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生
2、新生
“反正,陳小羽,我就和你說,你想我給她契上,那就按我說的辦。我今晚得早點休息,明天開始又是半個月奔波。我沒空看着你,你要是偷偷做點啥,我也攔不了,但我能和老大好好談談。畢竟,我把她帶回來,擱老大那是過了明路的。”
就像老五說的,這麽多年了,誰不知道誰啊。陳小羽也看出老五是不會松口了,最後只能一副生氣的樣子道:“罷了,就這麽辦吧,不過你得給我寫個條兒,就說這丫頭是我三十六靈珠從你這裏買了托你送去明玉商會那兒的。就當我費事往臉上貼金。老五你倒是狠心,都不顧我這個妹妹在外頭的臉面。”竟是一句也沒提到時候商會管事給的錢要還給她的事。
“呵呵,誰狠心還不好說呢。”老五又意味不明地笑了幾聲。陳小羽聽了心裏氣悶,卻只能當作沒聽見;她回自己屋裏取了契紙,用針尖在須沐寒眉心劃出一道小口子,眼見幾滴血珠從小口子裏滲了出來,她便将契紙貼到須沐寒額頭上。
神秀塔忽然震動,伯賞正守在玄碑旁邊,感受到這震動,臉色當即一變。
須沐寒再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在一輛馬車上。
馬車內的空間很大,車廂裏很悶。
因為車廂裏……有很多人。而車廂的門窗都關得死死的。
或許,應該是被封得死死的。須沐寒看了看幾步外的窗子,窗上糊的是紙,但幾乎不透光,那紙上只有幾條邊緣整齊的亮線——
就好像是,外面被木板或是旁的什麽東西給釘上了,亮線的位置則是那些釘住窗戶所使用的板材之間的縫隙。
車裏很昏暗,就像日落之後開着窗卻沒有點燈的室內。
她只能勉強看清車廂內的大概情形——這裏有很多人,她估摸着總人數不下三十個;馬車車廂雖然很大,但一氣裝下三十來人還是難免顯得擁擠。
她之前雖然昏着,但也沒有躺下的地方,她是靠着車廂廂壁曲着腿坐着的。她腳上還有個人把半邊肩膀和一條胳膊壓在那裏,那人好像也是昏着的。
不,應該說,現在除了她以外,這車廂裏的人,全是昏着的。
“你感覺還好嗎,你吸了些迷香,迷香的勁還沒散幹淨。”她正有些晃神間,伯賞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被驚了一下,緩了一會兒才記起伯賞的存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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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歌,我——”她想問她是怎麽了,但她又想起,伯賞說過,她神智不清的時候,他會完全看不到外界的情況。
伯賞倒是知道一些,不像她一樣完全抓瞎:“你之前在的那座——城,叫甘泉城,你現在剛出甘泉城。這輛車不知道要把你們送去哪裏,車外有兩個人看着你們,不過你……性命應該無礙。”
“——拐賣?”須沐寒一下子聯想到了這個詞。
“可能是吧,也可能只是拐。”
“都一樣。”須沐寒突然不知道自己跑這趟是為了什麽,到頭來居然還是任人宰割,等等,“蒼歌,那兩人若是說話了,勞煩你幫我留意一下他們說了什麽,看看我有沒有機會逃走。”
如果真能逃走,有蒼歌在,被人抓回來的可能性應該很低……吧。
她再度觀察車廂,這次卻發現,偌大的車廂,車門卻很窄,只有兩尺人不到的樣子,感覺随便一個成年男子站在那裏都能把門堵上;若是換個膀大腰圓的男子來,怕是進出都有些費勁。
伯賞在那頭正不知道怎麽和須沐寒說契約的事情,此時被須沐寒問到這裏,頓時更覺得難以開口。
只是有的事情終究還是得說。
“沐寒,你現在的境況不太好,你一時是無法脫身的。你先別着急——先聽我說完,”須沐寒沒說話的時候,伯賞就已經在觀察外面那兩個人了,只是那兩個人暫時沒說過話,他也沒能聽到什麽:“你現在應當是比較安全的,”他先盡可能撿能讓須沐寒心裏安定一些的話來說,“有人在你昏迷的時候,取了你的眉心血,讓你和他結了主仆契約,成了他的下仆,契約我有辦法解,你先放心,但是在契約還沒有解開的時候,你逃跑也是無濟于事的。”
“所以我還是被賣了?”須沐寒聽了半天,心裏最後剩下的念頭居然還是這個——賣不賣她是不知道的,但總歸都是成了別人的仆婢——做童養媳在鄉下的莊戶人家看來都與做奴婢沒什麽兩樣。
她一時有些接受不了,但也沒有太失常的表現。她再度觀察四周,這次她腦子放空心不在焉,卻反而比之前有意打量看得更細致一些。
……這一車人,有男有女,年紀看着都不大,最大的……她估摸着應該也沒到婚嫁的年紀。最小的看身材,恐怕和小寶同歲。
光線太暗,她只能看清近邊幾個人的臉。她有意仔細觀察其餘人的長相,看到離她最近的那兩個人時,她心一下子就涼了——兩個人樣貌長得都很好,甚至說得上精致。
她感覺自己腦袋裏嗡嗡作響,正暈頭轉向間,卻又看見了肩膀壓在她腳上,腦袋就
在她腳邊的那人的臉。
那人側着臉,看不到長相,但沐寒能看到那人露出來的左臉,從太陽穴下方一路到腮幫子邊上,都籠着一片陰雲——那是一塊巨大的胎記。
她目光在那陰雲上停留許久。
期間伯賞并沒有說話,像是在給她平複的時間。
她又細細看了附近能看清面孔的幾個人。
