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021章 第 21 章
适逢平陽公主和王太後正在長信殿陪窦太後說話, 陳嘉先和大家寒暄了幾句,而後示意宮人将她帶來的東西奉上,說道:“近來天熱, 阿嬌親自做了一些冰鎮瓜果送來給祖母,母後和姐姐解解暑氣,你們嘗嘗。”說着, 又取了一片梨遞到窦太後手裏。
王太後和平陽公主各自取了冰瓜來嘗,紛紛點頭稱贊陳嘉手巧,平陽說道:“皇後有心了, 這瓜嘗着不錯, 比我家裏做的要清爽多了。”
“姐姐喜歡就好”, 陳嘉淺笑, 又讓宮人提了一盒放在幾案上:“這是我給衛姬準備的, 她懷着身孕,不大出門,我也見不到她,想請祖母幫忙差個人給她送去,算是我對那個孩子的一點兒心意。”
窦太後聞言一笑, 問道:“怎麽?你不恨她啦?”
“有什麽恨不恨的, 前些日子我是氣糊塗了, 所以失了體統, 這幾日我也想明白了,既然衛姬腹中懷的是徹兒的孩子,那就沒有不認的道理, 不管衛姬如何沒有規矩, 那孩子是無辜的,我是孩子的嫡母, 便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該再同她計較了。”
窦太後欣慰不已,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妻,她是妾,你肯接納她是她的福氣,她哪裏還有躲着不見的道理,來人吶,去請衛姬過來。”
衛子夫正在溫室殿和東兒抱怨,嫌住在溫室殿太熱想搬回上林苑去,忽聽聞太後傳召,瞬間就不覺得熱了,向內侍打聽太後為何傳召,內侍只說是敘話,又問皇後在不在場,內侍卻不答,衛子夫心知皇後八成是又要生事了,隐隐有些不安,令人去請劉徹過來商議,又縫劉徹正在議事抽不開身,衛子夫無奈,只能孤身往長樂宮去了。
看着衛子夫腰肢款擺地走進長信殿,陳嘉恨得牙癢,手中把玩的水蜜桃都被她掐破了皮,但面上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本宮怎麽瞧你臉色不大好,莫不是生病了罷?快叫太醫過來給你瞧瞧。”
她果然是沖着她的肚子來的,衛子夫心中忐忑,搖頭道:“不過是方才走得急了些罷,無事的,不必讓太醫瞧了。”
陳嘉笑道:“不過是讓太醫過來瞧瞧罷了,本宮這麽做又不是為了你,為的是你腹中的孩子,莫不是你心虛了,不敢讓太醫來瞧吧?”
衛子夫瞪着陳嘉,并不答話,平陽公主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起身說道:“子夫,皇後也是一片好心,她知你懷孕辛苦,特地做了些冰鎮的瓜果給你消暑,你可不能辜負了皇後的這番心意。”
衛子夫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如果只有皇後,她興許還能應對,可在兩位太後面前,她的确心虛,無奈之下,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平陽公主:“公主,妾沒病。”
平陽公主本就覺得陳嘉今日不太對勁,好的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又見衛子夫不斷給她使眼色,雖不大懂她們玩什麽把戲,卻也不得不多了一個心眼,對陳嘉道:“皇後,衛姬既說沒病,想來應該是沒什麽大礙的,不如就算了,嘗嘗瓜果吧。”
陳嘉道:“皇姐身居宮外,對宮裏的事知道的怕是不多,近日來,本宮聽到一些流言,說衛姬懷孕是假的,本宮以為那些不過是謠傳,便想請太醫過來瞧瞧,替衛姬辟個謠,沒想到衛姬如此地不配合,這樣一來,本宮倒是不得不多想了,那些謠言恐怕不是平白無故傳出來的罷!”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紛紛舉目望向衛子夫,窦太後吩咐人去傳太醫,王太後示意宮人去叫義妁,衛子夫有口難辯,心知今日是要大難臨頭了。
Advertisement
雖未确診,但皇後的話絕對不是空穴來風,再看衛子夫面色蒼白,一言不發,平陽公主知道這事兒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她知道她膽子大,卻沒想到她連欺君的事也敢做,趕緊使眼色讓人去給劉徹通風報信。
片刻以後,兩位侍醫紛至沓來,立在衛子夫兩側,這模樣好似要把她架上斷頭臺一樣,衛子夫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做了一個深呼吸後起身說道:“不必驗了,妾确實沒有懷孕。”
殿內突然沉寂下來,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衛子夫,義妁悄身上前捉住了衛子夫的手腕,探了她的脈搏後,點頭确認了這個答案。
窦太後閉上雙目,握緊手裏的水杯不說話。
王太後憤而拍案,起身怒道:“好你個衛子夫,膽大包天,竟然連太皇太後和哀家也敢诓騙!”
