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24章
醫院威嚴聳立,不管是小縣城還是大都市的醫院,都像是一個模樣刻出來的,醫生護士行色匆匆,家屬患者心事重重。
古鷹父親正在ICU搶救,主治醫生已經讓古臻簽了病危通知書,這番便是生死輪,要麽還能再在陽間繼續靠ICU續命,要麽就直接收拾收拾準備後事了。
古鷹坐在ICU門口的地板上,他姐靠着牆,都還沒和娘親說這件事,老人家心髒不太好,怕太突然吓到她。
姐弟倆都沒說話,保持着沉默,等待醫生的宣判,每一秒都難熬如小刀磨粗繩,寧珵钰許久不來醫院,醫院于他而言,是人生噩夢的發源地,他的父母也曾送來醫院搶救,雙雙搶救失敗撒手人寰。
古臻看見寧珵钰的時候,其實有點驚訝,她以為兩人都沒什麽交集了,沒想到還能一起來,算是給她心裏一點寬慰,她給寧珵钰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寧珵钰不明所以也朝她點了點頭。
一個小時過去,毫無動靜,寧珵钰給兩個人買來午飯,古鷹沒胃口吃,古臻稍稍冷靜了點,打開盒飯,坐在地上随口吃起來。
“你也吃一點吧。”古臻拍拍古鷹的肩膀,“別餓壞了,你爹估計還要好一會兒。”
寧珵钰點點頭,附和道,“沒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
畢竟他爹媽連一小時都沒扛住。
古鷹像是很聽寧珵钰的話,疲憊地看了他一眼,拿起盒飯有一口沒一口地吃,食之無味,古臻知道弟弟會比自己更傷心,畢竟這ICU裏的糟老頭可寶貝他這兒子了,雖然他出櫃讓老頭不恥,但心底的疼和喜,和古臻這個大女兒一對比,高下立見。
兩個人吃完飯不久,走廊遠處來了一大一小兩人,古臻遠遠一瞧,是她前夫和兒子。
單河琛一撒手,古桓就跑到媽媽身邊嗷嗷哭起來,古臻抱起古桓,下了樓,帶人去醫院後花園散心去了。
單河琛和寧珵钰打了個招呼,就見古鷹一臉頹靡坐在地上,英俊的臉龐寫滿了憂愁,他哪見過古鷹這番模樣,饒是古鷹讀高中的時候,被寧珵钰“甩了”都不至于這樣。
單河琛只好單獨給寧珵钰一個眼神,寧珵钰心領神會,跟着人去緊急出口附近,單河琛不太明白二人的關系,只說:“讓他一個人待一會。”
“嗯。”寧珵钰單獨面對單河琛還是有點怵,單河琛給他感覺總停留在那個在臺上打鼓的狂人模樣,算上這次,私下見過兩面,都是一副為人父的慈祥樣——也可能是年紀大了,不像以前那般狂。
單河琛抽完一根煙,意味不明看了寧珵钰一眼,“古鷹以前和我組樂隊的,所以他高中我就認得了。”
寧珵钰想說他知道,卻不太敢開口,保持沉默。
單河琛:“你們什麽關系?”
“……朋友。”寧珵钰吐出兩個字。
卻又不像朋友,古鷹在追自己,自己沒辦法給人回應,又不想就這麽相忘江湖。
單河琛似乎不太高興,鼻息一噴,冷笑一聲,索性說:“古鷹從高中就很喜歡你,你現在要是喜歡他,就跟他在一起,不喜歡就早早離開。”
“想清楚,他不缺朋友,不會想和你做什麽狗屁朋友的。”單河琛說完就走了,留給寧珵钰一個他一如既往害怕的狂妄背影。
古鷹的父親沒有在搶救室中活下來,這兩只腳終于還是一并邁入了鬼門關,醫生讓家屬簽署死亡聲明,将屍體從手術臺暫時移入太平間,古臻簽字和醫生溝通太平間相關手續之際,古鷹一個人離開了。
寧珵钰上洗手間整理了亂七八糟的思緒,關于古鷹的,關于單河琛那句“從高中就喜歡你”,關于老人家的離世,關于他對自己父母的懷念,洗了把臉,所有煩惱仿佛随着水流一并轉圈流入下水道。
古臻神色憔悴,眼下的烏青好像更深了,抹了淚水,如兩片角落的潮濕青苔,有氣無力問他:“我弟跟你在一塊兒嗎?”
寧珵钰給人打電話,那人沒接,古臻這會兒卻心累得沒氣力再去安慰她弟,單河琛抱着小孩,三個人都去了付費窗口繳費,寧珵钰只能自己去找古鷹。
倒不難找,直覺告訴他,古鷹就在天臺。
好像以前就這樣,寧珵钰總能敏銳地猜測出同學們不高興會去哪兒,副班長總能察覺到他人的悲傷情緒,或上天臺或去體育館籃球場抓人。
青少男女都愛去這些地方,看夕陽看日出吹冷風淋秋雨。
“找到你了。”寧珵钰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醫院住院部的樓層很高,為了防止精神病人或是家屬醫鬧跳樓,天臺及胸高的圍牆用幾米高的鐵絲網圍起來,隔着鐵網,夕陽恰恰好挂在那一筐方形網格中,晚霞紅的宛若戳破了的糖心蛋,汁液全從蛋黃中流了出來。
但一月初的風還是冷的,天臺風更大,吹得寧珵钰腦袋嗡嗡響。
古鷹偏了偏頭,迎面撲來的風便将他久未打理的頭發從側邊吹亂,虛虛地遮住眉眼。
寧珵钰靜靜地望了他幾秒,說:“你該剪頭發了,古鷹。”
“是該剪了。”古鷹收回視線,投向遙遠的天,壯觀的落日,“我爸沒熬到過年。”
“他對我很好,雖然知道我是同性戀之後一直不待見我,但是……”古鷹忽然不說話了。
“我知道的。”寧珵钰苦苦笑了笑,又低咛一句,“我知道的。”
“其實我還在讀小學我爸媽就去世了,開摩托車死的,沒有人撞他們,死的那天是情人節,他們甜甜蜜蜜地出去過節了,我和妹妹留在家裏看門,之後就再沒回來過……可能是太開心,開摩托回來的路上,不留神撞入了溝渠,離開的好容易,像一場夢,又像一個笑話。”
寧珵钰從不和人提及父母,小時候是為了逃避,和人提起,就要揭開一次瘡疤,把流血的一面展現給他人,卻沒有人真的願意全心全意接納下他的痛苦。
這個世界上的痛苦那麽多,他的頂多成為茶餘飯後那一聲“好可憐”的感慨,成為廉價又煽情的談資,像祥林嫂,高中學課文的時候,祥林嫂又可悲又奇怪,同學們都在笑,都在模仿那句,“我真傻,真的”,只有寧珵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連裝樣子笑笑都沒辦法。
而學完那篇課文他反而釋懷了。
不用怪他人無法共情,世界上自己的小孩沒讓狼叼走、父母健在的人實在太多。
但是……寧珵钰偶爾偶爾,他也想抛卻宏觀層面的明事理,很想有人能輕輕抱住他,告訴他,“不要難過,珵钰。”
古鷹便成了那個抱住他的人,擋住了天臺穿膛而過的風,只留下那一抹橘色夕陽,暖暖地照耀在冬日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