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延伫這會兒并沒睡覺,其實還早,他剛洗完澡,不到十點,窗外瓢潑秋雨,延伫收下幾件厚衣服,手機響起。
延伫一看來電人,猶疑片刻,毛巾擦了擦還在滴水的頭發,接通。
“……延伫。”
游霧在哭,延伫聽出來,哭得歇斯底裏,而且,他應該沒有一直在哭,只是自己接通電話那一瞬間,游霧的聲音漸漸放大,最後眼淚連着延伫的名字一并倒了出來,和屋外的雨一樣,閃電雷鳴雨滴,來勢洶洶。
很久之前,延伫不得不承認,他不讨厭游霧哭。或者說,延伫不讨厭任何人在他面前掉眼淚,只要不是無理取鬧,眼淚汪汪地來找他,他內心會滋生一股奇妙的滿足感。小說家寫馴服要承擔掉淚的風險,而對延伫來說,眼淚是獎勵是信任,談何風險。
尤其是掉着眼淚喊他的名字。
像現在這樣。像剛接觸時,游霧蹲在他家門口那樣。
“怎麽了?”延伫明知故問,他嘴上是冷靜問話,動作倒麻利,從櫃子裏翻出那把藍色的雨傘——大半個月沒下雨,傘都讓人收起來作藏品了。結果早不下晚不下,非要夜晚出門的時候下,巧得像寫小說似的。延伫懷疑游霧是故意的,畢竟那人是個小騙子。
“停電了,還有強盜……”游霧恸哭着忽然噤了聲,延伫停下腳步仔細聽了聽手機內發出的微弱聲響,好像的确有砸門的聲音。
“停電了啊。”延伫低語重複一次,抓了鑰匙就出門,通話切至後臺,他叫了輛出租,聽見游霧在那頭“嗯”了一聲,鼻音濃重。
延伫在等車,他一手舉着手機放在耳邊,一手撐傘,傘面噠啦噠啦大珠小珠落玉盤,雨滴在他腳邊濺起,沾在褲腿,微微冷。
延伫問:“那你想我怎麽做?”
游霧似是怔了片刻,哭聲消失,呼吸聲也聽不清了,隔了幾秒鐘,延伫隐隐約約又聽見了有人在砸他工作室的門。鐵門讓人打得嘩嘩響。
“……你過來。”游霧的聲音掩蓋住砸門聲,甫一張口他就忍不住繼續低聲哭,“我想要你過來,求你了,延伫。”
延伫忘記提醒游霧,工作室那棟公寓樓,之所以賣不出價格,很大部分原因是物業不太好。每逢雷暴天氣,物業會擅自斷電,他們擔心這雷公電母對這座小區的樓房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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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伫沒挂電話,游霧就在他耳旁哭,躲在手機後面哭,他的手機很燙,手指卻是涼的。
一直到進了電梯,通話切斷了。
電梯抵達,門還沒敞開,延伫聽見了游霧說的“強盜”的砸門聲。聲音爆裂如外頭的響雷一樣。
延伫打開手機手電筒,雨傘柄拉長,抖兩下,嘩啦落了滿地的水。他換了傘的方向,握住濕漉漉的折疊傘面,長柄伸出朝外,門打開,延伫用手機照向工作室門口的男人。
“喂——!眼都瞎了喂!”男人肢體不太協調,半個身子倒向牆壁,雙手不停揮舞試圖驅走刺眼光線。
“幹嘛!”
延伫定睛一瞧,他見過這人,延伫關了手電。
“你走錯門了。”延伫給他一個眼刀,整棟樓停電,走道黑黢黢的,只有緊急通道那站詭谲的綠光。
這男人自然沒看見延伫黑下去的臉色,嗚哝地說:“不可能啊……這不就是我家嗎!媽的!開門!”男人又高高擡起肥壯的手,好在延伫眼疾手快揮起傘柄,“啪”一聲,細長的金屬棍打在男人的手臂肉上,男人疼得嗷嗷叫,卻沒有反擊——他喝醉了,腦子和身子各幹各的,延伫絲毫沒懼他。
男人捂着手蹲在牆角哀嚎,延伫按響了領居家的門鈴。
白天見過的那個女人打開門,屋內黑黑的,她端了一盞蠟燭,照清延伫的臉,延伫退開半步,下巴朝角落一擡,“把你老公帶進去。”
“嗯……?”女人探出頭,蠟燭幽幽,角落裏的男人見着女人,嘴裏罵罵咧咧,艱難起身,扶着牆,女人望着男人,神情淡漠,不得不讓開身位放他進了去。
延伫對夫妻倆的争吵不感興趣,女人關門前,他用手擋了一下,“你沒聽見嗎?”
