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嘴上要錢,心裏要人,才會搖擺不定,自作自受
第1章 她嘴上要錢,心裏要人,才會搖擺不定,自作自受。
“一千萬換你男朋友行不行?”
“行啊!雙喜臨門!”
家庭聚會無聊冗長,林缦有工作當借口,一直埋頭處理着微信上的信息,但坐到她這個位置,實質性工作不多,很多時候是要“等”,等人提交等人修改等人再提交。她比從前聰明一些,知道事事躬親是會累死自己的。
放下手機,她輕輕靠在椅背上,身旁的表妹正在看熱門短視頻,愛情與金錢仍舊是永久命題。
這讓林缦想起初中的時候,□□空間流行點名問卷,其中一道問題是“你的夢想?”,林缦毫不猶豫地寫上“開跑車,住別墅,嫁給有錢人”。
樣樣都和金錢挂鈎,只字不提愛情。
庸俗女人的本質,早就在她心智還未成型的年紀就顯露了苗頭。
還好那時的短視頻還沒十幾年前的網絡世界傻裏傻氣,擱在現在,這話肯定會被彈幕背後的正義網友抨擊至死。
虛榮、拜金、不符合核心價值觀。
渴望物質富足,真的有錯嗎?
林缦認為不。畢竟曾有偉大領導人提出“先富帶動後富,實現共同富裕”。
何況她又不是守株待兔,坐等跑車別墅有錢人飛奔到她懷裏,她很努力,一直在努力,學生時代就熱衷廢寝忘食,工作以後更是拼命三娘。她相信自己的人生不會一直被貧窮束縛,相信終有一天她會在這座城市的金字塔塔尖擁有一席之地。
為此,她願意付出等價的東西,或者說,犧牲。
“你老公又不來啊?”
結婚三年多,周賀南不來她們家的聚會也不是一次兩次,偏偏三姨媽愛裝失憶,哪壺不開提哪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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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缦正要微微假笑說聲抱歉,剛才還沉迷于搞笑視頻的表妹就一臉無辜地昂起了頭,反問三姨媽:“表哥不也沒來嗎,賺錢多的男人都這樣的。”
表妹唐理智是出了名的脾氣炸不好惹,三姨媽因此讪讪地幹笑幾聲,不再追問。
“我厲害吧。”她沖林缦挑了挑眉毛。一副皮相又明媚又可愛,可惜內在都是刺。
“不枉我用LV犒勞你!”林缦笑着拿起桌上的玉米汁,和她碰了一杯。
順滑的玉米汁下肚,唐理智忽然沒來由地重重嘆息一聲。“唉,真是羨慕你!”她撐着小臉,語氣中是社會新鮮人才有的單純的迷茫。
“羨慕我可以買LV?”林缦輕笑,當她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唐理智和她不一樣,父親是國企小領導,母親在街道當班,受世博拆遷政策普照,很多年前他們還得了三套房子。雖然離大富大貴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離貧窮的距離也很長。
少女時代的林缦偶爾會不切實際地幻想,如果她生在唐理智的家裏,會變成怎樣一個人。至少不用聽着“你不知道家裏窮嗎?”“就你掙的這些錢能幹什麽?”長大。
可唐理智還是不滿:“包算什麽,我羨慕你的所有好不好!”她噘嘴,掰着手指一樣樣數,“你有車、有房、工資高、老公帥。你看看,這不就是瑪麗蘇小說的女主嗎?”
瑪麗蘇女主?
林缦真想坦誠地告訴她的表妹,她所具備的特質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而她最最缺乏的那一點才是瑪麗蘇小說的充分且必要條件——愛情。
周賀南從來不曾愛她愛得死去活來。
他對她僅有過的愛意甚至還不及一只非洲母角馬。
可她一直不是一個能坦率告知心病的人,此刻眉梢眼角幾乎看不到一點點受傷痕跡。她致力于粉飾着生活外在的金玉,即使面前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關系要好的表妹。
“很快你也會有的。”林缦的笑意比剛才淺一些,不過用來糊弄唐理智這只粗心鬼綽綽有餘。
“我也不奢求那麽多,有錢就行了。等我有錢我就去找個年輕小帥哥,強取豪奪逼他愛我。”唐理智的腦子裏總是有一些不着邊際的糟糕想法,她聲稱這是單身二十幾年落下的病根。
“帥哥有什麽好?說不定在你心上砍一刀。”林缦威脅她。
“那好歹也是帥哥砍的啊!”唐理智振振有詞,“反正戀愛嘛,砍來砍去才能銘心刻骨,結婚肯定是不行的!”