“妾不敢!”衛子夫走到堂前跪了下來:“那日是皇後要殺妾,妾不得已出此下策自保,并非有意欺瞞兩位太後,請太後明鑒!”
總算是抓到衛子夫的把柄了,陳嘉心下說不出得意,面上卻故作委屈,拉着窦太後的衣袖撒嬌:“祖母您聽聽,她自己做錯了事,還要怪到阿嬌頭上,您可要替阿嬌做主啊。”
許久,窦太後睜開眼,輕輕放下耳杯,說道:“此事就交由皇太後處置吧!”語氣平淡,又對陳嘉道:“你陪哀家去後殿休息!”陳嘉自是不肯放過這出好戲,不願離開,卻被太皇太後強拉着入了內寝。
王太後本就不待見衛子夫,是劉徹力保和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兒上才勉為其難地留她一命,沒想到孩子居然是假的,想到自己被她玩弄于股掌,兒子也被她的美色所迷,連江山社稷也不要了,更是氣得一個字都不想多說,當即命人将她拖去殿外,賜了鸩酒。
平陽公主勸道:“母後,再怎麽說衛姬也是徹兒的人,母後就這樣處置了是不是不太妥,萬一徹兒要怪罪下來……”
“我是他娘,難不成他還想殺了我為這個妖精抵命不成!”王太後心中有氣,又指着女兒的鼻子罵:“我讓你找兩個能生養得給徹兒開枝散葉,你看看你這找的是個什麽東西?你還有臉幫她說話!”
當衆被罵,平陽公主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一向覺得自己眼光不錯,可碰上衛家人就不靈了,一遍一遍地看走眼,先前是衛少兒,現在又是衛子夫,一個比一個能折騰,眼下看着衛子夫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她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也要破口大罵兩句才好。
之前得知她懷孕的時候,王太後便要殺她以正宮規,現在知道她是假懷孕,肯定不會再放過她了。
衛子夫知道自己這次跑不掉了,她已經在夢裏死過無數次了,并不怕死,衛家已經脫了奴籍,衛青也有了從軍的機會,以衛青的能力,衛家以後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她已經沒什麽遺憾了,不用把夢裏的痛苦再經歷一遍,對她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須臾功夫,鸩酒就被端了過來,衛子夫心下坦然,跪直了身子,朝太後和平陽公主磕了一個頭,算作道別,前世她一個個送走她們,如今也要換一換了。
太後見她不哭不鬧,連句求饒也沒有,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你不怕死?”
衛子夫搖頭:“妾自知有罪,願意受死!”
“就沒有什麽想說的?”
“妾想說的,方才便已經說了!”
“母後……”平陽還想再勸。
“好了!”太後打斷她,狠下心腸道:“既然知罪,那就受死吧!”
住手——
淩空一聲大喝令衆人紛紛回頭去看,劉徹心急火燎地沖了進來。
“攔住他!”王太後吩咐道,幾名護衛和內侍紛紛上前将劉徹團團圍住。
“母後這是為何?”劉徹質問。
“為何?”太後指着衛子夫道:“目無王法,欺君罔上,哀家再不處置了她,她就要上天了!”
“母後消消氣”,平陽一邊安撫太後,一邊問劉徹:“她假孕一事,你可知道?”
劉徹想要沖破侍從的包圍圈無果,又說道:“那是朕授意她這麽做的!”
