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圖窮匕首見
第073章 圖窮匕首見
“快來人啊!!有刺客!!!”紫袖驚恐地高喊出聲。
鄭來儀眼睜睜看着那刺客手持明晃晃的刀子朝自己撲過來, 下意識偏頭要讓,一只瓷盤不偏不倚地從旁邊飛了過來,“當”一聲撞在了刀刃上, 崩成了碎片,t 将刺客手中的兇器打偏了。
刺客眼神狠戾,看向扔盤子的犀奴,刀鋒迅速轉了向。
犀奴嘴角一扯,笑得莫名有幾分狠辣, 她手中還拿着一瓣瓷盤的碎片, 順手将鋒利的缺口朝外,權當做武器朝着那假扮小厮的刺客飛撲了過去。
刺客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胡商”竟然身負武功,且一時看不明白什麽路數,只是身法鬼魅,每一招都出乎意料,他咬着牙抵抗了兩招,卻被犀奴逼得接連後退, 瞬間退到了門邊。
犀奴身手利落, 招招不落下風, 與此前麗笙公主身旁那個柔弱的侍女已經是全然兩樣,鄭來儀的眸光随着她靈活的身影漸漸凝重。
忽聽“嗤拉”一聲, 那刺客的臉被犀奴手中的刀片劃了長長一道, 頓時迸出一串血珠。他咬着牙,手中的刀亂舞了一通,竟讓他一招得手, 劃破了犀奴身前衣襟。
犀奴一聲怒喝, 握住刺客手中刀刃,一個鹞子翻身, 飛足踢中了刺客面門,刺客被一腳踹翻,仰面倒地,尚未來得及挺身,刀鋒便抵住了他的喉嚨。
守在室外的士兵們一窩蜂湧進了房中,酒樓老板驚慌失措的聲音從人群後面冒出來:“什麽人?!刺客在哪裏?!!貴人有沒有受傷???”
嚴森帶着人出現,急忙将刺客從犀奴手中接管過來,見鄭來儀無礙,只是尚有些驚魂未定的樣子,方才松了口氣。
“屬下護衛不力,請貴人責罰。”
紫袖又氣又恨,一跺腳:“這麽多大男人,早不進來保護小姐!等賊人被制服了才冒出來!”
嚴森臉一紅,不敢說話。實則方才他們的人自郊外茶寮之後,又暗中跟了副使大人一陣,确認他确實按照計劃往西洲營的方向去了,才調轉回城,這才疏忽了鄭來儀這邊的護衛。
鄭來儀看了嚴森一眼,眼神一時通透,搖了搖頭:“我沒事。”
紫袖朝那刺客“呸”了一聲,恨恨道:“這膽大包天的賊厮!拖下去好好查查什麽來歷!”
嚴森擺了擺手,手下人将刺客雙手反剪拖出室外,又留了一隊人,将酒樓上下都檢查過一遍才放心。
紫袖上前一步扶起犀奴,不無欽佩的語氣:“沒想到你的功夫這麽好!”
犀奴拍了拍衣服下擺的塵土,又恢複了低調的姿态:“雕蟲小技而已。”
鄭來儀從席上站起身來,眼神落在犀奴胸口,她的前襟方才被刺客劃破了,露出裏面一片雪白的皮膚。
“犀奴,你的故鄉……是蒲昌海麽?”
犀奴動作一頓,擡眼看向鄭來儀:“姑娘為什麽這麽問?”
“你可認識一個……叫絲雨的姑娘?”
犀奴的面色倏然發白,看着眼前的鄭來儀,緩步後退。
“戎贊。”鄭來儀突然揚聲。
敞開的門後應聲現出人影:“主子。”
戎贊不動聲色地攔住了犀奴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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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獨自守在廊下,見戎贊腳步匆匆的進了院,急忙上前兩步:“怎麽樣了,查出來了麽?”