一語中的,林缦一時間竟然有些接不上話,幸好服務員開始上熱菜。
本地人的飯店,不講究上菜順序,有什麽上什麽,第一道就是草頭圈子。燈光下大腸和草頭色面油亮,中間澆一圈熬得發稠的紅醬,美食當前,唐理智拿起筷子蠢蠢欲動,不再和林缦說小話。
林缦沒有動筷子。開始走下坡路的新陳代謝讓她對食物的興致逐年遞減,消極的生活方式從前不能傷害她,現在卻能光明正大地使她肚子上的肉膨脹、松弛。
鋼筋鐵骨女強人,也怕臃腫和下垂。
晚飯後,林媽媽盛情邀請,一定要讓林缦送唐理智一家回去。
唐理智認得這個牌子,來自英國的捷豹,據說是英國皇室的禦用座駕。她不知道英國女王坐不坐捷豹,但此時此刻,車後排正在向唐媽媽誇贊這輛新車的姨媽俨然把自己當成了英國女王。
“她婆婆給她選的,進口的,等車就等了好幾個月呢……多虧了她婆家,我們缦缦現在過得多好呀。”
唐理智在暗處嗤之以鼻,明明缦缦姐是靠自己沒日沒夜打拼出事業的,但在姑媽嘴裏,一切都是周家的功勞。
女性獨立自主,在豪門面前不值一提。
難怪網上那麽多人稱呼某位闊少為國民老公。
“嗝。”唐理智煞風景地打了個飽嗝。
她吃得太撐,小肚子猶如懷胎三月,腦袋微微偏向左邊,眼睛餘光看見林缦的小腹,扁扁平平,褲子裏塞了件薄款羊絨衫仍舊綽綽有餘,她不免扁着嘴巴感慨:“缦缦姐,你怎麽能忍住一口不吃的?”沒等林缦說話,她又自己念了一句:“這就是我和你們這些精英的差別,唉。”當代精英,不僅比每月銀行卡上的現金流入,還要比身材,女的要盈盈一握,男的要八塊腹肌,不給唐理智這樣體重過百的小女孩一點活路。
“女孩子胖點才好生養。”林媽媽伸長了脖子,忽然插入他們的對話。
唐理智最不愛聽這種封建陳舊,嘟囔道:“胖了之後連老公都不一定找得到,生什麽生啊。”她是個不擅長僞裝自己的人,風評不佳,卻讓林缦時不時羨慕。
嬉笑怒罵都随意,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本事。
林媽媽不至于跟小女孩計較,她望着後視鏡,紋過的眉毛有些褪色,眉頭緊了緊,盯向林缦:“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還是生個小孩,改吃的改補的都要弄起來。”
晚飯時,礙着旁系親戚,她一直不好發作。
現在只剩下親妹妹一家,她再也忍不住了。
豪門重香火。
澳門那位身價上億億的大佬不也為幾個肚子的鼓與癟歡樂和憂愁嗎?
是人就逃不過。
“而且有了孩子,你和小周的感情會更好。”林媽媽極為篤定。
要好,才能更好吧。
林缦認為她和周賀南的關系屬于不好,努力經營下去只能更不好。
她緊握方向盤,心火晦暗不明,點點閃着光,最後還是自己澆熄。
紅燈變綠,她一腳踩下油門,順便點頭,說知道了,語氣中的敷衍藏得幹幹淨淨。她從小看着父母臉色長大,事事順從,到後面已經成為生理反應。
長輩都說她是乖乖女,她卻覺得自己有點毀壞了乖乖女群體的口碑,明明就是個只會點頭答應說好的機器人嘛。
車上氣氛一度冷清,幸好有唐理智在旁胡說八道,什麽孩子是綁不住男人的,什麽一個人快樂比兩個人苦惱更好,什麽就算不生孩子人類也不會因此滅亡。她大概閑來無事就去看知乎豆瓣,家長裏短的奇妙理論說都說不完,氣得唐媽媽怒火上頭又不知道怎麽反駁,只好對着林媽媽哭訴:“你看,送她去上大學,就學了這些回來,早知道別讀書了。”
送走唐理智和唐媽媽,車廂內氣氛忽然不對勁。
林媽媽苦臉,林爸爸愁眉。他們家的氛圍總是比表妹家沉重許多。
是因為貧窮嗎?