“聽見什麽?”女人轉而端出無辜的表情。
延伫大概明白她什麽都聽見了,畢竟這男人砸門的架勢,他坐電梯徐徐上升時就聽到了,這女的為了不放他老公進門,裝聾。
果然不是奇葩不進一家。
延伫微微一笑:“你家狗會失眠。”
女人面帶愠色“嘭”一聲把門關上。
延伫讓這門風給吹了一下。
延伫拿出鑰匙慢慢打開工作室的門,一道熒光從地板散出,延伫低頭看,那是一部手機,屏幕似乎碎了,界面停在剛剛中斷的通話記錄,游霧沒有給他作任何備注,延伫的手機號碼紅成一串,格外紮眼。
手機旁邊游霧抱着膝蓋埋頭靠牆縮着,身旁趴着一只幼犬,小狗見延伫進來了,朝他搖了搖尾巴,走路還沒走順溜,在延伫跟前滑了一下,又很快站了起來,嗷嗷叫兩聲。
延伫蹲下來,摸摸毛茸茸的幼犬,拾起游霧的手機,關閉,屋內唯一的強光源消失,只有窗外的雷電偶爾照亮這片漆黑。
小狗似乎很害怕,緊緊黏在延伫腳邊,尾巴夾着垂向地面。
延伫半跪在游霧跟前,碰了碰他的手,“游霧。”
這麽怕嗎?延伫等了幾秒,游霧然沒什麽反應,延伫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擡起臉,游霧。”
游霧肩膀抖了抖,慢慢擡起頭,露出一雙充滿警惕性的眼睛,閃電光速過了一下,游霧又縮起來了。
延伫微微嘆口氣,單手拎起匍匐在鞋上的幼犬,捏着他厚軟的肉,輕輕放它回籠內,倒了點吃的安撫片刻,他又回到門邊,游霧這回沒再縮成一團了,仰起臉直直和延伫對視,卻又不像在看他。
延伫想起來,這人夜視很差。
延伫掏出手機,打開手電,反過來豎靠牆,光線朝牆內,沒那麽刺眼。
“延伫。”游霧看清楚了,當然他一直都很清楚,只是看不見延伫的臉,他又會不安。
現在他能看清延伫的面容,他高高的站着,距離自己似乎很遙遠。
“你太高了。”游霧坐在地板上恹恹地說。
僵持半分鐘,延伫又蹲了下來,他覺得蹲着腿麻,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單膝跪地,延伫張了張口,還沒說話,游霧伸出雙臂搭在他肩上,整個人鑽進了他的懷抱,延伫身上有雨水的味道,游霧莫名鼻子一酸,才哭過的眼睛像擠不完的海綿,延伫感受到脖頸濕濕的,這人又哭了,沒有一點哭泣的聲音,只有雨聲,雷聲,游霧極力壓抑下的呼吸聲。
還有心跳聲。
“游霧。”這個姿勢延伫有點撐不太住,他撫着游霧的背,游霧冒了很多冷汗,睡衣濕了半件。
“嗯。”游霧一動不動汲取延伫身上的熱氣。
延伫說:“去睡覺了。”
游霧沒有作為,賴着不肯動,“你抱我去。”
怎麽說游霧也是一米七的個子,他扒在延伫身上,延伫根本站不起來。
延伫:“那你先松開。”
“我松開你就抱我去嗎?”游霧聲音清亮了不少,方才激動的情緒已然過了,延伫聽出來裏頭讨價還價的意思,他沒說話,游霧就這麽和他耗着。
“不要不說話,延伫。”游霧又往人身上拱了拱,還好是黑夜,他嘴角的笑意濃得根本無法掩飾,“我松開你,你抱我過去,好不好?”
游霧沒等延伫答複,他放開了雙臂,乖乖坐在地上,延伫如釋重負,站了起來,調整片刻呼吸,低頭瞧着游霧,游霧的視線則從延伫的臉慢慢往下落,落到他眼前,延伫的褲子,一個小鼓包,他假裝沒看見,垂下眼,延伫的褲腿和鞋面,濕了半截。
不過很快他的視線就随着水平線的升高而升高,延伫一手将人撈起來,托着游霧屁股像扛大米一樣抱在懷裏,進了休息室,另一手稍稍帶一下門,門“咔噠”一聲,不輕不重關上。
作者有話說:
休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