除卻那兩個看着像是姐弟倆的人長得實在漂亮外,剩下的長相就都很是平凡了——不醜,卻也不出衆。
她稍稍放心了些。
“伯賞,那個……契約,要怎麽解開?要多久?”須沐寒定了定神,閉眼靠在車廂壁上問道。
“現在,”伯賞剛要說現在暫時解不了,但話臨要出口,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要說的話的順序:“這個契約是以眉心血為媒介,将你的陰魂與另一個人或者勢力綁在了一起;你現在沒到練氣一層,還沒生出元神,而等你練氣一層的時候,就會生出元神——陰魂和元神不是同一個東西,但你生出元神以後,陰魂會藏入元神之中。”伯賞想到自己曾和沐寒說過神魂之體的概念,怕她有誤解,又解釋得格外細致了一些:“凡人是陰魂藏在肉身裏,修士則是陰魂藏在元神裏,元神藏在識海裏,識海則在肉身裏。”
“而等你成為修士……因為陰魂的元神的這層關系,這個契約會轉移到你的元神上。”
須沐寒知道這些很重要,所以聽得很耐心,并沒有因為伯賞沒有直接回答而覺得不耐煩。
而且……
她見伯賞說了這樣多,心裏已經有了一種模模糊糊的懷疑——這個所謂的契約,可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開的。
“你現在只有陰魂,單獨的陰魂真的太弱了。”就連他這樣的人,若是沒了元神只剩下陰魂,也是會非常脆弱的:“你将一張紙貼在牆面上,撕下來的時候,牆不會有事,紙卻會破。而現在,你的陰魂就是那張紙,契約是牆;我若貿然動手将兩者分開,縱使你是黎家血脈,神識陰魂天生勝于常人,不至于像別人一般變得癡傻,但你的損傷也會非常大,可能從此再無法生出元神。”
伯賞最後一句,算是說明白了現在不能解開契約。須沐寒雖已有猜測,聽了卻還是免不了失落。
“我之前用掩天機把你的靈根點數遮掩了一下,如果他們測了你的靈根,就會發現你的靈根很差。他們給你結這樣的契約,應該是想讓你做苦力。你不必擔心會有別的危險——撐過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所以,如果想解開,需要我做到什麽?”須沐寒問道。
“練氣期二層,你修煉到二層,我就能确保解除契約不會傷到你的元神。”一層其實也是可以的,只是伯賞擔心解過契約後須沐寒的元神會崩解——當然,這種崩解對須沐寒是沒有傷害的,只是崩解後須沐寒會再次成為凡人,又得重新引氣入體。
期間會不會發生別的麻煩,伯賞也不好說。
“……我明白了。”須沐寒靠着廂壁,略有些沒精神地道,“抓我做苦力,肯定不會攔着我修煉的,對吧。”
“是。”不怕攔着不讓你修煉,就怕把人當成物件硬灌。不過看這一路上除了野獸就是一二階妖獸,駕車的人一個練氣二層一個練氣三層,伯賞不覺得這個勢力有給仆從揠苗助長的資本。
須沐寒又閉着眼睛鬧心了一會兒,心裏就差不多調整好了。如果沒有家逢大變的前事在,她可能沒這麽容易就接受這一切;但經了前面三年多父親一日比一日不頂事的磨練,她倒是養出了越挫越勇的韌性來。
這次的事情給她的打擊這麽大,讓她一時間都提不起精神了,主要也是在于那個仆從契約。就像莊戶人家會不自覺地敬畏讀書人一樣,正經的人家也會下意識地鄙夷奴仆賤籍。
也就是這會兒工夫,車裏又有人醒了,醒的那個在車門附近,離須沐寒有點遠,沐寒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發型猜這是個女孩,她看到她坐起來了。
那姑娘左顧右盼地看了一會兒,好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過了小半盞茶時間,那姑娘好像是明白過來了,她一下子撲到車門上,拍起門來。
拍了幾下,無人回應,她加大了力道,幾乎是在砸門了。
在這些人裏,論年紀那姑娘也算得上是個大姑娘了,砸起門來動靜還真不小,她砸第一下的時候須沐寒都被驚得抖了一下。
——其實她砸後面幾下的時候,須沐寒也不自覺地跟着那門板一起顫了好幾下。
迷香的勁頭其實已經差不多到了,須沐寒醒得雖是最早的,但她比起別人也沒太大的身體上的優勢,所以這個時候,年紀大些的、身體也長得比較大的幾個孩子,其實都在将醒沒醒的時候。
——不排除可能還有個別反應遲鈍又心大的,在迷香勁頭過去後直接在颠簸的馬車上睡過去了的情況。
除了那姑娘外,須沐寒能看見還有好幾個人動了,內中也有一個男孩坐起來了,這
幾個還沒反應過來眼前是什麽情況,明顯整個人都在狀況外——可能和迷香也有關系,在迷香作用下睡了一天兩天或者三天,就算是個成年人,剛起來的時候也會犯傻的。
那姑娘開始砸門,沒兩下就有個有些暴躁的聲音響起來:“作死哪!幹嘛啊?!”
這聲音是在車廂裏響起來的,不是車廂外的人給的回應。那砸門的姑娘沒有和理會這個聲音的主人,依舊在大力拍打門板。
一個身材敦實的男孩在須沐寒左側七八尺遠的地方猛地站起來了,好像要去和人打架——這正是剛剛罵“作死呢”的人。
“說你呢,你——”聲音停住了,那男孩左右看了好幾圈,全是不認識的人,“這,這怎麽回事?”
這男孩跳起來之後,直接帶起了一片連鎖反應,狀況外的幾個人先後驚醒過來:
“你是誰?”
“這哪兒?”
“你們——你們都是什麽人?”