可現在不是有錢了嗎?
她看了眼後視鏡,任由林媽媽繼續講述女性的責任與義務。沒有完全關上的車窗漏出一些細微風響,正好能蓋掉點中年婦女的唠叨。
林媽媽沒有意識到,也可能是不想意識到,她把女兒已然當成了所有品。從生到養,一手打造,恨不得将自我思想全部塞到女兒腦子裏,就怕她行差踏錯,被周家扔出門外,同她一樣過日日算計銀行餘額的苦日子。
“你在公司也不要太強勢,差不多就行了。”林媽媽一直念到下車前,伴随而來的,是林爸爸幾十年不變的嘆息。
車廂內只剩她一人,林缦長長嘆息一口氣,沒有父母坐鎮,就連手下方向盤都轉得比剛才自然。
她忽然想起林爸爸剛才的那聲嘆息。原來她不喜歡的壞習慣都在她身上生根發芽。
唉。她又想嘆氣,還好被自己故意攔下。
手機屏幕亮起,婆婆發來訊息,要她回去一趟。
估計又是婆婆的老朋友送來燕窩蟲草等高昂補品,估計又會叮囑她補補身體。
在這方面,她媽和她婆婆空前一致。
都說三人成虎,這麽多人看好并且費心維系的婚姻怎麽就不受當事人待見呢。
公公和婆婆住在碧雲別墅區,那個年代的發達人家都愛買這個地段,一度把這個區域變成城中貴族村。
林缦的爸媽家離這兒就幾公裏,差幾條馬路,卻把窮人和富人分得清清楚楚。她高中時回家,會先路過這些洋房,綠蔭包圍,只露頂上歐式尖尖角,然後是十幾層的高檔公寓,牆磚貼面看着就很昂貴,公交車一站站往下開,街區就一點點褪下繁華,最後一站是她家,六層樓高、前兩年剛剛裝上電梯的老公房。
虛榮不甘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
憑什麽生而為人,你穿巴寶莉我穿二手衣。
不服不服。
現在想想小女生的思路真是狹隘。明明橋下乞丐都可擁抱寬闊人生。
今日的補品居然是個活人。
林缦看了眼周賀南,蕭亞軒的聲線在她腦中自動播放。
“我們變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後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開什麽玩笑,她和周賀南就算做陌生人也不會是最熟悉的。
她收回目光和遐想。
“你回來了啊。”林缦拿出對待生意夥伴的那一套假笑,無關痛癢地和他問好。
正在桌邊吃壽司外賣的周賀南看都不看,他夾起一塊三文魚,蘸上芥末一口塞進嘴裏,山葵的辛辣刺激着鼻腔喉嚨,他享受完才應聲:“嗯,回來了。”
然後突然聊不下去。
婆婆從廚房端來新鮮水果的時候,就看見餐廳裏凝固的畫面。一個自顧自吃飯,一個自顧自神游,說是關系不好,卻沒有半點劍拔弩張,不過是兩人都沒帶上真心而已。
“缦缦坐啊。”婆婆拉開離她最近的椅子,戳了一塊橙子給林缦。
“嗯,謝謝媽。”林缦将包放在腿上,吃個橙子居然正襟危坐、緊張兮兮。
周賀南斜着眼打量了她一眼,還是從前那樣會讨好人啊,真不知道像她這樣天天擺出一副不争不搶的乖乖女模樣累不累。
他吞下最後一塊壽司,拍拍雙手,準備起身。
林缦餘光裏有他全部的身影。
上海的天還沒有真正回暖,冷意時不時侵襲,像他這樣只穿一件短袖polo衫的人少之又少。當然,像林缦這樣還拿發熱內衣當打底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怎麽好多年前,她沒有發現他們之間是天差地別呢。
還是因為發現了才會更加強烈地吸引。
就像北極渴望赤道。
林缦晃神的時候,婆婆正在和周賀南說話。
“你要去哪兒?”