“她仗着你的寵幸,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事生非,如今都哄騙到你祖母頭上了,你還護着她!”王太後氣急,跟着便咳嗽起來,平陽公主溫言安撫,于事無補。
“那日謊稱懷孕确實是兒子的主意,不過是為了救人的權宜之計罷了,并非有意欺瞞”,劉徹作揖道:“母後要罰就罰兒子,兒子甘願受罰,但子夫是無辜的,求母後放過她!”
“你不必說了,今日說什麽哀家都不會再容她,你死了這條心吧!”王太後長袖一甩,轉向衛子夫:“來人,給她灌酒!”
“母親!”劉徹大驚,再一次嘗試突圍,幾名內侍在太後的授意下将他圍得水洩不通,幾次嘗試都不得脫,眼見着兩名內侍要給衛子夫灌酒,急得大叫:“你們要敢動她一下,朕讓你們所有人都跟着陪葬!”
一旁的宮人吓得全部跪倒在地,執刑的內侍看着兩位至尊瑟瑟發抖,進退兩難。
“好…好…”王太後氣得渾身發抖:“哀家今日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也要讓你的親娘來給這個女人陪葬!”
“母親!”劉徹跪了下來,懇求道:“兒子不敢傷害母親,可子夫真的不能死啊,兒子求求您,就當是為了兒子,別殺她。”
“你看看你現在,哪裏還有一個當皇帝的樣子?你父皇要是知道你被一個女人迷惑至此,定要怪我這個老婆子沒教好他的兒子,哀家今日要是依了你,便再無顏去見你父親!”劉徹越是如此,王太後的殺心越重,又轉頭對執酒的內侍道:“還愣着做什麽?給她灌下去!”
內侍不敢再猶豫,看了劉徹一眼後,端着酒走近衛子夫。
衛子夫被幾名侍者按在地上,雙手也被扣住,本能地搖頭表示抗拒,經驗老道的內侍一把鉗住衛子夫的下颌,迫使她張口。
正準備往裏灌酒,忽然胸口一震,內侍低頭一看,胸前穿出半柄血色大刀來,怔了片刻,旋即面目猙獰,口吐鮮血的往地上倒去。
衛子夫看着那人躺倒在血泊裏死不瞑目的樣子,也有些被吓住,一時竟不知所措起來。
一衆宮人也被吓得哆嗦,不敢再硬攔,劉徹趁機擺脫他們,奔向衛子夫,推開押着她的內侍,将她護在懷裏,不許任何人靠近。
“你……你……”王太後捂着胸口神情痛苦,慢慢地癱軟在平陽公主的懷裏,左右宮人侍醫吓得大叫,紛紛跑過來幫忙,長信殿頓時亂成一團。
“皇帝的翅膀硬了,要在哀家的長信殿大開殺戒了?”
铿锵而淩厲的聲音響徹雲霄,窦太後在陳嘉的攙扶下走到殿外,聽着陳嘉跟她講述殿外的情形。
劉徹将衛子夫護到身後,跪下道:“孫兒不敢,孫兒所為皆是為了救人,殺人并非孫兒本意。”
“好啊,皇帝為了一個女人,置孝悌之道于不顧,連你的母親也敢忤逆,當真是越發出息了。”
“惹母親生氣是孫兒的錯,孫兒願意受罰,可子夫是無辜的,求祖母饒子夫一命!”
“她若再敢生事,哀家絕不輕饒,這話哀家同你說過罷?”
“說過,可……”
“說過就好!”窦太後打斷劉徹,又吩咐道:“假孕一事既然事出有因,哀家可以答應你饒她一命,但諸多事端皆因她而起,不得不罰,就将衛姬杖責一百,以示懲戒,皇帝以為如何?”
“祖母……”
“怎麽?皇帝還不滿意?”
“……”
劉徹知道太皇太後已經做了讓步,是有意在給雙方一個臺階下,畢竟再鬧下去,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可杖責一百,即便不死也得丢了半條命去。
他看了衛子夫一眼,心知她受不住,又說道:“這一百杖,孫兒替她受罰!”
