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轉眼陸重就在店裏幹了半個月,收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筆工資,350塊,扣100押金,到手250,朱老板覺得250不吉利,所以只給了他249。
陸重這段時間已經跟他混熟了,簡直要掀桌,“為什麽不是251?”
朱老板拍拍他的肩膀,一臉和藹,“吃虧是福,年輕人”。
這天還剩一些點心,朱老板就讓他們三個人分了帶回家,陸重拎着一大包饅頭花卷回去,看到隔壁的張阿姨,連忙分了一大半給他們一家四口,這大熱天什麽都過不了夜,吃不完浪費就可惜了。
張阿姨接過來,想說什麽又嘴拙,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在這個城市,好多人看到他們都會繞開走遠一點,太久沒有受過別人的好意,久到已經不知道如何說謝謝才最懇切。
後來,還是看到她老公過來,她像是終于找到了可以回報的辦法,急忙說:“這是我家那口子,以後有什麽幹不了的重活記得叫他幫忙啊”。
張阿姨的老公看起來也是極老實的樣子,憨厚又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陸重也笑了,說:“謝謝叔,姨。”
吃過飯,安樂就又開始喊:“牛,牛”。
陸重簡直怕了她了,她現在好像以為雕東西是晚上的固定活動,天一黑都開始喊,不是喊牛就喊蟲,要不就喊大,反正會的詞兒喊個遍,陸媽媽也跟着她一起拍手。
不過陸重也沒事兒,就照着那天跟朱老板去送貨路過的商店裏擺着的玩具樣子,給安樂雕小車,不過雕完了安樂居然還嫌棄,玩了兩下就扔到地上,看得陸重想揍她。
中元節那晚,陸重買了些紙和香,學着其他人的樣子在路口畫個圈燒紙,理智告訴陸重人死了就是消失,什麽都不會有了,可心裏卻還是想着,是不是婆婆和爸爸真的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生活,總有一天我們所有人都會在那裏重逢。
火苗在風裏跳動,隐隐地能聽到旁邊傳來的低低的哭聲,陸重忍住眼眶瞬間湧出的濕意,大步地往回走。陸重是一個從來不會往回看的人,對于他來說,回憶是最無用的東西,除了讓現在顯得更不幸。
在經過了一小段其實不是很辛苦的學習後,陸重第一次自己獨立揉面、發面、上屜的饅頭出鍋了,他怎麽看怎麽覺得自己做的這一屜饅頭簡直美得無與倫比,那棱那角,就是比別的饅頭好看。而且不知怎的這天生意爆好,兩點不到東西就全賣光了,朱老板大手一揮讓他們先走,自己守店。第二天正好輪到陸重休息,他樂不可支地抱着安樂往回走,想着正好待會可以帶媽媽去河邊散散步。
安樂這兩天已經從蹦字兒開始學會吐詞兒,第一個說的就是“阿大”,高興得陸重親了她好幾口,陸重邊走邊念看到的東西,車子,房子,大樹,安樂就跟着“啊啊”。
兩個人自得其樂,不過這快樂卻沒持續多久。
剛進院子陸重就聽到一聲短促的尖叫,他心一咯噔,飛快地跑過去,門是開着的,只看到一個男人壓在陸媽媽身上正在扯她的衣服。
陸重把安樂往地上一放,眼睛血紅,沖過去就把那男人往旁邊一拉,陸重發起狠來,勁兒比得上兩個壯年男子,那流浪漢被陸重直接扯到地上,陸重完全已經瘋了,一拳一拳打在那人肚子上。那流浪漢開始還求饒,後來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陸重滿腦袋只有一個念頭,打死他打死他。
後來還是安樂的哭聲讓陸重的理智回籠,他看到那流浪漢已經被他打得鼻子、嘴都在流血,不過一看就死不了。把人拖出去扔到外邊空地上,又踢了兩腳,陸重看到隔壁張阿姨家爐子上燒着的水咕嚕咕嚕的冒泡,門卻是緊閉着。
他轉過頭,默默地進屋,陸媽媽看到他像是很高興的樣子,一直沖着他笑,陸重回了她一個笑,坐在旁邊把她的衣服扣子一顆一顆系好,片刻後,眼淚落下來一滴滴砸在手上。
這是陸重這麽久來第一次真正的哭泣。
他知道山裏每一種花的花期,知道所有作物的種序,知道怎麽用一根棍子打蛇打鳥,知道如何用一條繩子套魚,知道哪裏可以打井,知道哪裏可以找得到治病的藥草,他是寨裏最小的能者,就算只靠打獵、采集,一個人也可以養活一家子,可是在這個大到荒誕的城市裏,他卻連給親人一個安全的避身之所都做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陸重發出一聲憤怒又絕望的嘶吼,像是獵手失去了弓箭,又像是困獸進了牢籠,可瞬間就湮沒在城市的喧嚣中。
擦幹淚,陸重去了小兵之前跟他說過的一個賣血的地方,賣了400ml血,換回來500塊錢。
第二天,陸重一早就把所有東西都裝在一個大編織袋裏,牽着媽媽背着安樂去找房子,張阿姨看到他有點不自然,陸重不看她也不跟她打招呼,目不斜視地走了。
陸重走了很久,離之前住的地方很遠才開始看房子,他也不知道怎麽找,只能看街上貼的小廣告。昨天過後,陸重像是變了一個人,見人就先三分笑,也不像之前那樣怕丢臉,別人一看他們穿得破破爛爛的樣子不想租給他也不生氣,依舊笑着跟人告別,最後還真有一個老阿姨願意把房子租給他,押一付三,一個月300。陸重全身上下一共就700多塊錢,一個勁兒地跟阿姨裝可憐,作保證,生生讓人變成了押一付一。
臉是什麽?能當飯吃?
那是一間小閣樓,不過讓人驚喜的裏邊居然是一室一廳,雖然依舊很簡陋,可比之前那裏實在好太多。等安頓完陸重整個人都躺着動不了,打定主意第二天跟朱老板辭職。
他發現自己其實一直沒有真正放下讀過幾天書的人那種故作的清高,之前找工作都只找能學到技術的,潛意識裏看不起賣力氣的活兒。可是對于他來說,賣力氣卻是現在最适合他的工作,來錢快、現結、做多得多。
也許從長遠來看,學個一技之長确實更好,可是,有時候現實哪裏容得了你慢慢來。安樂只有兩套換洗的衣服,他和陸媽媽都只有一套,每天睡前都得把衣服洗了再睡,第二天不管幹沒幹都得穿,而且馬上天冷了,冬衣、被子也都還沒有。
就是這些常人看來稀疏平常的東西,卻是壓在陸重身上沉甸甸的大山。
第二天講明去意後,朱老板倒真是有幾分舍不得,說:“是錢的問題嗎?你要是急需錢我可以先借給你?”
陸重搖搖頭,“還不到那個地步,如果這次我沖你伸手,那麽下一次,我再遇到困難也只會期盼別人的幫助”,依賴對陸重來說似乎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朱老板好好看了好幾眼陸重,像今天才真正看清這個年輕人,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