“這怎麽回事——”
忽然有人來了一句:“我們被人拐了!”聲音很大,說“我們”的時候語調還正常——稍微帶着點驚恐——說“被人”的時候就帶了點哭腔,“拐了”說完緊接着便是一陣突然爆發的哭聲了。
這哭出來的姑娘帶起了第二陣的連鎖反應,暴躁的敦實男孩直接跳腳了,旁邊還有拍車廂壁的,有兩個姑娘和一個男孩出聲咒罵了起來,還有個姑娘大聲哀求外面的人放自己走。小點兒的孩子本來還被迷香藥勁拿着沒醒,這一吵也醒了;他們也是茫然無知,聽見有人在哭也一個個随大流地哭嚎起來。
颠簸悶熱的車廂裏登時就是一陣兵荒馬亂,幾乎所有人都在發洩自己的驚恐或者暴躁,只有幾個人默默縮着,強行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分析自己面臨的情況。
“都醒了啊。”伯賞聽見外面練氣三層的那個男人這麽說,那那男人身材略有些肥胖,面貌憨厚:“挺精神的。”
“那當然。”練氣二層的幹瘦男人接話。
車廂裏,有個姑娘站起來走到門板邊上也開始砸門了,一邊砸門一邊大聲咒罵;她的這個舉動給了另外幾個大孩子提醒,有兩個脾氣橫習慣了的也跑到門板邊上,一邊砸一遍罵,倒是最開始砸門的那個姑娘沒出聲,緊緊抿着嘴,像是在把所有力量都存留着應對這扇可恨的門板。她一下砸得比一下狠,眼裏卻透出絕望來。
車廂外駕車的兩人又開始交流了。
“精神是精神,就是有點吵,不,真是太吵了。”胖子道。
“沒事,也就精神這兩天了。”瘦子滿不在乎地随口回答,這回答聽得伯賞一皺眉——雖說有契約在,他覺得這些人應該沒想要傷害須沐寒,但……他畢竟很少接觸底層修士和凡人,他不認為自己能把這樣的人的想法猜到十成十。
這瘦子的說法令他忍不住往壞處去想。
好在瘦子隔了一會兒又順口說了一句話:“再關三天,他們還能有這個精神頭,算我服他們硬氣。”
伯賞微微放心了。
車廂裏,最開始砸門的姑娘已經沒力氣了,她退後一點坐下,眼神放空,整個人透着一種灰敗的死氣,讓人看了便覺得揪心。
另外幾個砸門的很快也沒勁了,他們一邊罵一邊砸門,力氣消耗得比前面那個姑娘要快得多。
他們一個個停了下來,靠在門邊上,隔了一會兒竟紛紛小聲哭了起來。
小聲的啜泣遠沒有號啕大哭有穿透力,卻帶着一種強悍的感染力。剩下的人不管是在大哭還是在咒罵還是在拍打跳腳,竟紛紛安靜了,片刻後一個個也都跟着小聲哭起來。
須沐寒鼻子也是一酸,眼睛微微濕了。
整個車廂沉浸在了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陰沉壓抑又絕望。
過了許久,突然有人道:“我餓。”
說話的是個小孩子,看着大概四周歲多不到五歲的樣子——村裏孩子多,須沐寒還親手把弟弟養到三周歲多一點,看小孩子年紀看得還是比較準的。
他這一說,須沐寒也覺得胃裏難受了。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但是……從打八月十五淩晨喝了冷粥之後,到現在她都是水米沒打牙。胃裏空得難受。
——其實昏迷的時候,由于她“價值”比較高,陳小羽給她喝了點米湯,但陳小羽也不知道她之前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所以那點米湯也就是能讓她別渴死。
這些孩子都昏了起碼一兩天了,雖然上車前都被灌過一點水,但這會兒也都是腹內空空;不留意時還好,一聽到到“餓”這個字,一個兩個也紛紛開始覺得肚子裏空得難受了。
起先還都沉默着或者低語着等待,但……不知過了多久,依然沒見有人給他們送吃食進來,便有那脾氣暴躁的又去門邊拍門了:“人呢?給點吃的過來!都餓死了你們還想把我們送去哪裏?!”
也有個哀聲乞求的,帶着哭腔乞求外面的人給些吃的。
有個拍門的男孩惡狠狠地瞪了那個哀聲乞求的姑娘一眼,那姑娘瑟縮了一下,但還是繼續小聲哭求。
那男孩又瞪了她兩眼,倒也沒再對她怎麽樣。
車廂內又亂了一會兒,須沐寒餓得難受,面上不由得稍稍流露出了一些——她現在多多少少有些坐不住,總想站起來或者躺下去,但躺沒地方躺,站沒力氣站。
她之前想過要試試能不能在這裏修煉到練氣期,但這個想法被伯賞否決了——她若是表現出不同來,被外面的兩個人察覺到,後果只能是兩個:要不懷疑她的來歷,然後為了“不被她家人找過來”而把她滅口,要不就是以後會面對更加嚴密的看管。
這會兒她真的沒有事情做,時間竟是極度地難熬。
伯賞注意力大部分在須沐寒身上,他察覺到了須沐寒的焦灼和不安,心裏轉了一下就明白了:“……沐寒,你要不,試試睡會兒吧。”
“我——我可能睡不着。”且不說饑餓快要把她折磨瘋了,就只說她連着昏迷了兩回,這會兒也是不可能睡得着覺的。
“我給你念些經吧,你聽了就能睡着了,我保證。”伯賞又道。
“……我現在,很鬧心,不想睡,真的。”須沐寒苦笑了一下。
伯賞那裏沉默了,片刻後,須沐寒忽然問道:“你……是有什麽事情嗎,你剛剛是在建議我睡覺?”
“是。”伯賞也正要和她說:“你醒着的話,一時半刻是吃不到東西的,甚至……這兩天可能都不會有東西給你吃了。”
“沐寒,你聽說過熬鷹嗎?”