戎贊點點頭,将前面探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紫袖。
刺客的身份已經确認,是一名家在蓬州的牧民,他的家鄉自入秋後便大雪成災,養的近百只牛羊都被凍死。走投無路下,他與同鄉一起落草,卻遭到蓬州軍清剿山匪,只剩下了他一條漏網之魚,輾轉到達了涼州,得知鄭來儀身份後自覺命運不公,便心生歹意。
紫袖恨恨道:“這歹人,活該千刀萬剮了他!”
“嚴大人親自審的,人被關在涼州大獄,估計也沒幾天好活了。”戎贊提起來也是一臉痛恨,他就離開了一會,就出現這樣的事情。
“主子在裏面?”
紫袖面色有些神秘,“——還有犀奴。主子叫咱們都去休息,不用人伺候。我不放心,還是在這裏守着,你早點去睡吧。”
戎贊搖頭:“我也和你一起守着吧,姐姐。”
犀奴坐在一張玫瑰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對面的鄭來儀。
“你認識絲雨,對不對?”
犀奴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仍然是一身胡商的裝扮,衣服上沾了點血跡,是方才和那小二交手時留下的。
“鹘國的百姓中,仍有不少當年漪蘭的後代,你和絲雨都是,我說得沒錯吧?”
沉寂許久,犀奴緩緩垂下眼,又恢複了那個麗笙公主身邊低調的婢子姿态:“貴人反複提及的這個絲雨,婢子從未聽說過……”
“她的胸口,有和你一樣的刺青。”鄭來儀的視線落在犀奴破損的衣襟上。
犀奴迅速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一邊迅速将下翻的衣領遮攏住露出的一小片皮膚,語氣警覺了不少:“我們部落中的女子喜紋刺青,這沒什麽特別的……”
“你的身手很好,和絲雨一樣,都很擅長掩飾自己。”
“會點功夫才好保護主人,這沒什麽稀奇的,婢子不知道貴人在說什麽。”
“我是在青州的一場筵席上見到的絲雨,她被護劼作為禮物,預備獻給舜王世子——就是現在的太子,她卻擅自離席,意圖行刺……”
“行刺?!”犀奴倏然站起身來。
鄭來儀淡淡掀眉,看向面色煞白的犀奴,“現在你還要堅持自己不認識這個絲雨麽?”
“那她——?”
“死了。沒能逃得掉,挨不過嚴刑拷打,死在青州大牢。”
“你們……對她嚴刑拷打了?那她招認了什麽?”犀奴的聲音微微發顫。
鄭來儀向前靠近,與犀奴只有一步之遙,緊緊盯着她的眼睛:“審出來,她是大祈叛将段良麒的餘黨,因為仇視叔山尋,才對他兒子下手。”
“段良麒……”
犀奴苦笑了一下,似是松了口氣,又似乎隐藏着極大的悲哀。她低低嘆了一聲:“她簡直太傻……”
“所以她和麒臨軍并無關系,對吧?”
犀奴頹然坐回椅子裏,半晌說道:“絲雨姓安,本名安絲雨。”
“安……絲雨?”鄭來儀聯想到了什麽。
犀奴捕捉到鄭來儀的神色變化,點了點頭:“她是安夙的侄女,說起來和叔山梧還有些血緣關系。”
鄭來儀眉頭擰緊:“那她為何要對叔山梧下手?”
犀奴一手扶着額頭,低聲:“……我也不知。恐怕是因為,她把叔山梧當成了他哥哥叔山柏。”
鄭來儀微微皺眉,看來絲雨身為安夙的親人,對叔山尋負心逼死姑母而心懷怨恨。從小不曾養在叔山尋身邊的叔山梧,第一次以叔山尋之子的身份出現在衆人面前,就被自己親生母親的族人誤當做了容絮的兒子來尋仇。
她看向犀奴,“所以,你也是安夙的族人?”