“回家啊。”他不耐煩。別墅裏的一切都讓他透不過氣,讓他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一個不自由的人。
“這裏就是你家!”
“你不是給我和她還買了一個家嗎?”他甚至不屑指向林缦,只是昂着頭,用下巴點了點林缦的方向。
婆婆看得窩火:“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她是你老婆!”
呵。
林缦聽見他齒縫裏冒出的嗤笑。
沒關系,他盡情羞辱吧。
她早就不在意,天天挂念着一段必然會離婚的婚姻才是真正好笑。
林缦的漫不經心落在婆婆眼裏就是火上澆油,她敲了敲桌子,恨恨拍板:“今天開始你們睡這裏!還缺什麽就跟阿姨說,她會給你們辦好。”
沒人權啊,周賀南挑了挑眼皮,可比沒人權更慘的是——沒錢。
闊少爺沒錢就和沒命差不多。
“好~”周賀南挑了挑眼皮,指向樓上,“我答應還不行嗎,你再這麽大聲會把我爸吵醒的。”
“你最好記得你爸跟你說過什麽!”扔下這句話,婆婆便上樓了。
婆婆當了大半輩子女強人,信遠醫療的老員工誰不清楚她徐婉儀的說一不二、雷厲風行、軟硬兼施。作為媳婦和兒子的林缦和周賀南就更是清楚,于是一前一後乖乖步入他們的卧室。
跟結婚時一模一樣的房間,時間在這些紅木家具上好像停止了。
周賀南拿上睡衣徑直去了浴室,比流水聲更響的是他手機裏的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重金屬音樂。
完全沒法安心做事,林缦受挫地合起筆記本,眼睛看向卧室的門。如果現在打開,沖出去大吼“我要離婚”會怎麽樣。
沒有如果,這不符合她的人物形象。
她只會委曲求全,比如現在,她正坐在化妝桌前卸妝。
婆婆為她準備了整套的La prairie,富含高檔魚子精華,能讓女人逆轉時空重返青春年華。
重返青春的話,她拿着卸妝棉的手頓了頓,目光堅定地看向鏡子,她絕對要和周賀南楚河漢界不相往來。
“卸個妝卸出真面目了?”周賀南濕着頭發就往外走,他換上了阿姨準備的灰色棉質睡衣。沒有發膠和牛仔褲加持,他的氣質一下子柔和,好像重金屬音樂被人掐斷,換上小夜曲的鋼琴片段。
說到底都是表象,周賀南藏于皮囊之下的那顆心,誰都不知道是什麽形狀。
林缦不理他,換了張化妝棉繼續卸。
“你以前的妝沒有這麽濃吧。”鏡子的右下角是周賀南諷刺的臉。
林缦猜到他的下一句話一定會是挖苦,終于搭話:“人老了,沒辦法。”
被攻擊之前,先往自己的身上紮幾刀,即使對方身經百戰,也很有可能吓得手足無措。
周賀南搖頭,發梢的水珠肆意滾落。他生來就沒過過幾天苦日子,不在乎地板會不會因此受潮,不在乎床單會不會因此打濕。大不了,統統換了。
“你什麽時候敢拿這種态度跟我媽說話就好了。”他潇灑後仰,“咚”地倒在床上。該死,忘了這間屋子的席夢思是硬的,撞得他後腰發疼,偏偏林缦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害他想叫叫不出來。
比起壞,他更像是幼稚。
這大概是林缦一直無法恨他的原因。
林缦打開衣櫃,阿姨大概是按婆婆的要求,在頂端放了套最性感火辣的,珍珠吊帶幾乎一路開向肚臍。
簡直把她和周賀南當成只有下半身的劣質動物。
林缦失笑,從下方抽出規規矩矩的長袖長褲睡衣套裝。
她在走去浴室的時候忽然想到什麽,扭頭反問周賀南:“難道你覺得我換個态度,你媽就會因此改變嗎。”
明明都是受制于人的可憐寶寶,他還非要自相殘殺。林缦的笑意一直持續到進入浴室後。
還剩兩年不到了,要堅持住,絕對不能讓付出沉沒。
她日複一日提醒自己。
門外的周賀南還沉浸在林缦的笑容裏,虛僞,疏離,甚至帶着居高臨下的感覺。無名火在他胸口竄起,他覺得自己白白跑去世界另一端,什麽海闊天空動物大和諧都在她面前煙消雲散。
就因為她的貪慕虛榮和不擇手段,他才會變成今天這樣。
她居然還有臉笑。
絕對是他見過最厚顏無恥的女人。
這股火一直到林缦洗完澡出來都沒有消散,甚至在林缦吹幹頭發卻不主動提醒他吹頭發的時候達到巅峰。
“把吹風機給我拿來。”民國時期的大少爺們是不是就是這麽說話的,嚣張得理所當然。
林缦鄙夷地看了一眼周賀南,今天應該沒喝酒吧,發的算是什麽瘋。
周賀南被她看得難受,又加了一句:“現在連吹風機都不肯給我拿了嗎?”