須沐寒沉默了。
她聽說過的。
她又看了一眼車廂內的這群大大小小的孩子。
“我明白了,你念吧,我睡過去,謝謝。”醒着熬過去能磨練意志,但伯賞覺得,須沐寒的意志目前看來是夠用的。再就是,他發現若是保持清醒,須沐寒身體現在根本撐不了一天,真被外面那兩個人熬鷹一樣熬兩三天,須沐寒怕是直接就餓死了。長長睡一覺下去,多少能減少些消耗。
————分割線————
須沐寒再醒過來時,車廂內就是死一樣的沉寂了。
所有人都是躺着或者靠着,嘴唇都幹幹的,目光裏都透着死寂。
“你睡了兩天多些。”伯賞這時道。
“我好像感覺不到餓了。”須沐寒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你再忍一忍就好了,”伯賞再度去關注外面的兩個人,“他們好像打算給你們吃東西了。”
“嗯。”須沐寒應了一聲,剛說完,一道光突然從頭頂落下來,在車廂正中間的位置照出一道光柱,光線很亮,離得近的幾個人都忍不住偏開了頭。
須沐寒也偏了下頭,但随後就擡頭看向那光的來源——車頂棚上開了一扇小天窗。
小天窗只有一尺半見方。
一張沒有任何特色的面孔從那裏露出來,堵住了外面的光。
那人沒有任何顧忌地把車廂裏的情況細細打量了一番,着重多看了須沐寒和另一個姑娘兩眼——那姑娘竟就是最開始拍門的那位。
“行啊,都還挺精神。”他不知是在睜眼說瞎話還是在嘲諷:“今天給你們開飯,一桶水三十四塊餅,你們一人一塊好好分了。”
說着就把一個包袱扔了下來,又從上面吊下一桶水。
幾個離得近的搶上前去,抓住包袱拆開,裏面一塊塊半斤多重的粗糧餅子。
還有力氣的登時哄搶起來,那人在上面看着也不管;須沐寒硬擠進去抓了塊餅,然後也沒有再搶,而是湊到水桶邊先灌了一整瓢水。
水是冰涼的,應該是生水,但這個時候挑剔不了這個了。
須沐寒退回到自己之前呆的位置,拿了餅正要吃;那頭那個包袱已經被搶空了,卻還有差不多一半人沒有拿到幹糧。
須沐寒忽然覺得自己醒得真是時候。
她想到了危險之處,立刻大口嚼起餅子來;不過她似乎想多了,天窗處那人又道:“一人一個餅,別拿多了。”
底下多拿了餅的人裏,沒有人動。
那人好像嗤笑了一聲,然後又道:“多拿了的把餅放回去。”
依舊沒有人動。
一根藤條突然從天窗上探了下來,直接抽到角落裏一個男孩身上,連抽了七八下,起初那男孩忍着沒吭聲,後來就忍不住慘叫起來;那人連抽了十幾下才收手,末了又是一根藤條探下來,把男孩身上藏的三個餅連同他自己應得的那塊餅都扯了出來。
“多拿的,都把餅送出來。”他眼神在多拿餅的人身上挨個點了一下。
幾個人磨磨蹭蹭地動了,最後地上的包袱皮上多出了十四塊餅。
“沒拿到的拿吧。”
又是一群人去拿餅,只不過這回過去的要不是小娃子,要不是離得太遠反應也慢沒搶到。
最後地上還剩了兩塊餅。
好像所有人都吃到了?
最開始拍門的那個姑娘正縮在一個角落裏,那個角落裏放的是恭桶,所以哪怕別處擁擠也沒幾個人往那裏湊——雖然大孩子們每天吃不飽、喝的水也少,加上已經有了羞恥心,所以幾乎無人排洩,但小孩子們卻是吃得飽又沒有這些顧慮的,所以那裏氣味也着實難聞——和其他拿到餅子怕被人搶去的人仿佛沒有任何不同。
老五看了那姑娘幾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數錯了。還多了一塊餅啊,給誰吃呢?”
話音一落,許多人都擡頭瞅着他。也有個別人低着頭,比如須沐寒,比如最開始拍門的那姑娘,比如那長得漂亮的姐弟倆。
那人看了須沐寒一樣,看她沒擡頭,頗為無趣地轉開眼去;又看一群人渴望又乞求地看着他,心裏又愉快起來:“你、你、你,還有你,你們四個,一人一半把餅分了吧。”他點了兩個有些瘦小的男孩,一個稍微高大些的男孩和一個看着很懦弱的女孩。
——這幾個都是他印象裏靈根好一些自然也值錢一些的“好貨”,而且瘦小點的吃飽了肚子,不會像人高馬大的一樣鬧事。
角落裏那個也極好,三十七的水靈根,是這批貨裏僅有的兩個靈根過三十的人之一。只不過……看這樣子,還有力氣絕食,還是得繼續晾她兩天。
日子又渾渾噩噩地過了大約兩天——須沐寒是不知道時間的,但伯賞蒼歌是清楚的。
八個時辰一塊餅,那兩人就是這麽分配他們的夥食的。這個量,小孩子能吃飽不會餓病,大孩子則是一直在饑餓狀态,餓不死但沒力氣做任何事。
這是最完美的。老五如是和自己的同夥說。
有了吃的,須沐寒每天的大部分時間就都是醒着的,伯賞也能長時間盯着外面的兩個人;那兩人交流不多,但也足夠讓伯賞摸明白他們這趟行程的底細。
這一車孩子是送去給某個商會做仆役的。确認了這點後他是徹底放心了。嗯,那個商會還以築基期修士為靠山,這個消息對伯賞來說就有點……不提也罷了。
那個練氣三層的胖修士好像腦子不大靈光,所以這一趟做主的其實是練氣二層的幹瘦修士。
左前方角落裏的那姑娘,就是一開始拍門那位,一直沒有吃一口幹糧、喝一口水。算來她斷水到今日已經有四天整了,須沐寒今早借着天窗的光線看見她,驚覺她整個人都幹癟下去了。
她也是這時才發現,每頓飯都會額外多出來的、她以為是那幹瘦修士拿來“調—教”貨物聽話的餅子,并不是這些拐子給的“甜棗”,而是這姑娘的口糧。
馬上又要到飯點了,這回,天窗卻沒有打開。
幾聲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響過以後,車廂的門,幾天以來第一次打開了。
陽光放肆侵入這個陰暗的地方,映出了空中大片的灰塵。
老五從門口走進來,他一步一步像是散步一樣走過來,車廂裏的孩子竟是全都低頭噤聲,不敢看他也不敢說話。
這麽大點的孩子,比鷹好熬多了。伯賞冷淡地想着。
他走到車廂內正中的地方,臉上又帶出來了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像是準備說點什麽,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左前方角落裏,那個本該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就差一步就會死掉的姑娘突然跳了起來,身手竟是意外地靈活,她兩下就撲到了幹瘦修士身後,中間沒有踩到任何人,她一把從那修士背後抱住那修士的手,而就像是和她說好了一樣,兄妹倆裏——那對長相精致漂亮的姐弟其實是兄妹兩個,個頭能到沐寒眉毛的姑娘是妹妹,而那個頭只到須沐寒胸口的反而是哥哥,做哥哥的剛過十一周歲生日,說來還比須沐寒大四個月,這是須沐寒這兩天聽這兩人說話才知道的——那個哥哥也在這時候撲了出去,他在幹瘦修士身前,這一撲,他跳了老高,身手要抓那修士的肩膀,張嘴直往幹瘦修士喉嚨上咬!
