走近。
良輝嘆了口氣,手輕輕搭在女人的臂上,“你……哎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我太着急了。”他妥協了,有些懦弱的男人的聲音從他嘴裏發出,“他都十九歲了,總要和他說明白。”
“我知道。”蔣璐近似冷笑一聲,“你和我結婚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事情其實早有預兆。
齊莠想,他早該知道。
從很久以前開始……很多事就露出端倪。
中年男人彎着背解釋道:“你瞎說什麽?我和你結婚當然是為了過日子。”
那為什麽視而不見呢?
齊莠靠近門邊。
蔣璐躲開良輝挨近的手,她早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會為一句情話為年輕英俊的容貌軟了心腸,她心裏明鏡似的,搖搖頭,“你是為了你兒子。”
是他沒有長大,信誓旦旦對齊管竹說一些豪言壯語。
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齊莠的眼睛酸澀,眨一眨,隐約又聞到夜市裏那股嗆人的油煙味。
他有點想吐,聽到良輝一本正經地說:“那也是你兒子。”
那股膩人的惡心味道久久不能散去,齊莠将手指伸進喉嚨裏,不知輕重,發出細小的幹嘔聲。
屋子裏靜了。
片刻後是蔣璐顫巍巍的聲音:“有人,誰在外面?是……齊莠嗎?”
到頭來他還是沒能長大,仍然是被保護得很好的稚氣的少年。
齊管竹是否什麽都知道?眼前變得模糊一片,齊莠想到七年前,醫務室淡淡的藥味,白色的床鋪,窗外嫩綠的爬山虎,滲血的指骨,十八歲的少年,一雙漠然狠厲的眼,如同困獸般的神情。
唾液連着血絲垂落下來,齊莠眼眶裏的淚珠砸落在地上,緩緩跪下去。
他體內湧動着肮髒。
作者有話說:我沒存稿了,周五停更一次,周日按時更。
話說……誰知道更新動态那個标志為什麽沒了嗎?
小劇場2
【撒嬌】
齊莠早上學,比班裏大多數同學都小,個子不算矮,班裏中等,結果體育課男生人數不夠,齊莠被安排到女生那排。
小孩子嘛,沒多少新鮮事,這成了趣事,每次女生那排報數,聽到第一聲清脆的男孩子的聲音,大家都笑。同學沒有惡意,齊莠也知道,知道還是別扭。
齊莠把這事跟齊管竹說了,明白跟他哥說了也沒用,又不會被調回男生的隊伍,但他就是想說。
那時候蔣璐管他管得正嚴,他就拼命挨着齊管竹。說話的時候揚起腦袋,認認真真說,還非要抓着齊管竹的胳膊。
“你都多大了還和你哥撒嬌?”蔣璐好像很看不慣他這樣,總是一遍遍提醒,“你哥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還鬧他?快回自己屋寫作業!”
齊莠假裝沒聽到,那時候還沒膽子和蔣璐頂嘴,縮縮肩膀躲到他哥身後去,就賴着齊管竹那間屋子不走。
他哥說:“你去。”
他就瞪上眼睛了,嘴巴不自覺撇起來,就是在撒嬌,耍委屈,自己還覺得不是。
他哥怪好笑的,點點他腦袋,接着說:“你去把作業拿過來,在我這屋寫。”
啊,這個可以。
齊莠笑起來,甜甜的,說:“好。”
【戴假發】
齊莠戴過假發,黑色的,長到及腰的微卷發。
高中的舞臺劇。
叛逆少年并不想演,好說歹說才同意試試裝,女生在他臉上撲了淡淡的粉,打了點腮紅,然後戴了假發。
穿着白半袖牛仔褲的小少女。
女生在他扯頭套之前拍了一張側顏,怪好看的,發給齊莠了。
被齊管竹看見了。
齊管竹:“你談戀愛了?”
齊莠裝聾。
齊管竹不逗他了,手疾眼快拿過手機給自己發過去。
“我……齊管竹!你有病吧!”