林缦皺了皺眉又折返,她懶得吵,懶得沒完沒了。
“喏。”吹風機被擱在床頭櫃上。
“要不要幫你插上電源?”到底還是破了功,說了多餘的話。
“不敢勞煩林總監。”
剛才無聊,周賀南登入公司OA系統,才知道林缦又升了官,難怪官腔越來越濃,遲早變成下一個徐婉儀。
吹風機被打開,轟隆隆的聲音響個不停。
林缦翻箱倒櫃找不到第二條被子,她挫敗地坐在貴妃椅上。
“不用這麽裝吧。”周賀南特地将吹風機調低一檔,好讓他的聲音更加刺耳,“想上chuang就直說,反正關了燈對我來說都一樣。”
“說得好像很委屈啊。”林缦揚起嘴角,“周賀南,難道之前我有逼着你shang我嗎?”
“對哦,你只是假裝豁達假裝善良假裝要幫我。大灰狼扮聖母、小孩子上趕着被吃的事情,怎麽能算是逼呢?”他也笑,然後拍了拍身旁空出的一大塊地方,邀請道:“一起睡吧,說不定睡出一個小孩子,你就能一直當周太太了。”他語氣過于散漫,林缦甚至可以想象,假如他們有億分之一的可能擁有小孩,周賀南也不會給孩子半點愛。
“神經。”她罵了一句。
“你們這次讓我回來不就是讓我努努力播個種嗎?!”比當成工具更慘的是不知道自己只是個工具的愚蠢的人類,周賀南慶幸自己覺醒了。只要在這個家當好工具,走父母讓他走的路,甚至走林缦需要他走的路,他就能抽空去外面的世界活成自己。
不虧。
世界上多少人終其一生只能被金錢權欲追趕着,連真正屬于自己的一秒鐘都沒有,他們才是真的可憐。
周賀南的目光落在林缦身上。
“不要總是給我潑髒水。這是你爸你媽的想法。”
“那我就不知道了。”周賀南無所謂地聳聳肩,“也許他們唱紅臉,你唱白臉,我才能上鈎上得更快!這種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
“周少爺變聰明了哦!是不是你在亞馬遜的每天晚上都在研究你爸你媽、還有——我啊?”
