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過夜
027 過夜
層層衣物剝落, 桓玉看到自己白皙的肩頭上青紫的指痕,腫脹又猙獰,在火光下竟顯得格外駭人。
看起來就很痛, 桓玉想。
于是那一處肌膚後知後覺地生出一點兒微弱的痛意來。
搗爛的草藥放在一旁, 她用指尖輕輕挑起藥泥敷在其上。清透微涼的觸感讓她覺得格外舒适,可敷完後她卻犯了難——肩膀處自己該如何包紮?
謝衍側身坐着,并未看她。
可火光卻将她的影子投到了石壁之上。于是他看到她流暢的肩頸, 敷藥時她會輕輕将肩頭的帛帶挑起撥向脖頸處。謝衍皺眉想着為何會有那樣一條帛帶,良久後才反應過來那應當是她肚兜的系帶。
身體又生出細微的熱,随後燃成了燎原的火。
他閉上眼睛。
布料撕裂聲傳來,應當是她在撕內裙裙擺用以包紮。謝衍克制着自己不生出旖旎念想, 擡手用拇指揉了揉太陽穴,其餘幾指半掩住眉眼。
“到底怎麽回事?”他再次問到。
她身上到底還有多少令人捉摸不透的秘密?
桓玉的動作頓了頓, 語氣裏帶了點難言的心虛,似乎是做了什麽錯事:“……留在這裏的一點代價罷了, 不妨事。”
怕他繼續追問,她又補充道:“就只有這一件,沒有別的了。”
……事到如今還在隐瞞。
他就這樣不可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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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謝衍并沒想再繼續放任她,冷靜追問道:“慧明給你的藥和心法又是怎麽回事?”
桓玉繃緊了背脊, 只是謝衍并未看到。思忖片刻, 她終于尋出個最不可能卻又格外合理的借口:“治我自身病症,外加養魂安神用的。”
既然他已猜得差不多, 那她幹脆把穿越這件事拿到臺面上來說, 這樣謊言也顯得格外真誠。
她仍不打算把自己活不過二十歲的事說出去, 至少目前不會。只有她一個人為此煩憂便夠了。
這種說法似乎頗為合理, 可謝衍只信了五分, 繼續問道:“你功法的口訣是什麽?”
桓玉的指尖揪緊了衣擺。他實在太過滴水不漏, 方才的說法仍搪塞不了他。沉默蔓延開來,桓玉低聲道:“我不想說。”
“您若是尋到其中弱處殺……傷我怎麽辦?”
方才的欲以及惑此時被這句話激成了磅礴的怒火,謝衍寬慰自己她的确應當對旁人懷有戒備之心,可又恨那個“旁人”是自己。掌心仍殘留着她臉頰柔軟的觸感,可那一瞬她顯露出的信賴此時卻蕩然無存。
山洞前遮擋的枯枝攔不住冷風。火光明滅,桓玉仍未包紮好,一室靜默中被這冷風勾出了一個噴嚏,将謝衍的怒火都驚散了。
他放下遮住眉眼的手,石壁之上影影綽綽,她仍舊在同肩上的傷糾纏。一只手難以動作,可用上兩只手時肩上裹好的布條卻總是滑落。
正當桓玉想放棄之時,謝衍側過了身。
他再次合上了眼,濃密的眼睫投出一片淡淡的陰影,薄唇緊抿,有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意味。
桓玉明白了他想做什麽,于是沉默着貼近他。
他冷白的手上有着鮮明的青色脈絡,指尖微涼,包紮的動作熟練又輕柔,甚至激起一股輕微的癢。可桓玉卻知曉他的心情并不似手上動作這般柔和。
難言的愧疚與酸澀讓她說不上話,在包紮完後她終于開口認錯:“師叔,我……我失言了。”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響過去,謝衍睜開眼睛,語氣中也帶了些冷:“怕我殺你還讓我包紮?”
桓玉垂下眼眸不敢看他,悶聲道:“我錯了。”
認錯認得痛快,可偏偏不說他想知道的東西。謝衍鮮少有這般氣急又無可奈何的時候,又不願逼她,于是問:“旁人知道多少?”
“誰也不知道,除了您。”桓玉道,“求您不要告訴阿爹阿娘……”
怎麽桓謹夫婦什麽都不知道?!
謝衍難得生出刻薄念頭——他們到底是怎麽養孩子的?
