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別亂摸
第17章 別亂摸
天色蘸滿濃稠的陰,氤氲出模糊的明暗關系,吸足水分的雲塊濕漉漉的漂浮,在重力的牽扯下,落下幾顆肥碩的水花。
緊跟着,四處疾落,水痕擴散開來,纏綿的雨絲被拉成一道隐秘的天幕,延伸在公寓長廊之外,躲開了那雙不染塵的精質皮鞋。
一柄黑色雨傘撐在頭頂,綿延水色沿着傘面的弧線墜落。
裴跡撥通電話,等着那頭毛躁而慌亂的聲音響起,“裴總?有事兒嗎?我要遲到了,着急呢……等、等回頭再說吧!”
“我在你樓下,送你過去。”
寧遠來不及多問,迅速挂了電話,沖進洗手間将自己捯饬整潔漂亮,然後提着行李箱下了樓。
門口的身影熟悉,他微微愣神,裴跡果然等在那裏。
西裝馬甲妥帖的收緊白色襯衣,領口雙扣微張,袖腕上挽兩寸,露出勁壯小臂,筆挺長腿站定,越發顯得身姿高大而挺拔。
透灰的雨幕中,唯有唇角染了一抹亮色。
裴跡噙着笑,微微挑眉,“看什麽呢?還不走?”
“你……怎麽來了?”
“我剛好要去機場,順路接你。”裴跡接過他手裏的行李箱,扣住鎖扣放進後備箱,又回身遞了傘,頗顯老派的紳士作風嚴謹謙和、優雅從容。
助理和秘書坐在街邊開着雙閃的商務奔馳上,盯着前方拐出來的那輛車,默契的對視了一眼:
不讓他們送,這親力親為、興師動衆的,是主動來接別人?……順口安排,也就一句話的事兒,犯得上自個兒冒雨來接嗎?
當然犯得上,就為人樂滋滋的一句,“小姑父你人可真好,要不是你,我就得遲到了!”
Advertisement
開心的時候,他是小姑父;不開心的時候,他是裴總;惹人生氣的時候,他就是裴跡。
聽着那稱呼一日三變,裴跡也不介意,笑着應道,“天氣不好,肯定要延遲起飛,遲到應該也沒關系。”
“客戶可以遲到,但我們要開飛行會議,必須準時到崗。尤其是商務機,流程麻煩着呢。延誤期間,還需要在貴賓服務廳,全程待命。”
寧遠看了眼時間,又轉頭過去,隔着朦胧起了水霧的玻璃,目光掠過長街倏然倒退的影綽,輕聲道,“祈禱一下,今天能遇見一個人美心善的‘上帝’,我保證好好服務他。”
裴跡輕笑,也不答話。
片刻後,寧遠回眸睨他,忽然回過味兒來了,“你怎麽知道今天我有航班?”
“你哥說的。”
“那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
“哦,也是你哥……”
“诶,別撒謊。”寧遠挑眉,嗯哼了一聲兒抓住了人的話柄,“我就從來沒跟我哥說過……你可不要什麽都推到他身上。”
裴跡淡定找補,“你在公司的入職資料上填過,你哥怎麽會不知道?”
“……”寧遠疑問,“是嗎?”
“當然。”裴跡坦蕩造謠,“你哥那麽關心你,總要知道你住哪裏吧。”
說句實在的,就寧川那副心大的樣子,他要是能細心留意自個兒弟弟的入職資料,那才怪了呢!問題是,寧遠心也很大,聽他這麽說,竟真的點了點頭。
這兩人,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裴跡單手扶着方向盤,伸手将中臺杯架上的咖啡遞給他,“提提神兒?手磨的,口味還不錯。”
寧遠瞄到慣常喝的牌子和口味,眸色透了亮,“好巧!你也喜歡這種?”