“那當然,畢竟缦缦是我的周太太嘛。”
久違的親昵的稱呼讓林缦呼吸紊亂,甚至想要掀開房頂,就為了一口順暢的空氣。她忘了,比惡心,她永遠比不過周賀南。
林缦掃了他一眼,眼神大概在說“我認輸,散了吧”,然後脫了鞋,翻身躺上貴妃椅。
貴妃椅靠在窗邊,風大的夜晚,能看見樹枝晃動厲害。她擔心萬一感冒會不會影響接下來的工作。
于是開了熱空調,又去浴室拿了條浴巾,這才安心躺平。
沒多久,周賀南熄了燈。
整個房間的光亮,只剩窗簾縫裏投進的零星月色和兩塊閃爍的手機屏。
亞馬遜叢林的領隊曾經跟他們開玩笑,說玩手機是這個時代最寂寞的事情。
周賀南望着林缦蜷曲的後背,突然對此産生認同感。
“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大概是被黑暗包裹着的原因,他的聲音好像失去了五光十色的活潑。
是準備跟她好好說話嗎,還是只是一個誘餌,騙她說出真心話然後陰陽怪氣地諷刺一通。
他不信她,正如她也不信他。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不是不心痛的。
他們曾經是同學,是朋友,是戀人,甚至是心甘情願準備結婚的未婚夫妻,美好片段數一數也能填滿十個手指頭。
可,林缦深深呼吸一口,也許應該在戀愛階段就結束的。像世界上大多數戀愛一樣,随便扯個“你不愛我了”的理由然後分道揚镳,也許十幾年後拉着各自小孩的手還能好好問候,順便交流下最近報了哪些課外班。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這是林缦今晚最心平氣和的一次說話,“是不得不。”
我不得不待在這裏做林總監、做周太太、做好命嫁進豪門的乖乖女。
你也不得不配合。
人生有劇本,不允許任何人瞎演。
“不過有時候我也在期待你能再跳一次樓。”說完連她自己也笑了。枯燥重複的日常,誰能真的甘心,誰不暗戳戳地期盼一次意外燦爛的毀滅,然後時間重組,一切情節重啓。
“真狠啊。”周賀南憤憤不平地砸來一個枕頭,“憑什麽你自己不跳。”
“我又不傻。”她拍拍枕頭墊在腦下,終于合眼。
一片寂靜,只有風與呼吸。
林缦閉着眼,有些回憶片段撞進了她的腦海。
那是周賀南第一次将她撲倒在床上,四肢相撞,疼痛直沖腦門,臉和手肘上的肌膚同時泛紅。
***
剛畢業的林缦遭遇優等生滑鐵盧,某商銀行大規模違約,管培生頭銜不保,她的前途一下子沉入茫茫大海。同寝的女生一個進了安永,一個拿了英國LSE的研究生offer,還有一個常年剛邁過及格線、但由于投胎姿勢絕佳早早敲定了國家電網的鐵飯碗。怎麽看都是自己最失敗。
運氣爛的時候,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拼命都沒用。
周賀南的媽媽,也就是徐婉儀,就是在那時遞出了橄榄枝。
信遠醫療的橄榄枝又粗又結實,還是唯一的一根,林缦幾乎沒有太多考慮就接下了。
事實證明,她一直是個目光短淺的女人。
她不得不再次和她心動過的男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甚至因為周家大少爺想偷懶,主動要求跟她一個組,害得林缦既要克制自己想占有他的野心又要拼命完成工作。
“為什麽每次分給我們的客戶都這麽難搞!”進電梯的時候,林缦惡狠狠地戳着樓層摁鍵。她很少抱怨,至少不會在人前大聲抱怨,實在是今天的客戶太難搞了。
這偶爾的一次逆反反而讓周賀南覺得她有了人性,不像個除了努力什麽都不會的機器人。
“嘿嘿嘿。”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緣故,周賀南傻笑起來,嘴角都快咧到耳邊了。他拍了拍林缦的肩膀,鼓舞道:“能者多勞嘛。”
畢業之後的周賀南越來越有老板架勢,他不再是校園裏肆意活潑的那個模樣,就像他梳到腦後的劉海一樣,改變得一絲不茍。
林缦往另一邊縮了縮,嘟囔道:“那也沒見我工資高啊。”
她熱衷奮鬥,但也不是傻子。
