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祝你成功
第14章 祝你成功。
十二點,周賀南終于在急診間醒來。
他瞳孔還有一些散,潛意識裏期待着方靜姝,等視線完全清晰,卻看見林缦花了妝的憔悴側臉。然後他想起和方靜姝分手的事實,想起他如何苦苦哀求又如何求而不得,最後想起幾小時前他在酒吧裏與林缦針鋒相對。
他張嘴,像嗯又像啊,不成音節的聲音剎那就被隔壁床小女孩的音量淹沒。小女孩不知生了什麽病,哭喊得像是快要死掉,大概只有兒科值班醫生才能不被幹擾。
林缦回過頭,發現周賀南已經醒了。
唔,明明剛才一直專心守着他的。
“你媽和你爸很快就會到。”她遞給周賀南一個安心的眼神,看見她抿着嘴想去夠水杯,趕緊攔下:“醫生說了,你現在不能喝水,只能用棉簽蘸水沾到嘴唇上。”
于是他閉眼,賭氣式地作罷。
一瞬間又回到中學時的幼稚模樣。
“我讓護士幫你嘴唇沾點水吧。”她妥協道。可是急診間那麽忙,多得是更重要的事,護士姐姐不耐煩地遞來棉棒:“哎,你們自己沾一點就好了呀。”
林缦只好苦笑着拿起潤濕的棉棒,尴尬地往周賀南的嘴唇上輕輕沾水。真是難以想象,幾小時前,對他拳打腳踢的人也是她。
“幹嘛救我。”
“酒吧經理不放我走。”林缦答得很老實。
“那現在你可以走了。”
林缦搖頭:“送佛送到西。”
“你想在我爸媽面前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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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無理取鬧,林缦沒好氣地翻了白眼:“我們這麽多年不見,你怎麽對我成見那麽大。”
“我媽一天不提你就難過。”
“……我最近相親挺多的,等我嫁人了,估計你媽就不會再提。”
“你說的!你越早結婚,我紅包越大。”
“免了,我不會請你。”
周賀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堵話,沒有酒精給他打氣,他再也演不出無視是非對錯的浪蕩子。相反地,他可憐、他無辜,年輕氣盛突然與他無關。難怪許多壞人都愛拿柔弱作為保護色。臉色一蒼白,就讓人很難責怪。
林缦以為他不會搭理她,結果他又出聲,短促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後哀傷地感嘆道:“我真的好難受。”
她看懂他的表情,知道他是心裏難受。可她不是心理醫生也不是特效藥,更不是萬能的方靜姝,除了借出一雙耳朵沒有別的辦法。
“所有該做的我都做了,靜姝還是要走。她為什麽不肯相信我呢。”周賀南的聲音是被摔碎的玻璃酒杯,帶着惋惜傳來。
她走你就去追啊。并非當局者的林缦在心中腹诽,可她忘了自己對周賀南是怎樣逃避的。
“你說我媽為什麽就不能嘗試接受她呢!靜姝什麽都沒做錯,憑什麽一直被她冷嘲熱諷!”控訴着的周賀南抓着被子邊緣,眼睛一下子睜大。
林缦看着他,就像看着全天下所有夾在母親和妻子中間的可憐男人,左右不逢源,吃力吃死也不讨好。
不過這問題她也搞不懂,無論是周媽媽還是方靜姝,對于林缦來說都是複雜的,她們不像她,還在考慮物質層面的低級牽絆。林缦唯一能做的就是拍拍周賀南的被子,勸他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你和靜姝現在還有聯系嗎?”
他是想讓她幫忙做說客?那可真是找錯了人。
林缦搖頭:“我跟高中同學都不怎麽聯系。”在提到“高中”兩個字的時候,林缦不自覺有了埋怨的語氣。
周賀南因為離她很近,聽得格外清晰。
“對不起。”
林缦有些驚訝,眼睛甚至比剛才放大了一整圈。她以為在周賀南心中,他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是永遠不會出現“對不起”的。
她想說“沒關系”,可嘴巴還沒張開,剛才被侮辱的畫面突然又浮現,那種感覺和此刻急診間的藥水味道攪拌在一起,讓豁達的三個字哽在了喉嚨裏。
“當年學校裏那麽多人誤會你,我很抱歉沒替你澄清。”
“沒事。吃一塹長一智。”時間是良藥,林缦甚至覺得當年為了一個榮譽稱號而難過是十分天真的一種幼稚。很多年後,這些獎狀要麽當作垃圾賣掉,要麽占着某塊地方積灰。
“反正沒影響我上大學。”她又補了一句。
“我以為你很在乎這些。”
“人是會變的。”
“你不喜歡錢了?”
“這個沒有變。”
“幹嘛這麽喜歡錢。”
“如果你生在我家,你就會知道。”
“你家有這麽窮嗎?”
“比赤貧好一些。”
人潮不斷的急診間,被大面積白色填滿的空間,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後來林缦總結出來,他們是注定只能共患難的關系。
和周爸爸周媽媽一起趕來的,還有林媽媽。
林媽媽禮貌性地慰問了幾句,就将林缦拉到了一邊。
“不是說寝室聚餐嗎?你怎麽去酒吧!”林媽媽本來沒往壞處想,可一看到林缦外套下露出的裙邊,她就怒火中燒。
“酒吧這種地方是你能去的嗎?到處都是壞人,不出事才怪。”說着,林媽媽上手扯開一些林缦的外套,就看見裏面白皙肩頭只有兩根細細肩帶,她連連搖頭,恨鐵不成鋼:“你怎麽回事啊?!”