衛子夫望着他搖頭,心裏的防線已經全面崩塌。
劉徹握着衛子夫的手,又對窦太後道:“孫兒當初帶她進宮,便是不想讓她再被人欺淩,可沒想到入宮以後,她反倒要遭受更多的委屈和不公,還差點連命都丢了,是孫兒對不住她,這一百杖,孫兒理當替她承受!”
“你說你對不住她,那你可曾想過你這麽做對得住哀家和你母親嗎?對得住天下百姓嗎?”
“祖母和母後對子夫心存偏見,自然覺得孫兒處事不公,可孫兒問心無愧,孫兒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對得起天下百姓!”
“好,好!”窦太後将龍頭手杖往地上用力一敲,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動手吧!”
劉徹護着衛子夫,小聲說道:“記住,今日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離開朕半步!”
衛子夫連連點頭,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早就超出了她的預料,她知道此時此刻她必須和劉徹齊心協力,一起扛過去。
內侍将刑具準備停當,卻沒有人真的敢往劉徹身上打,都在找機會往衛子夫背上夯,然而劉徹護她護得緊,兩名內侍舉着梃杖橫看豎看,怎麽都下不去手。
那邊王太後已經在義妁的幫助下緩過勁兒來,即便她再生氣,也見不得自己的兒子挨打,扶着平陽公主出來求情,母女二人勸了半天,窦太後不為所動,見內侍不敢動手,索性推開陳嘉道:“你們不敢打,哀家親自來!”
衆人紛紛跪下,替劉徹求情。窦太後充耳不聞,拄着手杖在內侍的攙扶下走近劉徹:“你父親将漢室天下交給你,而你卻為了一個女人不管不顧,哀家今日就替你的父親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不孝子!”說罷,舉着龍頭手杖,用力朝劉徹身上打去。
窦太後雖然年事已高,但身體還算健壯,每打一下都用盡全力,手杖的龍頭有棱有角,打在劉徹的脊背上,當真是疼得很,劉徹何曾受過這種苦楚,幾杖下去便疼得直冒冷汗,衛子夫心疼不已,想要替他,卻被他禁锢在懷裏,動彈不得。
陳嘉默默看着這一幕,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她說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何落淚,有委屈和不甘,也有感動和心疼,縱使她恨透了衛子夫,卻不得不承認,她有些羨慕她了,劉徹何曾為她做過這些……
窦太後越打越氣,也越打越用力,可終究是上了年紀,不過二十餘杖便打不動了,最後無奈扔了手杖:“你今日就跪在這裏好好反省,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再起來!”
說完領着衆人回了內室,只留下劉徹和衛子夫在殿外跪着。
炎炎烈日下,兩個人筆挺挺的跪着,豆大的汗珠掉在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見,劉徹耐不住這樣的曝曬,他閉着眼睛,額上的汗珠就沒斷過。
衛子夫不時地給他擦汗,當她無意觸碰到他的額頭時,發現他額頭冰涼,立刻意識到不對,急得要去叫太醫,卻被他緊緊攥住。
這個時候傳太醫便意味着向兩位太後妥協,劉徹當然不肯,他不願意讓衛子夫離開他半步,衣裳被汗水浸濕,沒過多久又再次被烤幹,反反複複,直到暈厥在太陽底下。
宮人們手忙腳亂地将劉徹扶到長秋殿,王太後立刻傳義妁過來診治,因為過度貪涼,劉徹在此之前便染了風寒,而今日一番折騰,又直接導致中暑,加之背上還受了傷,內外夾擊之下,當時便起了高熱,昏迷不醒。
“皇帝病了,為什麽沒有人來通報?你們這一個個都是幹什麽吃的?”
皇帝生病,自是那些侍從宮人服侍不周,身為母親的王太後自然是要大加斥責的,而首當其沖的又是天子的寵姬衛子夫。
“假孕哄騙本宮和太皇太後已是死罪,侍主不周罪加一等,拖出去,杖斃!”
“母後!”平陽公主上前阻攔:“徹兒前不久才失去兩位老師,好不容易得了個喜歡的女子,為了她可以什麽都不要,您現在要打死了她,不是把徹兒往死裏逼嗎?”