上回和公司同事一起聚餐,大家聊閑話,她才發現別人的客戶難易五五分,而他們呢,十個客戶九個難,至于原因,她毫不猶豫地瞪了一眼周賀南。
沒想到跟在少爺身邊,福利一點兒沒有,還意外收獲了地獄般的磨煉。只希望趟過九九八十一難,她能升官發財。
又談錢。
周賀南下意識白了記眼。
“庸俗!”他直指林缦眉間,大聲呵斥,可是酒精上頭,讓他的手一直在空中打轉,之後連将近一米八的身子都有些站不住。
每次都不想管,每次還是伸了手。
林缦苦着一張臉将他拖進了酒店房間。
周賀南不知道,他一沾酒,林缦就會想起他酒後吐血的那一回。也許是第一次看見活人吐血,林缦一直心有戚戚焉,就像此時此刻,她已經開始幻想周賀南半夜吐血吐到沒命的樣子,奄奄一息,柔弱蒼白。
鬧出人命可不好,她想了想,決定在這裏守一會兒。
“我還是蠻厲害的。”被扔在床上的周賀南自言自語道。他正捏着被子的一角,手指絞在上面,像個小女孩一樣漫不經心地折疊着。然而五分鐘後也沒折出一朵花。
林缦有點可憐他,少爺也不是好當的,該喝的酒一滴都逃不過。
她撥通總臺的電話,請他們送些蜂蜜或者解酒茶包上來。
電話剛挂斷,就看見周賀南在床上翻了個身。
他側卧着,周正的臉龐趴在手臂上,撲閃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她。高粱酒在他眼眶中揮發,林缦只是被注視着都要醉了。
“林缦。”他輕輕叫了一聲,空氣在升溫。
“要是方靜姝看見我現在這個樣子,會不會後悔啊?”他的惆悵很濃重,就像熬了一個學期都沒搞懂化學方程式怎麽配平的學生,甚至開始懷疑智商、懷疑人生。
林缦瞬間清醒。
又是方靜姝。
周賀南這輩子都打算活在方靜姝的回憶裏了嗎。盡管如此,她不敢問出口,那是人家的愛情。
門鈴響起,林缦去拿總臺送來的解救茶包。
得不到回答的周賀南在床上折騰出很大的聲響,再見時,他已經蒙頭蓋臉鑽進了被窩裏。
不久前還獨當一面的年輕男人啊,縮起來也只有小小一團。
林缦撕開茶包,燒熱水,水開,再泡茶。
而被窩裏那一團全程動都不動。他在思考,思考人類是否永遠不能得到自己最想得到的。比如你愛錢,這輩子就只能當窮鬼,而如果你愛人,注定一生孤獨。
他想告訴方靜姝,他在成為大人的路上已經邁出很大一步,能賺錢,能談生意,有了和爸媽談判的資本,她願不願意回來。
“把這個喝了。”
在他格外想念方靜姝的時刻,出現在他身旁的又是林缦。
“你說你幹嘛這麽優秀。”優秀到所有人都喜歡她,而他的不喜歡仿佛變成了一種罪過。周賀南邊說邊探出頭,他懶洋洋地支起半個身子,茂密的頭發早就被蹭成一個鳥窩。
看在他常常替她擋酒的份上,林缦不願跟他計較,直愣愣地遞過解酒茶,叮囑道:“燙,別灑在身上。”有點像個老媽子,并且還是不受少爺待見的那一種。
盡管如此,我們的周少爺最後還是把茶撒了,他力道不穩,潑了茶後滿臉無辜。
“你沒事吧。”林缦連着抽了好幾張餐巾紙遞到周賀南手裏,又抽了一大摞擦着床上的水漬。
她擔心床單染色要額外付錢,擦得很認真。後來想想其實大可不必,只是害怕多花一分錢的理念已經融進了她貧窮的血液裏,很難改變。
視線模糊,模樣交疊,周賀南在那一刻将她抱進懷裏。
就這樣吧,有個人能愛就好了,何必管她是誰。
林缦沒想到他也會借酒行兇,一剎那被濃厚的混着強烈荷爾蒙的酒氣困住,她不敢擡頭,眼睛定在他襯衫第二顆紐扣上。
應該怎麽反應,是大喊“流氓!”比較好,還是反手抱回去。
屋子裏沉默了幾十秒。
“你再不放,我就告訴你媽逼你就範,到時候你就得跟我過一輩子!”這就是她思前想後的答案,她知道他不喜歡她。
林缦永遠記得十八歲時周賀南被迫牽她手的那一刻,那張臉,像是苦情戲裏被丢進花轎的童養媳。
結果他說“好啊”,明明說得漫不經心,手上的力氣卻加重了,她被捆得好緊。
“趁現在我們都糊塗,把事情辦了,一了百了。”求歡的話被周賀南說出了赴刑場的壯烈感,比她更壯烈的是林缦。
“不可以!”她弓起膝蓋,毫不猶豫地踹了他一腳。随後自己跌在地板上。
