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060章 第 60 章
元光二年的初春, 衛青接到了一項新的任務,劉徹要他和公孫賀一起去買種馬。這活以前都是公孫賀幹的,劉徹突然把他叫上, 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知道肯定不是買馬這麽簡單。
朝廷設太仆掌管馬政,在河西六郡設置牧師苑令六名, 下轄三十六所牧師苑為朝廷培育戰馬。為抵禦匈奴,這些年朝廷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培育良種戰馬,但收效甚微, 而這兩年種馬的價格連番上漲, 質量卻得不到改善, 別說劉徹了, 連衛青都知道這裏頭大有文章。
衛青和公孫賀先去了北地郡的河奇苑, 號菲苑,這是朝廷最大的兩座馬場,了解了近兩年買的馬種後,衛青和公孫賀商議,決定分頭出擊, 公孫賀出面去跟馬市當地的官府和馬商交涉買馬的事, 穩住官府和馬商, 自己則去馬市暗訪調查, 他以前替平陽公主買過馬,熟悉馬市的行道,知道怎麽跟那些馬商打交道。
商量好對策, 二人分頭來到北地郡治馬嶺縣, 這裏是番馬交易的聚集地,朝廷選育的種馬大多都是從此處交易過來的良種番馬。
觀察好當地時局, 衛青喬裝成給主人買馬小厮,混進馬市,他擅長相馬,又有買馬的經驗,很快就摸清了馬市的行情,所謂的朝廷購買的番馬也不過是當地培育出來的馬種,比中原的馬種稍強一些,卻是遠遜于西域番馬的,這種馬在市面上的價格并不貴,但朝廷購買的價格卻比西域番馬還要貴,其中的暴利可想而知!
衛青将他摸查到的行情告訴了公孫賀,而公孫賀卻并未覺得驚訝,問道:“你打算怎麽辦?”
“當然是要繼續查下去!”衛青想都沒想就給了一個斬釘截鐵地答案。
公孫賀笑說:“查清楚了又如何?你知道這背後牽扯的是誰麽?”
衛青盯着他看,公孫賀是太仆,太仆掌管馬政,所以他早就知道這裏頭的虧空,他知道了,劉徹不可能不知道,整個朝堂敢貪劉徹錢,還能讓他們有所顧忌的,除了丞相田蚡,他找不出第二個。
公孫賀又說:“陛下讓咱們來是讓咱們買馬的,又沒讓咱們來查案,依我看,此事咱們還是別管了,這背後的勢力咱們可惹不起!”
要是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他就不可能不管,衛青起身準備走:“你要是怕就算了,我自己去!”
公孫賀拉着他道:“你這是何苦呢?現在朝廷也沒什麽戰事,對番馬的需求不大,不過是買幾匹育種的馬而已,便是有些虧空,數額也不大,那些人就算貪也貪不了幾個錢。”
“漢朝跟匈奴早晚是要打一仗的!”衛青推開他說:“朝廷為什麽一直培育不出良種馬?就是因為他們一直在以次充好,若放任不管,戰馬的質量就不可能提升上去,沒有好的戰馬,咱們将來怎麽跟匈奴打?朝廷培育不出好馬,一旦和匈奴打起來,咱們就得大量采購番馬,馬市若不加以整頓,将來遭殃的不只是朝廷,更是前線将士!”
公孫賀愣住了,他本來只是不想得罪田蚡,怕以後不好辦事,現在被衛青一說,自己倒有些無地自容了,不好意思再攔着。平日裏看衛青對劉徹唯命是從的,他還以為衛青和他一樣是阿谀奉承,誰能想到他竟然也存了一顆要打仗的心。
衛青沒心思理會公孫賀怎麽想,他出了驿館,悄悄回到客舍,幾番思索,次日他依舊喬裝成買馬的小厮,以大量采購西域番馬為由,經之前接觸的小販層層引薦,輾轉幾日,終于找到當地最大的黑馬市所在。
黑馬市的馬商名叫聶壹,經常做些販賣走私的交易,因常年往來漢匈邊境,手上有不少的産自匈奴和西域的番馬,但衛青開口就要五百匹,到讓他有些犯了難。
“你要這麽多馬做什麽?”聶壹問他,眼神裏充滿着不信任。
衛青微微一笑:“實不相瞞,我是從南邊過來的,我家主人是個商人,自然是什麽賺錢做什麽,朝廷喜歡西域番馬,東瓯和閩越那些小國更是拿它當個寶貝。”
聶壹又一次看到了財路,他游走于北部邊境,只能做朝廷的生意,對南邊他是鞭長莫及,如果能打通南邊的馬市,将北邊的馬運到南方去賣,價格肯定又要翻幾番。
怕他不信,衛青打開了随身攜帶的紅木匣子,黃金散發出燦爛而耀眼的光芒,足以閃瞎聶壹的眼。
聶壹看着滿滿一匣子的金子兩眼放光,奈何他看得到摸不到,衛青要的五百匹西域番馬他根本拿不出來,別說他了,整個河西馬市拿得出這個數目西域番馬的馬商也沒幾個,匈奴人貪婪殘忍,嗜殺成性,要想從他們的地界運點東西進來,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雖然五百匹番馬他拿不出來,但煮熟的鴨子也不能讓它飛了,聶壹賠上笑臉,帶着衛青去馬廄轉了一圈,指着一匹棕毛馬說:“你覺得這馬如何?”