幹瘦修士冷笑一下,完全沒把這兩個想當然的小鬼放在眼裏,他一擺手就擺脫了——是的,都不能說是掙脫,只能說是擺脫——背後的姑娘,然後一掄胳膊,直接把眼前的小子一拳捶到地上。
姑娘跳這一下,搞不好已經是回光返照了,被擺脫了以後她趴在地上,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那做哥哥的肩膀和脖頸之間的位置上挨了一拳,一時血脈不通頭暈眼花,摔在地上直發抖。
幹瘦修士回頭一把拽起那姑娘,捏開姑娘的嘴,拿個葫蘆給她強灌了幾口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湯水。
“我知道,除了這倆,你們之中還有不少不老實的。不過,這對我來說沒什麽妨礙。我告訴你們,你們想怎麽折騰呢,都随意,只是,我想讓你們活你們就死不了,我想你們死,你們就別想活得舒服。”說完,那中年修士又冷笑了幾聲,然後又出去了。
門被關上,車廂內再度陷入一片黑暗——須沐寒猜到,這頓飯可能是沒有了。
——
—分割線———
自從她從迷香的作用裏醒來以後,她在那颠簸搖晃、悶熱又氣味怪異的馬車廂裏整整捱了八天,就算刨掉她在伯賞念的經書下睡去的時間,那也有六天了。
到了明玉商會,這拐子卸貨的時候,她重見天日竟只覺得恍如隔世。
老五把她的契紙給了那姓劉的管事,那管事核了須沐寒的靈根後,點點頭然後拿了五個靈珠給他:“有勞了。你拿去喝茶。”而那絕食過的姑娘反而賣了三十七靈珠。
老五拿了靈珠,也沒多問,更沒驚訝——
這麽多年了,誰還不知道誰啊?
呵。
被領進明玉商會某個小莊子的後門前,須沐寒忍不住又回頭看了老五和胖修士好幾眼。
她神色有一瞬間很陰沉,但很快就換做了和其他人一樣的麻木。
【大修完工!!!噢耶!】
————我是彩蛋小劇場——
一間內有無數寶石懸浮空中的石室。
一名容顏極盛的青年女子坐在石室角落的搖椅上。
她身着紅色輕紗羽衣——紅紗上綴着許多珠鏈寶石,女子圓潤晶瑩的肩膀露在外面,那衣服看着像是舞衣——披散着頭發,眼睛斜向一邊,似乎在望着什麽出神。
她容貌美豔至極,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地坐在大大小小的各色寶石的包圍之中,她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她沒有被寶石襯得黯然失色,反而與滿室的寶石相得益彰——甚至在與寶石争輝。
石室的寧靜被驟然打破,一個黑衣人從某幾塊寶石附近跌了出來,一張嘴,還沒說出話來,就先噴出來了一口血。
“中鶴?”女子仿佛被人從夢境中驚醒。
“我沒事。”黑衣人擡頭,容貌亦是昳麗至極,與那紅衣女子相對之時,滿室的懸浮寶石似乎都在這兩張面孔的輝映下失去了光彩:“幸不辱命,找到老丁了。”
“而且,我還帶回來了三個消息——兩個意料之外的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
“……先說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我在那個世界裏,偶然發現了噓噓和失蹤的小白——小白這回路迷大了直接迷到另一個位面去了,噓噓這回又被賣了她這運氣也是……哈哈哈哈哈……”夜中鶴想笑得暢快些,但笑了幾聲就笑不下去了。
夜中鶴停下,想調整下自己的表情。
舜芳華卻在此時道:“好消息是意料之外的,那壞消息應該就是早有所料的吧。”舜芳華慢慢地說道。
夜中鶴沉默了。
“我明白了……九凰,真的沒了。”舜芳華點點頭,然後又偏過頭不知道去看什麽了。
她仿佛完全不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一般。
但她的眼睛隐隐有些濕潤。
“這麽多年了……時過境遷,歸真境都被毀了,能回家的……又能有幾個呢?”
—————我是開頭大修增添版本和原始第一第二章的分割線——————以及為什麽大修請看第19章QAQ———
密林的小徑,殘留着修士鬥法後的狼藉。
天色昏黃。
日薄西山。
此起彼伏的低低嘶吼,昭示了林中蟄伏的野獸此刻的躁動不安。
道旁不遠處,有片比別處松軟的土地似有異動,仿佛下面有某種精通土遁的妖獸潛藏狩獵。
異動只出現了一瞬,随後那裏便與旁邊的土壤再無不同。
“嘩啦——”
幾個徑兩尺的水球一連串地砸下來,把須沐寒一身的泥土、草根、碎葉子統統沖了下去。
“這水球是真的好,衣服也不用洗了,只可惜太耗法力了。”她自言自語道。
“好吧,其實還有更可惜的,這衣服幹淨了也不能再穿了。”
她把一身雜七雜八的髒東西都沖進了靈田裏,由着靈田自己去淨化吸收了;随後手上拎着沖洗幹淨的濕衣,身上穿着自己破破爛爛的舊衣出了門。
兩年過去了,她身高拔了整整六寸,也幸好舊衣是她娘親的衣服改的,拆了線能放大好幾圈,不然這會兒只怕衣不蔽體。
靈田的門外是樓梯,她順着樓梯走上去:“蒼歌,我沒事了,你怎麽樣?”
