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匪徒
008 匪徒
在他們身後,一名身材佝偻瘦小的男子靜默地回了船艙,注意了一番身後才回到先前那不修邊幅、腰間別着酒壺的大漢身邊。
“他們并未說明身份,只是言談中談到了裴太傅,語氣還頗為親昵。”瘦猴道,“老大,我打聽過了,他們是從金陵下船,還帶了個老頭兒上船,想來那就是裴太傅。”
大漢冷笑一聲:“光看臉我還不敢确定,不過既然是和裴太傅同行,那八成是裴斂之那小子無疑!”
聽聞這個名字,在場的幾個人都重重捏緊了拳頭。一人咬牙切齒道:“十多年了,沒想到還有再見這小子的一日!要不是當年他那一把火,我們又怎會被厭棄,如今只能來金陵……”
周圍人面色憤憤,大漢眼中閃着即将報仇雪恨的快慰的光,“等到金陵我們就……這次可不管他是不是那什麽‘有教無類,無愧寒門’的裴家人了,這些士族孽畜就該盡數屠戮,以告慰諸位弟兄在天之靈!”
他們低聲商讨着下船之後如何行事,無人注意到不遠處睡得昏昏沉沉的黑臉漢子何穆勾了勾唇,露出個諷刺的笑。
*
于随君渡下船之人着實不少,桓玉等人因等着船工幫忙卸車馬,腳程比其餘人慢了些。待她回過神來,只見除謝衍之外的人都被“阿木”一股腦塞進了兩輛馬車,其餘下船的人早就不剩幾個了。
謝衍打量着桓玉,似乎在考量要不要把她也塞進去。
桓玉反應過來這估計是出了什麽事,又聽到了馬車內裴太傅“你又招惹誰了”的嘟哝,言辭懇切道:“要兩人駕車兩人騎馬,我就不必進去了,讓阿婵也出來罷,她雙刀使得極好。”
阿婵聞言立刻鑽出馬車,頗為驕傲地在自己腰側佩刀上拍了拍。
同樣使雙刀的何穆愣了愣,目光猶疑地在阿婵臉上頓了頓。
晨霧未散,渡口尚且冷清,距離進城還有一段距離。桓玉估摸着路程,在将要行至一處樹林之時放慢了些速度,果不其然便被從林中鑽出來的一行人圍得嚴嚴實實。
為首的大漢手執巨斧,目光兇悍地投向謝衍:“裴斂之,你可還記得我!”
有一瞬間,謝衍臉上的神情變得極為古怪,不過那古怪來得快去得也快。“我當是誰。”他聲音很是冷漠,随後又于冷漠中透出一點令人心悸的嘲諷與厭惡來,“我當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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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似乎被激怒了,揮舞着巨斧便沖了上去,被何穆立刻攔住。多數人都是沖着謝衍去的,桓玉與阿婵只是圍在馬車旁,收拾見她們是女子就放着膽子沖過來的小喽啰。
憫生當真是獨一無二的好劍,用起來如行雲流水,簡直讓人覺得殺人也成了一種享受。桓玉已經不再畏懼親手将利刃刺入別人胸膛的感受,卻還是在對面的歹徒倒下之時輕輕眨了眨眼。阿婵一直留心護着她,竟讓她在殺人之時還有心思去看一眼謝衍那邊。
他身姿如往常一般,并未防備些什麽,因此處處皆空門。倘若有心有力,殺了他也不費事。
何穆一人便可同時對付數人,是以他衣衫都沒亂上幾分。一名小喽啰從一側擊向謝衍,阿木剛想擡刀去攔,謝衍卻已經伸出了手。
他扣住了那人的頭顱。
随後輕輕一擰。
桓玉看到那名小喽啰的脖頸以一個奇異的角度彎折了下去,随後摔在地上,口中冒出鮮血。她那師叔冰一樣冷白的指尖竟現出些紅意來,不是沾了血,而是普通人那種正常的紅。
簡直像是從倒下去的那人體內汲取了一些生命力一樣。
為首的大漢被這一幕激得目眦欲裂,似乎像墜入了什麽無法醒來的噩夢。何穆已将其他人殺了個幹淨,伸手将大漢掼在了地上,留了他這一個活口。原本在馬車上躲着的李德已經出來,為謝衍遞上了一方白淨的絲帕,随即在謝衍擦完手後将絲帕塞進了大漢口中,并輕車熟路地将他綁了起來。
何穆招呼着武功不佳卻會善後的文思去收拾屍體了。
桓玉有些茫然,只緊緊抓着手中劍,卻忽覺有些黏膩。垂眸一看,原來是劍柄上的“憫生”二字沾了零星血跡。
憫生,憫生……
以殺止殺,憐憫蒼生麽?
她眉間突然透出幾分悲哀來,卻不是在為腳下死去的惡徒悲哀,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些什麽。眼見何穆已經收拾到了自己跟前,桓玉突然解下身側的水囊,在自己殺死的幾人身側傾下了酒。
耳側傳來謝衍極冷的聲音:“你可憐他們?”
桓玉擡頭,對上他深不見底此刻卻暗含諷與怒的深色眼眸。她苦笑一聲:“我若是殺了他們還憐憫他們,豈不是惺惺作态?”