“難道還要留着她繼續禍害我兒不成?”王太後當真厭極了她,好好的兒子被她折騰了這副樣子。
“此事不能全怪她,假孕一事是徹兒讓她這麽做的,只是自保,并無惡意,您要在這個時候殺了她,徹兒醒來不會怪祖母,只會怨恨您啊。”
平陽挽着母親的手耐心勸慰:“她死了不算什麽,傷了您和徹兒的母子情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左右祖母那邊現在沒有發難,不如等他醒了再說?好歹咱們先幫他過了這關,等徹兒身子好了,您要還看她不順眼,咱們再另想辦法除她便是。”
畢竟還是兒子重要,王太後稍稍消氣,狠狠瞪了衛子夫一眼:“全都給我去殿外跪着,要是皇帝有任何閃失,看哀家不剝了你們的皮!”
衛子夫原在給劉徹擦洗散熱,硬生生被人拖了出去。
平陽公主輕撫她的後背:“定是徹兒不欲讓母親擔心,所以才讓人瞞着的,否則這麽大的事,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隐瞞不報。”
再大的恨意都比不過一顆慈母心腸,王太後看着躺在榻上的兒子,心中又痛又悔,平陽公主又勸了幾句,方才将她的情緒穩定下來,不放心再把他交給旁人,王太後堅持要将兒子留在長秋殿養病,自己親自看顧。
長信殿內,聞訊趕來的窦太主了解事情的經過,心中不忿:“這件事就要這麽算了麽?”
窦太後心裏煩躁,不耐煩的道:“那你想怎麽辦?真和他鬧個魚死網破?”
“母親……”陳嘉嘤嘤地哭着,紅腫的雙眼看着就叫人心疼。
窦太主知道就算魚死網破兩敗俱傷,最吃虧的還是自己的女兒,沒了男人不說,她謀劃了十幾年的皇後之位也要拱手讓與旁人,得不償失,心中悲憤,拉着陳嘉的手也跟着哭了起來:“可憐我們阿嬌,竟要白白受那賤人的一巴掌。”
窦太後縱然是心疼陳嘉的,可她心裏更明白即便沒有衛子夫,也還會有別人,陳嘉自身立不起來,遇上劉徹這樣的,吃虧是早晚的事。
想了想,她又握住陳嘉的手道:“你呀,當了皇後便不能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這一回長了教訓,以後就好好學學怎麽當個這個皇後,不能老指望着我跟你母親呀,我們年紀大了,護得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啊!”
陳嘉心裏原還有幾分怨氣,聽了這幾句話,再是怨不起來,撲進窦太後的懷裏嚎啕痛哭起來。
衛子夫同一衆宮外內侍在長秋殿外跪着,一直跪到日頭西去,平陽公主離開長秋殿,她才起身入殿面見太後:“太後不必為妾身傷神,待陛下病好以後,妾會自請離宮,不會再惹太後心煩!”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王太後就不喜歡她,不為別的,只因劉徹為了她連江山社稷都能舍棄,自己苦心謀劃多年的帝位在親兒子眼裏連一個女人都不如,這是她這個做母親的最不能接受的,也是她為什麽非要除掉衛子夫的原因,這樣的女人不能留在皇帝身邊。
王太後還在想要怎麽處置她,本不想見她,卻又抵不住心裏的好奇,想知道她到底是用的什麽手段令自己的兒子對她如此癡迷,可她沒想到,正式見面後她說的第一句話竟如此契合自己的心思。
“你這話當真?”
王太後本身不好殺伐,也不想再跟劉徹這樣硬碰硬傷了她們母子的情分,若衛子夫能識趣自己離開,那是再好不過了。
“妾不敢欺瞞太後!”
“為什麽?”
“妾不想死!”
“那你方才……”
“方才是方才,現在是現在!”衛子夫注視着她,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她當然想舒舒服服的活着。
太後道:“哀家憑什麽相信你?”
衛子夫微微一笑:“太後當然可以不信,但選擇相信對太後也沒有什麽損失,不是嗎?”