上層的樓梯旁出現了一道虛影。
虛影非常淡,就仿佛是道煙氣——一陣風過去就能吹散的煙氣;他看上去是個青年人,若是凡人,那大概年齡是二十上下的樣子;五官很端正,氣質很幹淨,臉上沒什麽表情,但就是讓人覺得很和善。
“解個契約而已,而且你是真的傷得很重,元神差一些便散了,契約也因此變成了即将崩潰的狀态。所以對我來說,真的只是舉手之勞,沒什麽損耗的,你無需擔憂。”
“……我總覺得你,身形又淡了。”
“你想多了。”伯賞蒼歌笑了
一下,好像有些無奈的樣子,“好吧,我确實又損耗了一些,只不過不是因為解除契約。你傷得太重了,我怕你撐不到他們都離開,所以提前打開丹房給你拿藥了。”
“是我太想當然了……”須沐寒垂着頭道:“其實我可以換個時機悄無聲息地裝死跑掉的……我就一個練氣二層的仆役,契約失效了當然就是不知道在哪裏出意外死了,哪裏會有人真的追究我到底死沒死。”
“這個事情上你不必自責。契約……當初若不是我太節省,也不會把你扔錯了地方結果——我們兩個就別互相搶着擔責任了。”伯賞笑道:“你解了契約後,元神徹底獨立開來,神秀塔對外界靈力的吸收翻倍,我恢複得也會更快。和我去看看丹房吧,本來要沒有這檔子事情,專門的丹房在你進入練氣高階才會自動解封的。”
“我清醒的時間不多,如今你契約的問題解決了,待會兒我便可以放心去休息了。”
之前身受重傷神志迷離的時候,須沐寒便感覺到神秀塔有新的禁制被打開了,可惜她神識修煉不夠,具體的東西暫時查探不到;此刻方知開啓的是丹房。
“好。”
“不過丹房可能會讓你失望。”
“嗯?”須沐寒眨眨眼睛:“我覺得什麽都沒有也不會讓我失望的。畢竟,是專門煉丹的地方啊。一個場地就足夠我開心了——嗯就算要一些靈珠來運轉也沒關系的。”大不了不運轉那些陣法了,只用那塊地也是比在外面方便的。
“丹房什麽都有,清心寧神、阻斷低級丹藥藥力流逝的基礎陣法運轉起來也用不到多少靈珠。不過,”伯賞這回的笑,終于有些像個年輕人了:“丹爐你用不了。”
“你得自己攢錢買個丹爐了。”兩人進了門須沐寒還沒來得及提問,便先被一片金燦燦刺痛了眼睛。
“太乙聖華金爐。”伯賞笑眯眯地道,“不是什麽真正的好東西,不過也能算是大師級的爐子了。即便是築基修士,想煉化它也是不能夠的。”
“……蒼歌,”擡頭盯着爐子頂端的雕花看了一陣,沐寒嘆口氣,“你難道就不該再加一句,高三丈,徑五丈嗎?”
“煉化了後就沒這麽大了。以及高是三丈三,徑是四丈八。”伯賞擡手摸了摸鼎足:“煉化了後你一掌就能包住它。這算是古時煉丹師的制式丹爐了,依附于勢力的中級煉丹師差不多是人手一個,她當年可能沒想到……”他停住了話,“總之,更好的爐子這裏也有,但更差的是沒有了。沐寒,丹爐,還是得你自己買了。”
“所以之前是白高興了。”沐寒圍着爐子轉了一圈,依舊覺得這顏色有些傷眼睛;凡人貧女出身的她,長到快十三歲還沒見到過真金,此刻被這爐子一吓,竟有些覺得窮也還不錯——
打住。
回正題。
爐子用不了,她倒也沒多失望:“原打算就是先以修煉為主,畢竟練氣高階以下,不花大價錢買靈木燒炭的話,很難煉出正經的靈藥來。等過七八年我到高階了,買爐子的錢應該也不算什麽了。”
“你心裏有數就好。”聽沐寒并沒有把“高階”當作多難的關卡,伯賞心裏還是比較愉快的,他指了指邊上的藥架:“之前我有幾個侄輩在這裏修習過,那些藥估計都是三師姐給他們定功課标準留下的,四階往上,一共十四種丹,每種各有一顆,都是九成丹。你之前吃的是複傷丹,我把丹分了六份,現在還剩五份。”
“是築基期的藥?”
“八階的,金丹期藥。築基期的那個療傷藥,藥性太猛你受不了,所以雖然更浪費,但也只能選擇用金丹期的複傷丹了。”
“我這回能活下來,也是多虧了這位前輩了。”沐寒感慨道,說着就又有些後怕了:“我現在是明白,那些人為何說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了。”
“——你害怕?”