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林缦在很多年以後把這件事情稱之為“慫”。她要是能在當時貫徹自己為嫁有錢人不惜犧牲一切的思路,速速霸占周賀南,速速生下周小少爺,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她嘴上要錢,心裏要人,搖擺不定,才會自作自受。
被撞了命根子的周賀南在那邊痛得哇哇叫,連酒醉都醒了不少,他剛想罵人,卻被始作俑者的眼淚堵住了。
仔細想想,是自己混蛋。
“喂,我是開玩笑的。我發誓!”周賀南煩躁地撓了撓頭發。
林缦卻不理他,跑去開窗,晚風洶湧地灌進來,把整間房子都吹得冷飕飕。
“開你媽的玩笑。”她坐在一旁沙發上,眼淚收得很快,周賀南總算安心一些。
“我媽可不喜歡開玩笑。”周賀南對他媽的評價一向不高,控制欲太強,根本沒把他當兒子,而且随着他長大,控制欲變本加厲。
窗戶正對着他,把他實在凍得不行,周賀南一邊喊“冷冷冷”一邊赤腳把窗關了。
風停了,就很容易聽出林缦強忍着的抽泣。
“幹嘛要活得這麽辛苦。”周賀南遞來紙巾,在她身邊坐下。
她被戳中心中隐秘,克制的眼淚又順着滑了下來。
這跟“何不食肉糜”簡直異曲同工。
林缦微微側過頭,讓周賀南的臉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輕薄在他眼中只是好玩的游戲,可她不一樣,她想當真、不敢當真,矛盾本身就能逼死人。
其實這些他都知道。
一個從幼兒園開始就是校草的人,從小到大比錢更不缺的就是喜歡,他怎麽可能感受不到她的喜歡,而且林缦的僞裝還很僵硬。
可他真的沒有辦法像喜歡方靜姝那樣去喜歡她。
在林缦的面前,他不會發瘋發狂迷失自己,他就是個心跳血壓一切正常的普通人。
但其實普通才是人間真谛吧,他勸自己。
“林缦,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喜歡你,你——願意等嗎?”
他好像酒醒了,每個字都說得很利落。
“唔,我不是說要養備胎,就是我可能沒法一開始就喜歡你喜歡到要死要活,唔,你懂嗎?”他大概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話有多渣,慌張地修正起來。
林缦只是比剛才更加驚訝,她半信半疑地看向周賀南,指尖不自覺地刻在手掌上,會疼。她眼睛裏有了喜悅,可轉瞬即逝,立馬變成了沮喪。
被困太久的人很難相信自己會得到拯救。
林缦起身,試圖讓自己比冷靜更冷靜:“你好好休息,我回房間了。”然後頓了頓,又說:“我真的是來公司上班賺錢的!”
不能到時候丢了芝麻還丢西瓜,她穩穩地踩着高跟鞋,穩穩地警告自己。
女人真是敏感又麻煩,何況眼前這個還是其中翹楚。
周賀南又開始撓頭,自己的真心貶值得可真快,現在連林缦都可以不屑不顧當成笑話,于是對着門口背影不服氣地大喊:“我也是認真的!”
“……哦。”
“再給我點時間,我們可以先從戀愛開始。”或許是剛才擁抱的感覺太溫暖,周賀南真的有過一秒鐘不明悸動。他覺得自己有點喜歡林缦,不是那種被射進心髒、boom一下爆炸燃燒的感覺,更像是林間草木香被點燃,古老的餘味,悠長自然。
他媽媽說得沒錯,時間久了,什麽都會習慣的。
何況除此之外,同期的幾個男同事也在誇林缦,要他給他們找機會引薦。他在今夜全都回想起來,竟然真覺得林缦就是賢妻良母的大好選擇。
回到自己的房間,林缦還有些發怔。
腦子裏一直在重複同一句話。
“我們可以先從戀愛開始。”
“從戀愛開始。”
“戀愛。”
以各種不同的語氣說着,林缦甚至為它配上了不同表情的周賀南。
這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嗎?她靠自己努力幾乎得到了一顆真心。
林缦很高興,雖然周賀南的心只是朝她開了一條又窄又小的縫兒,她卻已經窺見了未來的美好生活。
禍之福所依,也許她在工作上摔的一跤将在感情上得到彌補。
一切都在回到正途。
林缦信心滿滿地拿出手機,在周賀南的微信備注中加上了兩顆紅彤彤的大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