如果她能自己離開,這再好不過,如若她不肯走,自己再想法子除掉她便是,确實也沒有什麽損失,王太後不禁心動。
“不過,妾有一事想請太後應允。”
“何事?”
“妾想親自照顧陛下,直到他病愈為止,請太後成全!”衛子夫朝她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哀家若是不允呢?”
“太後不允,妾亦只能遵從”,衛子夫又擡頭望着她:“然,若妾能在陛下身邊侍奉,陛下心裏高興,病也能早日痊愈。”
她目光中流露出的期盼令王太後動容,心中不禁對自己親手拆散的這對小鴛鴦生出了幾分愧疚,再想想躺在榻上人事不省的兒子,軟下了心腸:“罷了,哀家最後再相信你這一次,允你去照顧皇帝,待皇帝病好以後,希望你還能記得你今天說的話!”
“多謝太後!”衛子夫行禮參拜,她并不怨恨太後,她理解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維護,她好不容易幫兒子奪得如今的地位,豈能眼睜睜看着他為了一個女人自毀前程,如果是夢裏的劉據,她大概也是不會樂意的。
天将見黑,寝殿內的宮燈一一被點亮,昏暗的燈光落在劉徹蒼白的臉上,看着确實讓人心疼,衛子夫忍不住鼻尖酸澀,想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他對她百般維護,而她卻處處冷待,連他生病了都不知道,不曾有過一句關心,心裏便覺得對不住他。
她取了茶水過來,将劉徹的雙唇潤濕,又接過宮人手中的羽扇,輕輕搖着替他散熱,謹遵醫囑,按時給他喂水喂藥,擦身換藥,直至次日清晨,劉徹退了高熱,她才松下一口氣,趴在劉徹身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明晃晃的陽光穿過窗戶照進屋來,星星點點地落在榻上,喚醒了沉睡中的劉徹,迷迷糊糊的他感覺到渾身疼痛,想起了昏迷前的情景,立刻驚醒,正要起身,忽然發現衛子夫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他松了口氣,又重新躺了回去。
宮人送藥進殿,見劉徹醒了,高興的立刻便要喚人,被劉徹制止,劉徹指了指衛子夫,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宮人會意,立即捧着湯藥退了出去。
劉徹閉上眼睛将昏迷前的事重新理了一遍,又睜眼看着衛子夫,忽然笑了起來,百無聊賴地取過她手裏的扇子,輕輕替她扇了起來。
衛子夫睡得淺,風一吹便醒了,一睜眼便看見劉徹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驚訝道:“你醒了?”
說着起身去探劉徹的額頭,和自己額頭的溫度進行了比對,确定他的燒完全退了,她才露出笑臉:“你等一等,我去叫義妁過來。”
“等會兒”,劉徹一把拉住她,坐起身來:“讓我再看看你!”
“我有什麽好看的?”衛子夫低頭打量了自己一圈,并沒發現什麽異樣。
劉徹拉着她坐到身邊,摸了摸她的臉道:“終于看見你對我笑了,真好!”說完便在她臉上用力一吻。
衛子夫怔了怔,不敢看他,莞爾一笑遮掩過去。
“你臉紅了,我之前親你,你都不臉紅的。”
“沒有!”衛子夫低頭否認,捂着自己發燒的臉說:“是被太陽曬黑了。”
劉徹被逗笑,又握住她的手說:“子夫,我喜歡你,從未把你當成別人的替身,真的,只要你肯接納我,哪怕只是一點點,朕也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擡起眼簾,他還盯着自己,距離太近,氛圍親密又暧昧,臉愈發燙了。
“陛下,太後往這邊來了!”
門外傳來元伯的聲音,衛子夫如夢初醒,掙脫劉徹,落荒而逃。
看她這般羞怯,劉徹心裏很高興,他了解她,知道她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不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只要不再是之前那副冷漠的樣子,他就還有機會。
衛子夫讓人去請義妁,随後找了一個通風的地方站了一會兒,努力回想夢境裏他面目可憎的樣子讓自己清醒。她向太後提出出宮,除了怕她報複自己,也怕自己會被劉徹的蠱惑。他對她好,她侍疾報答,但絕不能喜歡他,不要像夢裏那樣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