“當時不害怕,以後估計也不會,只是回想起來有種後怕。”
“嗯……”伯賞将一個藥瓶放回藥櫃裏,“你現在能用的也就是這一種藥了。也還好我沒記錯。”如果開了丹房結果發現沒有合用的丹藥,那可真就是聽天由命了。伯賞又笑了笑:“那其實也是你師姐了。”
“我必須回去修整了,再見面可能是半年以後了。”
“沐寒,——自己小心吧。”
“不必擔心我。”沐寒笑道。
沐寒枕着蒲團,躺在神秀塔二層的地板上睡了一夜。
地板很硬,還有些涼,但她這一覺睡得很長,很踏實。
須家,在她之前,再窮都沒有過賣兒賣女的說法。
明玉商會的契約,與凡人的賣身契無異——而且還是死契。
如今她徹底擺脫了這個契約,也算是移開了在心頭堵了兩年的巨石。
不……還沒有擺脫。
睡醒了的沐寒睜開眼。
她得先躲一陣子……
可別讓人注意到,她長得和明玉商會的
仆役李小丫有點像。
她坐起來,擰着眉毛,把自己之前做好的計劃翻出來慢慢改進。
她的行囊被埋她的幾個人瓜分了,裏面雖然沒什麽東西,但她本來擁有的就不多。
現在手頭有的,除了母親的舊衣和兩身衣服,就是一顆半下品靈珠和十幾兩碎銀子。
兩身衣服都是明玉商會的仆役穿的,料子很常見,底層修士和不太富裕的凡人都穿這個;但衣服本身不能直接穿出去,得改一改式樣。
銀子在仙城裏價值很低,也就是和凡人換點口糧、在凡人聚居的地方租個屋子能用上。一顆下品靈珠能換二十兩左右的金子。只有十幾兩銀子……在凡人住的陋巷裏可能都撐不到一個月。
……愁得慌。
不過比她當初只帶了一百個錢就連夜從家裏逃出來時,已經要好太多了。
沐寒将兩套仆役服鋪開,開始一點一點地拆線。
首要是找個沒有明玉商會的地方。
其次是在那個地方找個活計落腳。
明玉商會那裏,李小丫的記載是土木靈根,土三十三,木二十一。
——有能藏匿靈根、削減靈根點數的掩天機在,她一個五靈根都是六十點的混元靈根修士,僞裝個靈根還是挺簡單的。
嗯,只要她樂意,都能僞裝出花來……
不過再過一年多,就是仙門選弟子的日子;現在僞裝過頭了,日後進仙門測試的時候和如今的僞裝沖突就不好了。而且進仙門的時候她肯定不能僞裝太過,至少絕對不能藏個靈根……
不過不簽那種賣身契,也不會有哪個東家追着問你都有哪種靈根,靈根都有多少點。
低階修士裏,水木土的靈根比較容易找飯碗。
金火靈根就是基本只能幹力氣活了。
李小丫沒有水靈根。
沐寒将仆役服灰藍兩色的料子分開。
做什麽心裏大概有底了。
下次仙門大選主場在白馬城。現在白馬城只怕高階練氣修士紮堆,房租物價也高得離譜。
明玉商會主場在安芳城,在甘泉城的影響也不容人忽視。
她之前兩年生活在安芳城,将她賣給明玉商會的牙行在甘泉城。
所以杉榮城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了。
再有,主城的生活成本太高,去附屬的鎮子更現實。
沐寒在灰色的料子上劃線。
青禾鎮、寒山鎮、東籬鎮。
正巧杉榮城一帶靈田廣闊,靈莊頗多,各個靈莊常年招募土木水三系的低階修士照看靈田。
報酬很低,不過管住,靈田裏也不缺修煉的靈氣,她一個練氣二層也沒什麽好挑的。
她從袖口取下一根縫衣針。
有了自由,接下來的事情其實都沒那麽難了。
伯賞幫她解決了最大的麻煩,剩下的她自己還處理不了的話,那也太丢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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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青禾鎮鎮東的王家靈莊上來了個新面孔,這是個看着十四五歲,穿着藍色衫子梳着雙髻的小姑娘;她長得談不上多漂亮,但幹幹淨淨精精神神地很是耐看,讓人看了便覺得心裏舒坦,“我聞說,這裏招人照管藥田?”
桌後的中年人放下手裏的書卷,打量她一眼,便又低頭去看書了:“這兒不要煉氣二層的,你往北邊去看看吧。”
“啊……?”沐寒應了一聲,有點懵。心裏想問問,但又怕暴露自己什麽都不懂被人坑了,不過面上神色倒是沒什麽明顯的變化,只是看上去有一點失望,
“藥田都不要煉氣二層的。練氣一二層的大多是照管種靈谷的田地的,青禾鎮西邊北邊靈谷莊子多,東頭這邊都是藥田,南邊沒有莊子。”管事的嘩嘩翻書好像在找什麽東西,頭也不擡,嘴上倒是把該說的信息都說了,顯然是什麽都不懂的外來低階修士見得多了。
雖然很冷淡,但感覺這位前輩其實還算熱心的樣子……
“多謝前輩指點。叨擾前輩了,晚輩告辭。”
沐寒做了個揖便走了,明明一無所獲——沒有找到活計——地出了莊子,她卻莫名松了口氣,旋即又忍不住感嘆,自己正常交流的能力似乎在當仆役受訓的兩年裏徹底荒廢了,随便和個人說話也會緊張。
這一路走下來她其實已經和好幾撥人有過交流了,其中有修士,也有凡人;但無論和誰搭話,是問路還是買點幹糧,話出口前都要在喉嚨裏先卡一會兒。
如果沒有伯賞蒼歌的存在,這兩年的時間或許真的能把她變成會說話卻不會正常交流的半個啞巴。
“先去鎮北,鎮北不缺人再去鎮西。”她有意識地自己念叨起來。
“希望鎮北有合适的地方供我容身。”畢竟青禾鎮不小,如果是先确定了鎮北沒有合适的地方,她再去鎮西找活計,那今晚的住宿問題她應
該就得自己解決了。
鎮北的靈莊差不多是六成藥田莊四成靈谷莊,主要分屬三個家族。
這是沐寒留意了各個靈莊門口挂的匾後,總結出的信息。
劉,杜,姜。
都是很陌生的姓氏。
她在明玉商會的消息也是很閉塞的,所以完全不知道這三個家族與明家究竟有沒有關系。
“賭一把,抓個阄。”沐寒拔了三根草。
“不長不短的,那就先去杜家的莊子。”
沐寒回憶了一下路上看到的牌匾,随後便向最近的杜家靈莊棧走去——
各家對靈莊的管理都是通過靈莊棧實施的,一個靈莊棧對幾座靈莊,每年莊子上的收成都是靈莊棧的人下去收,靈莊上勞作的人也是靈莊棧負責篩選輸送。
一個靈谷莊子的棧裏至少要有三個煉氣四層的修士,木水土各一;至于靈藥莊子的棧,要求更高。
杜家乙陸靈谷棧的大堂裏坐着的是個山羊胡老者,他眼下什麽都沒有做,只是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很放松,像是打瞌睡的樣子;沐寒進了大堂看見他這樣子,便又有些不敢說話了。
正當她硬着頭皮打算開口叫一下人的時候,老者突然說話了:“後生什麽事兒?”
“啊——啊?”沐寒着實驚了一下子。
“支支吾吾地。”老者似乎嘟囔了一句,然後睜開眼睛坐直了:“來找活幹的?煉氣二層?”
“是的!”察覺到自己反應慢了讓老者不快了,沐寒一個激靈,回應利索了不少:“煉氣二層,水木土三系都可以,最擅長水系。”
只說了都可以,沒說只有水木土三系靈根。
“今年多大了?”老者從頭到腳看了她一圈。
“十五了!”