齊管竹當着齊莠的面把那張照片保存了。
後來為了避開不必要的桃花,他曾不止一次出示過這張照片。
“我有女朋友。”
對此弟弟并不知情。
【寵物】
齊管竹曾經養過一條博美。
白色的,毛茸茸,不太叫喚,安安靜靜,很乖。
是朋友抱回來的,宿舍不讓養便塞給了住在外面的齊管竹。
齊管竹本來不想養,那只博美卻像認準他,搖着尾巴挨近他腳邊。
齊管竹用腳輕輕挪它,挪開一點,它又颠颠粘過來,黝黑的圓眼睛望着他,吐出紅舌頭。
齊管竹不知道想到什麽,沉默,然後默認了這個小家夥的到來。
他不該養一條寵物,脆弱的、柔軟的,不堪一擊的生物。一點小病就會致使它們死亡。
齊管竹早該知道,當初鬼使神差地留下它,是個錯誤。
自己養不活它。
博美死在寵物醫院,剛剛八個月大的狗狗,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團,前幾天還蹲在門口等他回來,現在就悄聲無息躺在那兒。
齊管竹打車回家,途中接到齊莠的電話,直接叫司機調轉車頭,往另一個方向去。
齊莠,他的弟弟。
小時候喜歡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哥哥地叫,乖軟的一團。齊管竹想把所有自己好的東西都給他,他的弟弟值得所有好東西。即使後來青春期躁動,變得叛逆,在齊管竹眼裏齊莠仍是那個甜絲絲的小孩。
是他的弟弟。
他要保護的人。
所以當他看到三兩個人圍着齊莠,帶着微弱溫度的煙灰落在弟弟的臉上。齊管竹拽開那個人,重重揮出一拳,骨節接觸到皮膚的那一刻,清脆的斷裂聲愉悅響起來,他餘光裏是弟弟那張沒有情緒的臉。
他的弟弟,鴉黑纖長的眼睫,紅潤的唇,還有一雙滿溢情緒卻假裝什麽也不在乎的眼。
脆弱的、稚氣的少年。
齊管竹的手幾不可見發抖,為那突然撕裂胸膛洶湧而出的情感,他被活生生吞噬,把情緒發洩在傷害齊莠的那個人身上。
他養不活任何東西。
血和哀嚎混在一塊,還有齊莠略顯驚慌的眼神。他的手貼到齊管竹的手腕上,齊管竹聽到自己靈魂深處滿足的嘆息。
或許他是個怪物。
齊管竹松開了手,那人摔落在地上。
這場單方面的毆打結束了。
齊管竹看到齊莠眼裏映出鬼魂一般可怖的自己。
他的弟弟緊緊拽着他沒有松手。
——你該離我遠一點。
齊管竹張了張口,沒有說出任何話。
“齊莠。”
“嗯?”少年慌亂地應了一聲。
他不該接近他。
齊管竹說:“還敢惹事嗎?”
別再靠近他了。
齊莠低下頭,握着他手臂的手微微地抖,說出口的話卻倔得要死,“你可以不來管我。”
齊管竹輕笑一聲,齊莠明顯抖了一抖。
他養不活任何東西,他保護不好脆弱又珍貴的寶物。他該讓齊莠遠離他。
他是個怪物。
齊管竹随口道:“行吧。”反抓住齊莠的手腕,像是妥協了,“我算服了你。”
齊莠很快掙開了。
齊管竹笑得更歡。
就是這樣。
——別讓我再抓住你。
【清香】
少年身上有一股清香,離得很近才能聞得到。
女生猜測是洗發水的味道,青草和淡淡的牛奶香。
“你不是喜歡三班那個齊莠?”放學後朋友突然提到這個人,碰她的肩膀,“不和他多接觸接觸嗎?”
“不是喜歡。”女生看向走向前面的少年,看他走路稍稍搖晃起來的手臂,腕骨精致。
是一種特殊的吸引。
少年的眼睛永遠透出一種澄澈,粼粼的水光。
但不是喜歡,不是愛意,不會有想在一起的沖動。
女生望着齊莠的背影。
她就是知道。
齊莠不适合做戀人。
這個幹淨純粹又孩子氣的精致的少年,不适合做戀人。
他還沒有長大。
齊莠突然在前面停下了,身前站着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
她們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一瞬間,女生在男人身上嗅到熟悉的青草氣息。
成熟的、大人的氣息。
齊莠身上帶着的氣息。
女生匆匆回過頭,看到平時笑容都含蓄的男孩子,露出誇張地皺眉撇嘴的表情。
她隐約又聞到那股淡淡的奶香,純真的孩子似的清香。
作者有話說:
雖然一直說着要長大,但其實弟弟還是被保護的很好,沒有一個節點弟弟很難成長起來。因此身世的事必須由他自己去發現。
哥哥視角還要很多事要講,兩個人都有很大缺陷。
開文的時候只有一條簡單的主線,寫着寫着就超出預期的故事線。不過我只是個負責記錄故事的,大部分時候任由他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