衛青認出了棕毛馬就是販賣給朝廷的“番馬”,但他故作不知,一臉疑惑的望着聶壹。
聶壹說:“此馬便是每年供奉給朝廷的番馬,體态健碩,健步如飛,不敢說日行千裏,五百裏肯定是有的。”
衛青上馬試了試,問道:“這馬産自何處?”
聶壹輕咳了兩聲,說:“小兄弟,咱們商人最重要的是講求誠信,不滿你說,此馬的确不是西域馬,不過它有一半西域番馬血統,若是将此馬當做西域番馬轉入南方諸國沒幾個人能認出來!”
衛青打量了他精于算計的那張臉,所謂的一半西域血統肯定沒有一半,實際有沒有已經無從查證,不過這不是重點。衛青摸了摸棕毛馬說:“這馬多少錢?”
“一匹西域馬至少這個數”,聶壹舉起了兩個巴掌,頓了片刻又收起了一個:“我這兒只要這個數!”
衛青笑了笑說:“主人要買的是西域馬,你這兒沒有,我再去別處看看!”
“小兄弟”,聶壹叫住他:“朝廷買馬的使者已經到了,聽說這次采購的數目不少,我這馬供給了朝廷,怕也剩不了多少了,小兄弟還要早做決斷才行!”
衛青作揖離去,真正的大生意不是一次就能談成的,他不能操之過急,既已找到了黑馬的據點,剩下的就是要尋找官商勾結的證據,這東西不太好找,需得得另做打算。
連着兩日,衛青日日去馬市閑逛,只為打聽番馬的購買渠道。正如聶壹所言,西域番馬來之不易,沒有馬販能夠一下拿出五百匹的數量出來,衛青打聽了很多商戶,均一無所獲。
衛青在馬市上辛苦奔波的過程都被聶壹的眼線看在眼裏,傳進了聶壹耳中,聶壹終于不再懷疑衛青的買馬誠意,他一心想拓展南方的馬市賺錢,自然不肯放過衛青這塊到嘴的肥肉,第三日親自派人去請衛青來家中赴宴。
聶壹詢問衛青來北地多日的感受,衛青去過會稽,了解一些南方和北方的差異,自然能對答如流。寒暄過後,聶壹舉杯敬酒,問道:“小兄弟,這幾日在馬市逛得如何?”
席上擺滿了上好的酒菜,衛青根本不動筷,想了想說:“你的馬當真是供給朝廷的?”
“當然!”聶壹答道:“小兄弟莫非不信?”
衛青拱手:“我奉主人命前來買西域番馬,奈何數量不夠,你的馬若真是供奉給朝廷的,買些回去充數也無妨,可若不是,我便是買了,回去也不好交差!”
聶壹笑了起來,招手讓身邊的侍從過來,耳語了幾句,侍從便匆匆離去,片刻後捧來一卷竹簡,聶壹擡手示意,侍從便将竹簡送到了衛青面前。
衛青猶豫了一會兒,拿起書簡打開來看,正是去年朝廷買馬時簽下的字據,單匹價格高達十萬,數量千匹,總價萬萬錢,落款處蓋的是朝廷的官印。
“我沒騙你吧”,聶壹笑說:“朝廷去年買馬,都是十萬一匹,我五萬賣給你,是不是很有誠意?”
衛青合上竹簡遞給侍從,舉起酒杯道:“那就多謝聶兄了!”
聶壹揮手讓侍從退下,又與衛青引了幾杯,雙方愉快簽下了字據,待各自将馬匹和錢財準備妥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生意便算成了。
衛青問聶壹,給朝廷的價格為何比他高出那麽多,聶壹卻說他給朝廷的價格再高,錢也到不了自己的腰包,還不是進了上頭人的錢袋子。衛青了然,由于聶壹為人豪爽,給出的價格還算公道,衛青還表示以後的馬匹生意都找他做。
當日夜裏,衛青一襲黑衣潛入聶壹家中,偷走了朝廷買馬的字據,還順道帶走了自己白天簽下的那份字據。兩份字據放在一起,對比一目了然,未免夜長夢多,衛青連夜辭別公孫賀,次日一早便快馬返京。
馬不停蹄的趕了兩日,衛青還是慢了一步,剛到長安城外就被蒙面人攔下了,對方約有數十人,而衛青因為跑得太快,随從都被甩下了,此刻他只有孤身一人。
“留下竹簡,我們饒你不死!”領頭的蒙面人說。
以一當十,衛青又不是沒打過,怎會怕他?那人見衛青不給面子,左手一舉,弓弩裏的冷箭立馬飛了出去,衛青迅速後仰閃避,随即抽出随身的佩刀朝那人刺去,那人棄馬而逃,數十名殺手瞬間一擁而上,将衛青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