“不。她是我們的頭領。”
“頭領?”鄭來儀長眉微揚。
“在漪蘭,曾有一個名叫孔雀藍的組織,組織裏的成員均為女子,安夙就是孔雀藍的首領。”
“孔雀藍……這是個什麽組織?”
犀奴掀眉,目光中銳色一閃,薄唇輕吐:“殺手組織。”
門窗緊閉的室內不知哪裏來的風,将屋子角落一人高的花樹燈臺上,幾支手臂粗的蠟燭吹得齊齊晃動了一下。
犀奴看清鄭來儀眼中的驚懼,輕笑了一聲:“貴人莫怕,組織早已随着漪蘭一起覆滅,再沒有能力掀起什麽波瀾。我們更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室中暖香熏然,鄭來儀的後頸卻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她的身體沒來由地發寒,下意識攏了攏襟口。
“孔雀藍誕生于漪蘭危時,漪蘭國主荒淫無度,不顧國家危亡,聽憑将士陷落在沙場,國土淪喪時依舊只顧着飲酒作樂……安夙出身漪蘭貴族,容貌出衆,有漪蘭第一美女之稱,卻并非嬌滴滴的小女兒,她自幼熟讀兵書,一身功夫得自父親安崖将軍真傳。她見漪蘭朝廷上下盡是無能之輩,便決定用自己的手改變漪蘭命運,她以亡父安将軍的名義,召集了他麾下的一衆女兵,成立了孔雀藍。”
“既如此,安夙怎麽又會成為叔山尋的妻子?”
犀奴嘴角的冷笑消失了,燭火倒映的眼中泛着凄涼。
“那時漪蘭主要的敵人,一個是圖羅的執矢部,另一個便是大祈槊方軍,安夙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便謀劃了一場‘奪将計劃’。”
“……奪将計劃?”
“安夙知道她們能力有限,倘若在戰場上與敵人明刀明槍,是不可能贏得過。她的策略是,以女子羸弱的假象為誘餌,深入敵營,伺機接近敵軍将領……”
鄭來儀t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組織裏的人都是對故國一腔熱血,甘願為救國奉獻一切的好姑娘,大家聽了首領的計劃,争取一切打入敵營的機會。攻略的頭號對象,便是大祈槊方軍負責攻打漪蘭的首領,叔山尋。”
“叔山尋為人自律,且一直頗為謹慎,組織裏的姐妹扮作仆婦、軍.妓、雜役等等各種身份,就是無法近他的身。那個時候,漪蘭的邊境線在他率領的部隊猛烈攻勢下節節敗退,在他的攻城略地之下,大祈的軍隊已經瀕臨蒲昌海城下……”
“在這樣的情形下,安夙決定親自上陣,以故人之女的身份,直接進入槊方軍大本營,求見主将。”犀奴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故人之女?”鄭來儀皺眉。
犀奴點了點頭:“叔山尋只是一名邊軍斥候時,某一次出境執行任務,誤入了漪蘭游牧部落捕熊的陷阱,右腿陷在陷阱中,實在無法便準備自斷一腿求生,安崖将軍見他年紀輕輕卻有如此決斷,對這後生十分欣賞,便幫他出了陷阱……”
鄭來儀聽到這裏微微搖頭。一國大将,竟然如此婦人之仁,倘若安崖早知叔山尋會是來日漪蘭的終結者,想必會悔不當初。
犀奴看着鄭來儀,苦笑了一下:“貴人也覺得安崖将軍一念之仁,卻救了一只中山狼吧!或許是我們漪蘭人生性如此,安将軍這樣,他的女兒亦是這樣,遇到弱者時總能與他們共情,很容易忘記自己的立場……”
“她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了叔山尋?”