他略一停頓,又解釋道,“順路買的。”
秘書:是,我冒着大雨繞了半個S市區,“順路”去買的。還是“碰巧”是他愛喝的那家,又“剛好”買到他愛喝的口味。
寧遠拆開包裝口,趁着濃郁的咖啡熱氣,輕抿了一口。
耳邊伴着雨水噼裏啪啦墜落在車玻璃上的清脆響聲和車裏的柔和音樂,除了咖啡的香氣,鼻尖似乎能嗅得到雨後泥塵混合着草木的清新,他舒适的靠在軟枕上,滿足的慨嘆了一聲。
“下雨天,有人接送,真幸福啊。”
裴跡笑出聲,“這話讓你爸聽見,該傷心了。”
“他可不愛接送我。”寧遠道,“上學那陣兒,接三回能給我丢兩回。”他微微眯起眼來,舒坦的往寬敞座位裏一縮,“要是這會兒,航班能取消,讓我再回去睡個懶覺,就更幸福了。”
這是真不能,投資人在法國翹首以盼,都催三回了。
裴跡放緩了車速,道,“可以在車上睡一會兒,到了我喊你。”
“那倒不用,我這會不困。”寧遠笑道,“你怎麽這麽早趕飛機?還要順路還接我……”他忽然琢磨過一絲不對勁兒來,“不對啊,你住的方向也不太順路吧?開車到我這兒,至少要40分鐘。”
裴跡也不辯駁,輕笑道,“挺順的。”
“得了吧。現在才六點半,您老人家五點就得起床了吧?”寧遠揶揄道,“是真順路,還是真好心啊?你放心……上次的事兒我都不生氣了。而且,我可沒跟小姑說你半句壞話。”
裴跡專注看着前方燈标的數字跳躍、閃了綠色,一邊提了車速,一邊笑着應道,“五點也不算早。就當是我,表達歉意了。”
“那你不犯困嗎?”寧遠笑着将咖啡遞出去,“提提神?”
裴跡擡手輕推了一下,“我……”
話還沒說完,十字路口突然竄出一輛灰色轎車,躍過紅燈疾速飛馳,裴跡猛地剎車降速——咖啡潑了一身。
“……”
好在避讓及時,車輛平穩停住,兩人啞聲,目送那輛灰色轎車閃着雙燈,嚣張而狼狽的消失在雨幕中。
裴跡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将車停在路邊。
“對不起,我、我……”寧遠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去抽紙巾,“我幫你擦一下,燙到沒有?”
胸口處、小腹,因坐姿而疊出細微褶皺的大腿處,濕漉漉的連成一片。
寧遠慌亂的去擦,紙巾摁在他小腹和腿根;濕熱液體滲透了輕薄的布料,作亂的手指觸碰在敏感的位置,将人的心擦出一片亂糟糟——裴跡眸色一暗,猛地捉住那手腕。
寧遠擡頭,愣愣的對上裴跡的視線。
裴跡啞聲,不太自在道,“我自己來就好。”
片刻後,寧遠反應過來,腦子“嗡”的一聲炸開,跟着血色上湧,白皙的臉色浮出一層鮮明的粉紅,他迅速抽回手,連嗓音都輕了兩度,“不好意思、我……”
裴跡低頭擦着衣服,喉嚨裏輕笑聲明顯,“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礙在是自己先動的手,寧遠咬唇,憋不出一句話來,只感覺自己被人連續調戲了兩遍似的,将目光上移到了別處。
他盯着人的耳朵和側臉看,後知後覺的在人耳尖上捕捉到了一絲詭異的紅,沉默的狹窄空間裏,心底莫名臊的慌……原來,那位只是裝的坦然。
裴跡擦幹污漬,擡起頭來,就看見他這副想什麽出神的樣子。
見他仍盯着自己看,那神情帶着淺笑,還多添了幾分遐想,裴跡一時好笑,“看什麽呢?我臉上也有咖啡漬?”
“啊?……”寧遠讪讪,不自在的摸了摸後頸,“沒有,我就是想,你這衣服……”
“沒事,秘書帶了幾套去機場,待會換下來就好。”裴跡笑着睨他,又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腕,目光也幽深起來。
被他看的緊張,寧遠張了張口,“我……”
裴跡垂眸,抽出一張紙巾蹭了蹭他的袖口,“這兒,沾到了。”
擦拭的動作緩慢溫柔,指尖輕點在袖口那顆紐扣上,似把玩一般慢騰騰的解開,那眸光卻自手臂的弧線一路延伸,直至落在那豐盈的水色唇瓣上。
寧遠覺得喉嚨發幹,目光躲閃着,伸手握住那杯咖啡,遞到了唇邊。
所剩無幾的咖啡見了底,寧遠喝得急,嘴角也沾了一點咖啡沫,唇瓣濕漉漉的閃爍着光澤,莫名纏住了人的目光。
裴跡恍惚的擡了手,指腹落在人唇角。
四目相對,耳邊雨水鳴瀉,似乎有某種情愫滂沱的灑落在心底,潮濕的空氣越發纏綿……兩個人都怔在原處,時間靜止一般,在失控的邊緣停滞,如傘尖上的一粒水珠,搖搖欲墜。
被無限拉扯的時間,在柔而綿密的氛圍中,驟然扯斷。
寧遠迅速的別過臉去,輕咳了一聲兒。
緊跟着,是漫長的沉默——但沉默的間隙之下,是難言的悸動。
兩個人的距離撤開,輕挽的袖口被主人收回身前。即使這樣,裴跡仍覺得,指尖被那粒水珠打濕了。
後面緊跟着的車輛停在不遠處,秘書納罕道,“裴總怎麽停了這麽久,要不要打電話問一下?”
