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飛舞在空中的小花
7. 第 7 章 飛舞在空中的小花。
黑夜下的森林無比寂靜,我點起了火堆。
雖然我已經沾染魔獸的黑暗,也無需火焰的光明來庇護。
但我還是保留人類的本能,想在黑夜中燃起火光。好幾年都是這樣。
我看着火堆陷入沉思,恍惚間,好像回到多年前,和奧布汀在山洞裏談話的時候。
那時候,我絕對想不到,海曼·巴裏特的複活,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一個完整的海曼·巴裏特,裏外都無比真實。
我很快就可以完成複仇,可心裏卻始終不痛快。
會動、會說話,有着真實情感的海曼·巴裏特,和一具捏塑出來的軀體,是不同的。
我看着火堆,忽然有點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不對奧布汀多問幾句。導致自己稀裏糊塗,落入現在被動的局面中。
就在這時,我察覺到海曼·巴裏特的不對勁。
等我注意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陷入了崩潰。
她靠着樹幹坐着,原本很安靜,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急躁。
她的指甲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紅色劃痕,胳膊上像是被硬生生摳下皮肉一樣,變得血肉模糊。
她蜷縮成一團,明明是在保護自己,卻不停的自我傷害着。
“你怎麽了?”我不知所措,只能看着海曼·巴裏特脖子上的汗水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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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她伸出手,卻被狠狠推開。
“火、我着火了……”她抱着頭尖叫,瘋狂的搖頭,失聲痛哭。
我完全體會不到。
我只知道海曼·巴裏特哭了。不是多年前,溢出眼眶的淚水,而是充滿絕望的掙紮。
我沒見過這樣的她。
慌亂的極點,是渾身僵硬手足無措。我腦子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
我眼睜睜的看着,她在自己手臂上撕下一道皮肉。耳邊仿佛還回蕩着,她讓我離開的話。
我的眼前,出現了當年被推開後,看到的那支冷箭。
它刺入她的胸口,令她就這樣、摔入了無邊地獄。在這個世界,連一聲呼救都沒留下,就這麽消失了。
而現在,那支冷箭仿佛就這樣刺穿了我的心,令我猛地驚醒。
我踉跄着跑向火堆,用手推倒它,一邊用腳踹,一邊脫下衣服瘋狂的撲火。我本來可以用更高明的方法,用力量掀起沙土,把火光掩埋。
可我忘記了。
所以只能急紅了眼,不停的重複着撲火的動作。
當最後一點火星消失,黑夜重回大地,我跑向她,一時喘不上氣,只能掰着她的身體讓她看。
“不燒了,沒有火了。”我着急的宣告,用最簡潔的話安撫着她。
當她逐漸平靜下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熄滅的不是什麽照明取暖的火堆,而是可怕的滾滾岩漿。
她擡頭看我,眨巴着眼睛,一滴眼淚就落了下來。
我以為她不會哭了,沒想到她哭得更大聲。
那支‘刺穿’我胸口的冷箭,就這樣,在我心上撕開了一道裂縫。
海曼·巴裏特用淚水往那道裂縫裏灌,害我感覺又酸又刺,難受到了極點。
我忘記海曼·巴裏特肩膀和胳膊還有傷,我緊抱着她,好像那樣她就不會哭,我就不會那麽難受。
“沒事了,沒事了。”我拍打着她的後背,不停的安撫她。
我只想讓自己哽在喉嚨的奇怪酸澀咽下,讓它平靜的消失。
可海曼·巴裏特并沒有放過我。
她帶着哭腔,委屈的問,為什麽一定要在岩漿裏殺死她。她說她很疼,重複的說着太疼了。
她被岩漿吞噬的畫面,一遍又一遍的出現在我眼前。
她曾經沒來得及喊出的痛苦,現在不停的在我耳邊回蕩着。
一個活生生的人,掉落在岩漿中,連灰燼都沒有,當然會很疼。
可是為什麽,偏偏在只剩下手指的時候,才來說這些令人喘不上氣的話。
我将法力注入到掌心,緩慢輸入她的體內。她抽泣的聲音逐漸變小,呼吸也變得平緩。