“我和室友一起去的,畢業了慶祝一下呀。”
“畢業了也不行!那種地方都是什麽人啊?亂搞男女關系的人!都不正經!”林媽媽言辭激烈,讓周媽媽周爸爸臉上很沒光彩。
“時代不一樣了,現在都挺正規的。”周媽媽咳嗽了一聲,解釋道。
“我可不信!林缦,我告訴你,你從今往後都不許再去酒吧。”
“知道了。我們快回家吧。醫院不得喧嘩。”林缦被教訓得很狼狽,推着林媽媽往外走。而那個躺在病床上的人明顯因為自己的狼狽露出了今夜最燦爛的笑容。
靠,他難道不知道媽媽罵的就是他這種人嗎。
一出急診間,林媽媽就再也克制不住情緒,大嗓門在走廊裏質問起來:“你怎麽又跟周賀南弄一起去了?你難道真的喜歡他?”
“當然不喜歡。”
“你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你,那你們就隔得幹幹淨淨,別讓別人瞎想啊。而且你沒聽說嗎,他現在什麽都不做,就知道在外面玩,将來肯定沒出息,還是你三姨媽介紹的那個男孩子好,家裏拆遷五套房,人又老實……”
“我知道。”
“我是為你好。”
“嗯,我就是看他吐血快死了才送他來的。”
“那裏就你一個人,非要你送嗎?以後再碰到這種事情,你就閉着眼睛繞過去。你沒看他媽……”
外頭的聲音漸行漸遠,周媽媽聽了很不好受。她瞪着病床上的兒子,罵道:“看你這樣子,我是林缦媽媽我也嫌棄!”為了一個女人就自甘堕落,根本不像是她的兒子。
“挺好,我跟她兩不情願,你也不能把我們硬塞在一起。”他哼着鼻子閉上眼睛,心想女人怎麽都不愛說實話。
周賀南好得很快,徐婉儀将功勞都給了林缦,非逼着他去林缦家謝恩。
老式公房,電梯咔咔作響,周賀南扛着高檔煙酒果籃,很重,但實在不敢放在有不明液體的電梯瓷磚上。
他看着受潮脫落的牆壁和被煙頭燙壞的電梯按鈕,有點明白林缦口中的“窮”。
開門的是林缦。她以為快遞來了,只在起了球的睡裙外面套了件土紅色碎花外套。村姑這個形容詞,舍她其誰。
“呃,你怎麽來了?”林缦尴尬地用手梳了梳頭發。
“你媽讓你來的?”她馬上反應過來。
“是啊,得感激救命恩人。”
“哦。”林缦打量起他手上的東西,這拎的都是些什麽啊,除了水果她能吃,其他……
“東西也是我媽準備的。”就連他爸都說這太像是毛腳女婿上門,可他媽堅持,人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行吧,心領了。”她從他手上接過這些東西,放在鞋櫃邊上。
“身體好了吧?”林缦又問。
“沒什麽問題。”
“那……那你要是沒事的話就走吧,我媽看見你應該會很生氣。”林缦好心提醒。
“你很聽你媽的話啊。”他聯想起那天林缦在醫院被罵的場景。
“你不聽你媽的話?”林缦接得很快。無論在大學如何修身養性,她在老熟人面前依舊是這副性子。
周賀南突然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找到了父母受害者同盟的夥伴。
“有這麽好笑嗎。”林缦呲牙,但笑意同樣藏不住,“好了好了,你趕緊走吧。”不要繼續攪亂別人的平靜秋水了,這是她沒有說出的話。
“等等。”林缦想起什麽,大聲叫住下了半層樓的周賀南,“那天你說訂婚……”
“我喝醉了,那天都瞎說的,可以的話,你能不能忘記?”光天化日之下,周賀南沒辦法繼續冤枉林缦,他們都很清楚,當年訂婚是他親自求的她。
某種意義上,他欠她一個天大的人情沒還。
“我不是說這個。”林缦不願再回憶那一晚,繼續說道,“要不要再去找那個仙人問問,有沒有什麽辦法在不得罪祖宗的情況下取消當年的訂婚。我媽說應該是有辦法的,比如我認周老師和你媽媽當幹爸幹媽?”
周賀南皺了皺眉,他不是沒提起過,只是每次都被徐婉儀用筷子打頭。
“你們家不是最近生意很好嗎,可以捐點學校、醫院、食堂,多做些好人好事,這樣積德行善,祖宗應該不會太生氣吧。”
“唔……”他額頭沁出幾滴汗,不知道是被曬的,還是煩惱所致。
“需不需要我媽開這個口?”
“你認真的?”周賀南激動地幾步并成一步,直接沖到了林缦的家門口。他在得到林缦再三的确認後,感激地搭在了林缦的肩膀上:“林缦,謝謝你!”
真難得,他看着她的時候眼睛裏居然有光彩,并且不是在喝醉的情況下。
林缦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坦白道:“畢竟你媽每次來說話都怪怪的,我也害怕啊。你說我要是以後嫁了人,她要是見到我老公那還不得打死他。”
“放心,你心地那麽好,肯定會嫁給一個好男人的!”周賀南的風向變得好快,居然對她送上了誠心誠意的祝福。可惜周賀南沒意識到,這是他給日後的自己埋下的隐形炸彈。
“省省吧,管好你和方靜姝的事情就行。”林缦推上門,她壓根不想聽這些違心的話。
防盜門被關上前,少年志氣滿滿的聲音鑽了進來。
“我會把她追回來的。”
“祝你成功。也祝我成功……放下。”
林缦貼着牆壁靜靜說道。
作者有話說:
缦缦的愛情好像不賣座的話劇,一個人演完無趣的序章和澎湃的高潮,謝幕時觀衆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