“我看你這樣子,怎麽看怎麽像十二三。”
沐寒幹笑了兩聲,見老者沒有讓她糊弄過去的意思,只能道:“虛十五,小寒生的,虛兩歲。”
“修煉幾年了?”老者擰着眉毛,顯然對她的歲數不滿意。
“四年半了。”沐寒多報了兩年多,心裏倒不怎麽虛。
她幾系的入門小法術都是精通級別的,說已經學了四五年,比老老實實說只學了兩年可信多了。
老者态度稍微緩和了一點。
沒什麽根基的外地來的散修多數入門非常晚,十六七才進入煉氣期的大有人在,二十七八的煉氣期一層也不是少數;沐寒衣着寒酸,看着更像是誤打誤撞踏入仙途并到了二層的走運菜鳥,說不定全部精力都放在增長修為上了,根本沒練習過怎麽施法。
施法是有很多公用的小竅門的,腦子不傻的修士,一般會在練了幾個月後無師自通一部分;掌握了部分竅門的修士,無論用什麽法術,都能做到消耗更少,施法更快,法術中的靈力更精純,法術強度把握得更精準。
這樣的修士來打工可比用臨時上手現學現用的修士實惠多了,兩者的薪俸仿佛,靈田頭幾個月的産出卻能差兩成。
老者又問道:“靈雨術可學過?”
“晚輩學過的。”這個她會,不然她也不會想靠照管田地吃飯。沐寒松了口氣,答完了卻覺得老者的态度又變得有些不快了。
……應該是錯覺吧?
絕對是她被明玉商會的訓練手段折騰得對別人表情的認知都混亂了。
怎麽可能是不快……
老者倒沒注意她的這些小心思,只是指了指旁邊的一面鏡子:“放個小點的靈雨術,把靈雨收成靈氣團打到鏡面上。”興致缺缺的樣子,似乎是真的不快了?
沐寒有些心驚膽戰,但臉上依舊是特別鎮定的。
明玉商教會給她的最好的東西,可能就是“如何在一千零一種突發情況下裝木頭樁子”。
凝神靜氣,兩息後沐寒頭頂便浮起了一團霧氣,再一息後,便有細密的雨滴從霧氣中滴落下來。
滴落的雨滴被沐寒用控水術盡數收走聚成水球,水球慢慢變大,直到最後一脈霧氣化作雨滴被收起,沐寒雙手間懸浮的水球已有約莫一尺的直徑。
水球打到鏡面上,被鏡面吞了個幹淨。
随後鏡面亮起了藍光。
“可以了。”老者點點頭,“還成。鎮北的靈谷莊子上,煉氣二層的修士都是至少要照管一畝田,然後一個月兩顆下品靈珠,多照顧一畝田的話多給一顆。”他掀起眼皮看了沐寒一眼:“這個價你應該是沒意見的吧?”
“這個晚輩知道的。”
“嗯,以及吃住莊子上都包。當然,都是凡人的用度,想要更好的你得自己置辦。
“然後你是打算就要一畝田,還是能多照顧一兩畝?産出不夠規定的标準的九成的話,可是要倒扣靈珠的。”
“一畝田。”多了也不是照顧不過來,但是兩顆靈珠目前夠她修煉生活了,而且多要一整畝的話,多
半要耽誤她自己的修煉時間。以後到了煉氣三層,倒是可以一口氣多要兩三畝照顧着。
離仙門大選還有一年半,她覺得自己最首要的任務是一年半把自己的修為提升到煉氣中期。煉氣中期總歸比煉氣初期好看點……吧。
“再就是——你有仙城文牒嗎?”老者問。
“沒有。”其實有的,只不過是挂在明玉商會名下的仆役契書,契書上還寫着李小丫。
“那你得先辦一份文牒,我們這能直接給你辦,不過一份文牒二十兩金子,或者一顆靈珠。”老者看看她,又道:“你現在付不出來的話可以預支一個月工錢抵,不過預支的話,這個月月末還要扣你半顆靈珠的利息。”
“我現在有。”沐寒把靈珠奉上,然後便見老者抽出一張方方正正的紙狀物,“叫什麽?”
“須沐寒,必須的須,如沐春風的沐,二十四時大小寒的寒。”
“年齡,別報虛的,就報你出生多少年了。”老者掀起眼皮掃了她一眼:“你年紀小骨頭一年一個樣,這幾年內要是出了大事嚴查文牒,你虛多了骨齡對不上有麻煩。”
“十三。”
“真不是十二?”
“不是,就是十三。”
老者聽了就把信息都寫上。
“木水土三靈根?”
“金木水火土,五靈根的。”
“出身?凡人國度來的?”
“是。”
“雙手捏着,然後輸道靈氣進去。”
“行了,回頭這個文書要在上面過一遍。一個月後發工錢的時候就能到你手裏了。”
“多謝前輩。”
老者把紙放到了身後置物架的一個錦盒裏,然後又抽了一張貨真價實的紙出來寫了幾行字蓋了印:“出門左拐後,往北走,出鎮子,然後找杜家的乙陸谷莊,找不到就随便找個有杜家标記的地方問一下。到了莊上後把這個給管事的。他會給你安排地方的。”
“是,多謝前輩,前輩,請問那位管事的前輩怎麽稱呼?”
“姓王,就那一個管事,找不錯人的。”
“是,是,多謝前輩。”
“回頭文牒要是沒到你手裏,也是去找他要。”
沐寒又謝了幾聲才告辭,出門後又是猛松一口氣。
——還是不習慣和人說話……希望快點把這個毛病糾正回來。
看看天色,剛過正午,曬得很。沐寒有心找個涼棚吃點東西,但想想自己剛花掉了唯一一個完整靈珠去買正經的修煉者的身份證明,頓時又舍不得了。
還是啃兩口幹糧然後去莊子上蹭晚飯吧。
吃穿住用,她現在還真是什麽都缺。
——所以說,時隔半月,再想到被別的仆役取走的褡裢,她還是很心痛。至少褡裢裏的半瓶辟谷丹和一身仆役服都是很實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