可又忍不住開始心疼她。這麽多事自己一個人藏在心裏,誰也不願說,若非他發覺端倪那她恨不得一輩子守口如瓶……
“我不說。”他語氣又溫和下去,“只有我和你知道。”
桓玉提起的心放了下去。
方才的針鋒相對劍拔弩張又變成了一室平靜。被驚散的睡意再次聚攏,似乎沒有什麽再能打破此時靜谧,于是桓玉終于支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她的心神損耗實在太重了,已經難再熬下去。
酣眠之中她聽到了謝衍的聲音,他讓自己側側身以免壓倒肩上的傷。茫然之中桓玉乖覺地側過身,将肩頭的傷壓了個嚴嚴實實。
下一瞬有一股力道推着她倒向另一側。随後有什麽帶着溫和熱度的東西裹住了她,一只手在她頸側掖了掖,把她捂得一絲不露。
桓玉下意識用臉頰貼上那只手,含混道:“我錯了。”
似乎有人微微嘆了一口氣,說:“不準有下次。”
于是她知曉這是原諒的意思,放縱着自己跌入更深的夢境中。
謝衍并沒有收回手。
他感受到她柔軟的臉頰和溫熱的吐息,微涼的手熱了起來,他的呼吸在慢慢凝滞。
外袍脫給了她,此時應當覺得冷才是,可他卻從來沒有這麽熱過。
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在靜谧的夜裏,在不設防的小娘子身邊膨脹成猙獰可怖的模樣。
是情|欲。
很早以前他便把這種東西收斂進軀殼最深處,用最作嘔不堪的回憶看守,自那以後再多的誘惑與勾引只能勾起厭惡。
如獸的醜态,不掩的惡念,下作的歡愉。
情|欲只能帶來這些,是以他從來提不起興致,可這段時日卻頻頻對着她……
這是種玷污。
他近乎恐慌地收回手,将随身的那一方薄刃擦拭幹淨,在火上燒紅,然後垂眸看自己。
怎麽動手合适些?
直接割了?
可明日還要趕路,這樣做似乎會耽擱時日……而且身側還有掌珠在。
即便她睡着,也不該在她身邊處理這種髒東西。
燒紅的刀刃在指尖旋轉,觸碰時生出的痛将灼人的欲念驅散了些。謝衍明白了該如何緩解此時下墜的欲,慢條斯理地卷起了袖口,打算在手臂內側劃上一刀。
在他想要落刀時,身側傳來輕微的夢呓。
手突然便頓住了。
他想起數日前他們喬裝去哄騙雷元亮時,他仿造大同教手筆為自己弄了個“玉”字烙痕,将她吓了個不輕。
思及此處,謝衍松了松領口,手指探向鎖骨下方。當時只輕輕刺破了一層皮肉用以僞裝,此時那劃痕早已痊愈。
心中生起別樣想法,他微微側身,冷靜地審視熟睡中的桓玉。
她牽挂太多又太心善,肯幫別人卻不肯讓別人欠自己,厭惡那種帶着奴性的烙痕……
倘若此時他留下一個字,日後是不是也能借此牽挂住她?
刀刃已經變冷,他嘲自己手段真是越來越下作,卻沒有絲毫猶疑将那刀刃再次燒紅。
然後落下去。
皮肉與滾燙的利器觸碰發出異樣的燒灼聲響,謝衍看不分明,只憑痛意與直覺落刀,刻下一個“玉”字。
桓玉的玉。
那字跡既像她的,也像他的。
可痛楚并沒有讓翻湧的欲念消退半分,反倒更加熾烈。謝衍放下刀刃,手指有着細微的痙攣。
他起身,走向冷風肆虐的夜。
真是瘋了。
*
次日桓玉是在低聲的言語中醒來的。
天光已經蒙蒙亮,透過遮掩着枯枝的山洞灑進來。洞口有着隐隐約約的人影,聲音便是從那裏傳進來的。
“雷元亮及其下屬百餘人盡數斬獲,絕無生還可能。”
“屬下查探到翻過這座山便是金陵,從此處走比原路返回快上一些。”
“主子留下的破陣印記已被盡數消去,旁人絕無再來此處的可能。”
喉嚨有些幹,渾身上下都有些使不上力氣。桓玉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額頭,并不熱,那應當是在此睡了一夜渾身酸痛提不起力氣。
察覺不到痛并不是什麽好事,那意味着難以知曉自己受沒受傷,也不能準确判斷身體狀況。
理了理有些皺皺巴巴的衣裙和雜亂的發髻,桓玉走向了山洞外。外面的人應當察覺到了她的腳步聲,不再言語。
是何穆以及其他幾個金羽衛。
謝衍的身上多了件披風,将皺巴巴的玄色外袍掩在了裏面。桓玉一邊分神想着他的睡相估計不太好,衣衫竟比自己的還要不整,一邊接過何穆遞過來的披風及油紙包,輕聲道謝。
油紙包裏的幹糧還殘留着熱意,她不願讓他們多等,于是只草草吃了些墊了墊肚子,問道:“我們不原路返回了麽?”
“翻過北側那座山便是金陵,比原路返回更快些。”何穆道,“車隊已提前向那邊去了,還要辛苦主子和娘子多走些路。”
桓玉将剩下的幹糧重新包好:“辛苦你們了才是。”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她才多耽擱了一天。
這次走的這條路比來時難走許多,桓玉盡力走得穩,不敢讓謝衍扶自己——因為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那幾個金羽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微妙。
想來也是,傳聞裏的聖上對待近身獻媚的小娘子一向如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甚至還親自遣散了後宮。聽阿爹說,聖上估計直到如今也不清楚當年進宮的到底是誰,只粗略知曉是哪家的娘子。
而他們在山洞裏過夜聽上去又着實不是很清白……
天不遂人願,剩下一段路山石嶙峋,她走得格外勉強,因體力不足那半吊子輕功也使不上來。謝衍沉默地看着她,伸出一只手。
冷白,修長,骨相分明。
落在身上的目光猶如針刺,謝衍眉頭微蹙,含了幾分困惑與催促之意。桓玉閉了閉眼,終于将手搭了上去。
完了。在謝衍抓住她的那一瞬,桓玉這樣想。
他們一定以為我玷污了師叔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