司機不吭聲,倒是助理揶揄笑道,“我覺得還是不要了……反正,我們也不趕時間。客戶和乘務都在眼前呢,他們不到,機長還能自己走?”
秘書笑道,“這倒是。”
又停了片刻,那輛車緩緩啓動,前後共三輛車,追随伴行着消失在蒼茫的灰色水痕之中。
到機場之後,寧遠連目光都不敢再落下去,更別說多看裴跡一眼。
他匆匆說了告別,就逃也似的往商務組的會議樓去了,隔着瘦而窄的專屬安檢通道,裴跡盯着那道漂亮背影,輕輕笑了。
那種隔着霧色玻璃越發濃重的波瀾,如雨水中的潮痕一般,迅速的吞噬他的意志力。泛着癢的期待與酸澀的隐忍,仍被壓在心底,只不過……越發艱難。
玻璃層緩緩上升,輕喃聲略顯戲谑,“待會兒見。”
一個小時後。
雲珠貴賓廳裏,寧遠瞧見人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兒的時候,帶着被戲弄的羞憤,決定收回剛才的信任。
他恨的齒尖癢,輕哼道,“尊貴的VIP用戶,裴總,裴先生。我說這麽好心呢?合着是讓我早點來服務您呗!”
裴跡慢條斯理的推遠茶杯,揚了揚下巴,示意他把門關好。
寧遠關好門,又回身“極有眼力見兒”的給人添滿熱茶,“裴總,您慢用。還有什麽……需要我給您服務的?”
裴跡笑了,“請坐。”
寧遠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卸下服務的端莊假笑,“你怎麽不早說,害我兜了個圈子,才知道是你定的航班。”
裴跡正色,佯作無辜,“我也才知道,是秘書定的。”
秘書:對,一定是我心血來潮,偷摸改了裴總的航班,又臨時通知他來的。
寧遠堂皇的上當咬鈎,“怪不得呢——也對,要知道是你定的航班,我哥肯定會安排別人的。”
裴跡笑笑,兀自點了一支煙,又拿起桌上的報告,再度垂眸去看了。他一面檢視報告,一面輕聲安慰道,“航班延誤,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起飛。喊你過來,是想讓你在這休息一會兒。”
寧遠狐疑,他能這麽好心?
但那位咬着煙,于淡淡霧中專注看財報,神色認真嚴肅,倒真的沒功夫兒再搭理他——挺拔鼻梁,緊抿的薄唇,銳利的目光掃過紙面,時而緊皺了眉,便輕易勾出一個标記來。
寧遠盯着他看,覺得這位冷下來的模樣,特适合定格解構成某種藝術作品。
淡漠,強硬,五官淩厲,周身散發着攻擊性與壓迫感。
因為過于沉浸和無視外界,顯露出強大自我——在這樣專注的時刻,像是斧刻的雕塑作品,冰冷而美麗。
寧遠生了興致,從桌面上摸起一支筆,微眯眼睛,隔着兩米遠來研究透視,上下調整筆的位置,來衡量他的比例,姿态和動作結構。
那支筆作為他的藝術工具,如一把尺,将裴跡剖切成細膩的筆觸,一點點在腦海中勾勒和暈染開。
起初,裴跡因過于專注,并未發現他的小動作和心思。直至那過于癡迷的視線,長久的凝視過來,裴跡才察覺端倪,擡眸望了過去。
寧遠舉着筆在半空中,目光直白而熱辣。因躲避不及,便撞進人幽深的雙目中,如跌入海潮的淵,跌宕而神秘。
“在想……怎麽畫我嗎?”
“在……量比例。”
裴跡噙着笑,盯緊了人,“隔着那麽遠,怎麽能量的準?”
寧遠避過目光,回眸去看那面落地窗,迫使自己鎮定下來。他生硬的轉移話題,試圖讓口氣顯得輕松,“看來這雨,還要再下一會兒。”
“那我們……就還有充足的時間。”
充足的時間?
寧遠心一緊,忙看向他,“什麽意思?你想幹什麽?”
裴跡不答反問,笑的意味深長,“剛才……門鎖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