他的指尖又變成了那種異樣的冷白,桓玉輕輕別過眼,道:“我只是在提醒自己,莫要因為殺了幾個惡徒便真以為自己能不把人命當命了。”
她察覺到師叔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消散了些。
這人身上似乎藏着許多看不清也摸不透的謎團,讓她忍不住去一探究竟。桓玉自嘲命不多了好奇心卻重,真不怕會少活幾日,卻又覺他似乎也想要一個人來讀懂他。
也是,她有時也會希望有人能看透自己。在這世間,誰想要孤零零一個人呢?
面前這兩人的氣氛真是古怪極了,李德有些不知怎麽開口,怕橫生枝節才依舊咬牙問道:“敢問玉娘子,金陵有沒有離州府近又清淨少人的宅子?”
雖說進城再打探也不遲,但一有不慎到底會走漏出些風聲,還是直接問對金陵諸事頗為熟悉的桓玉來得方便。
畢竟太傅和文思也沒眼前這位小娘子靠得住。
桓玉遲疑了一下:“有是有的,不過不多,還都有了主家……”離州府近和清靜少人本就是兩個互不兼容的條件,就和要求市中心人少一樣難。
她看了一眼那被綁的結結實實的大漢,心知肚明他們來金陵肯定有要事,擇一處這樣的宅邸也好辦事,于是如實告知:“恰巧最大的那處是我買下的,只有幾個小厮侍女看家,還算清淨。”
李德心道那可真巧!不過聖上肯定不會住進去,估摸着還要進城之後另尋住處……
下一瞬他聽見聖上道:“那便叨擾了。”
李德:“……”
他只覺聖上的行為越發捉摸不透,對玉娘子甚至有一種聽之任之的态度。這種态度有些像……有些像聖上小時候全然信任太傅時的态度。
當然,聖上肯定不是全然信任她,不然他們易容作甚?估計只是有了這樣的苗頭,畢竟她貌似很對聖上的脾氣,而且又是桓相公的女兒,甚至太傅也把她孫女……
李德嘆了口氣。
要不是聖上對男女之事避如蛇蠍甚至到了極其厭惡的程度,他定然會猜聖上對其有意,一個郎君對一個娘子特殊還能因為什麽?左右不過是親緣和愛欲兩種……等等,親緣!
電光石火之間李德想到,聖上不會是想把玉娘子當繼承人養在身邊罷?
雖說這種想法很是瘋狂,但耐不住像是聖上能做出來的事啊!他們此番來金陵的緣由之一,不就是找那個……聖上不放心多物色幾個繼承人也并非沒有可能!
思及此處,李德抹了把臉,将桓玉在心底的分量擡了擡。何穆估摸着也想不通自家主子為何願意與人同住,頻頻對李德使眼色。李德對着他比口型:主子節儉。
何穆心想,也對,聖上出門在外還是能省則省的。
……只是他還是覺得有些古怪。
*
桓玉在金陵買的是一處三進宅院,花費的銀子擺在那裏,這處宅院的确再合心意不過。李德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這一路上衣食住行都仰仗桓玉實在是很不好意思,有心想幫忙收拾一番,誰料留在金陵看宅子的小厮一個賽一個的能幹,他竟挑不出什麽需要收拾的地方。
一行人挑好了屋子,洗漱了一番又用完膳,各自回房歇息去了。阿婵此時卻不怎麽困了,拿了銀子興高采烈地去給桓玉添置衣裳。
金陵最好的成衣鋪子同俞家有些生意往來,掌櫃娘子認得阿婵,見她前來登時兩眼放光:“阿婵!玉先生是不是已經到金陵啦!”
她的兒子去年入了州學讀書,算是桓玉的學生。阿婵聽到有人稱桓玉先生就覺得愉悅,對掌櫃娘子比劃示意自己來買衣裳。
“就算你不來,我聽聞消息後也是要帶着今年的新款式去府上走一趟的。”掌櫃娘子拽着阿婵往二樓走,“前些時日店裏得了兩匹煙青色的明光緞,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金陵的小娘子哪一個襯這個顏色,幹脆直接按玉先生的身量做了衣裳!她可還好?沒瘦罷?我家小子總說州學裏講算學的先生太過無趣,同窗都格外思念玉先生……”
待阿婵大包小包回府不久後,閑不下的李德也摸到了這家成衣鋪子,打算先給聖上添幾身能穿的,再挑布料做幾身。
“那幾件樣衣還成。”李德道,“再将腰身收一收。”
掌櫃娘子看出這是個大主顧,恭謹地應下了,心想樣衣本是她做出來好看吸引客人的,沒想到還真有郎君能穿!那該是何等的身姿啊……
李德又去看了店裏的布料,對着那匹剩下的那匹明光緞捋了捋自己臉上的假胡子:“這料子不錯,那一匹也湊合……我家郎君的身量……”
掌櫃娘子提筆記着,忍不住在心中再次嗟嘆出聲。
這樣好身形的郎君,也不知日後會便宜了哪個小娘子。
嗯……既然一匹明光緞給了玉先生做衣裳,一匹給了這家的郎君,那就願玉先生日後也能覓此佳婿罷。
作者有話說:
提問,熱衷于內心吐槽的大太監老李在某日看到謝衍和阿玉穿了同樣料子的衣裳,會發出什麽樣的感慨呢?
1.好奇怪的氛圍,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情侶裝?
2.呃……或許,這是那什麽,親子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