犀奴的唇線抿得筆直,半晌道:“或許吧,這已經不重要了。首領就這麽成為了大祈将軍的妻子,叔山尋也曾對她許下山盟海誓,說會盡己所能保證漪蘭子民的平安,孔雀藍也從此銷聲匿跡……”
鄭來儀沉默。
她覺得匪夷所思,安夙竟然相信了叔山尋的話,他也不過是大祈西征的一柄利劍而已,漪蘭的命運從來不是他能夠做得了主。
可轉念一想,陷于情愛喪失了判斷的安夙,和曾經的自己又有什麽兩樣?她搖了搖頭,自嘲地冷笑一聲。
“漪蘭的都城最後還是被叔山尋攻破了,安夙死後,組織也随之解散。我本以為姐妹們大多都已經葬身異鄉,沒有想到,絲雨竟然活着,甚至會去刺殺叔山梧……”
“心有執念的人,沒那麽容易就死。”鄭來儀淡淡道。
犀奴擡眼看向鄭來儀:“貴人方才說,是叔山尋親自審問的絲雨?”
“不錯。”
“這老賊定然看出了絲雨的身份。”犀奴冷笑一聲,語氣尖刻,“絲雨她太糊塗了,不僅枉送性命,臨死還被叔山尋這老賊利用,做了一場戲!反而更加鞏固了大祈皇帝對他叔山尋的信任。”
“安夙尚且如此,又能苛責絲雨什麽呢?”
鄭來儀搖頭,“叔山尋此人負心薄幸,與安夙身邊的婢女勾搭在一起,安夙心灰意冷,給叔山尋誕下兒子之後便郁郁而終,這樣的結局,讓她的親人如何釋懷?”
犀奴揚眉,鄭來儀所說的細節,甚至連她都沒聽說過:“貴人是如何知曉後面的事?”
鄭來儀眸色微閃,低聲:“是叔山梧說的。”
犀奴頓覺訝然,看向她的眼神帶了幾分探究,“……他竟将生母的事情都告訴了你?”
鄭來儀沉默不語。
“可惜他繼承了叔山尋這老賊的狠辣,年紀輕輕便成了西域各胡族聞之色變的厲害人物,來日接掌他父親的衣缽,更要與漪蘭後人繼續為敵,讓大漠生靈塗炭……也不知首領她泉下有知,能否瞑目!”犀奴長嘆一聲。
鄭來儀抿唇,喃喃道:“可是叔山梧的手裏還有安夙留給他的遺物,也許他……對父母之間的舊事也不是全無所知?”
“什麽遺物?”犀奴疑惑。
“一把曲柄匕首。”
犀奴的眼神倏然通透,似是蘊藏了極大的悲哀。
“所以,她也許是自盡的……”
鄭來儀皺眉:“何出此言?”
犀奴的聲音低沉:“她的那把匕首是組織中人特有,專為陷身敵營無法脫身時,自我了斷。她嫁給叔山尋後曾一度封刀,沒想到那匕首卻最後傳到他兒子手裏。”
她看着鄭來儀,皺眉道:“難道叔山梧真的知道她母親生前的事?”轉而又搖頭道,“不,叔山尋不會讓他知道安夙的真實身份,否則他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兒子?告知他的母親為父親抛棄了故國和使命,生下他後,因為叔山尋的辜負才憾然離世?”
鄭來儀不願細想,倘若叔山梧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以複國為宿命,潛伏至叔山尋身邊,卻最終折戟于丈夫之手的殺手組織首領,還會自小從戎,最終變成大祈邊軍中胡人聞之色變的捉生将麽?
她突然想起在青州時,叔山梧重傷卧床,叔山尋來找她探口風說的那番話。這事已經過去很久了,那時叔山尋陰鸷的面容突然浮現在她腦中。這對父子之間的隔閡深到要向一個外人了解事情的經過,那時她還以為這不過是他們聯合在自己面前做戲。
所以叔山尋會在安夙離世之後,将她曾經存在過的一切蛛絲馬跡,都從叔山梧的生命裏掃除。可為何獨獨要将一把匕首留給兒子呢?
鄭來儀緩緩坐倒,突覺頭脹痛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