做完這一切的我,感覺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陷入昏睡的她,軟綿綿的、一推就倒。柔弱得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我的手有點發抖,腦子有點混亂,心情也亂七八糟的。
我告訴自己,這是假的。真正的海曼·巴裏特,已經死在岩漿之下,屍骨無存。現在剩下的,只是用邪惡巫術和手指拼湊出來的假象,是我複仇艾因大陸的工具而已。
我逐漸退後,想要遠離這、從地獄蘇醒的邪惡。
但是這個邪惡,卻溫柔的睡着,長而密的睫毛,我甚至清楚有幾根。
我丢下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斷的往前奔跑。
我想要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寒冷黑暗。
我的四肢幻化出了魔獸的模樣,在樹上跳躍,速度得快如一道閃電。
當我看到前方有着微弱亮光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撲了上去。
我看清那是森林外的一個小城鎮,人類臨睡前窗口亮起的燭燈,彙聚成一個方向。
我忽然清醒,感覺渾身冰冷。那些光亮,才是不屬于我的地方。
雖然我極力避免去想海曼·巴裏特,可她雙臂血肉模糊的樣子還是刺激了我,我開始擔心,就在我離開的這一小會,那具捏塑出來的軀體,會被餓狼吃掉。
我準備掉頭,心裏不情願、身體不受控制。
可我被人發現了。
兩個巡邏的城兵。他們舉着火把,尖叫着想要逃跑。
我刺穿了其中一個的胸口,割下了另一個的腦袋。
看着噴湧而出的鮮血,我像是有了靈感一樣。
我将那具無頭屍扛着帶了回去。
她還在原地,像我離開時那樣昏睡着。
我用那具屍體的血,塗抹她受傷的手臂,發現傷口果然開始愈合。奧布汀提過,鮮血會對她這具、複活而來的軀體有幫助。
可傷口的愈合是那麽緩慢。
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遲遲無法恢複如初。
我固執的用血擦拭,一遍又一遍,我想要讓她完好無損,就像她恢複的十根手指一樣。
我一整夜都在做這件事。
像個虔誠的木匠,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仔細打量自己一手制造的成品。
我的鼻尖都是血腥味,那不該是她的味道。可海曼·巴裏特的味道應該是怎麽樣的?
我想起第一次見面時,芳草的清香。那時陽光和煦,吹拂着的風,仿佛都溫柔了許多。
我感覺有一層水霧,遮擋了我的視線。看着那一條條的血痕,我充滿了不甘。
這種心情,就像我年幼時,無論怎麽勤換窗邊花瓶的鮮花,都無法阻止母親病情的惡化。
我抓着她的手臂,兩手隐約有點發抖。我想要握緊,又沒有用力,所以極近克制。
當一滴眼淚突兀的混進血液中,我只是無視的抹去,然後繼續擦拭着。
直到天邊微亮,我才帶着她,換了個幹淨的地方。她不會發現的,她如果有那麽聰明,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上,那裏橫七豎八的躺着六具屍體,死相慘烈。
像是被詛咒一般,鮮血染紅了土地,在一片寂靜下,隐約還有烏鴉在樹枝上啼叫。
我沒有停留,換了個地方把她放下,就這樣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睡着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做夢,雖然,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起初,我還沒有發現這是夢。
我只是看見海曼·巴裏特走在我的前面,手裏拿着一朵白色的小花,高興的哼唱着什麽。她這令人丢臉的樣子,我立刻想起,自己剛向她求了婚。
她很高興,走路像是要蹦跳起來一樣。
我的心情,也沒來由的好了起來。
直到我發現,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我開口讓她停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所以,她自然沒有聽見。我努力的想要走近,可腳下的路卻七拐八拐,令我越走越遠。
我看見她的前方,是滾滾的岩漿水。它像一條河一樣的流動,緩慢包圍了她。我知道那下面深不見底,她掉進去後,會激起‘水花’,然後消失得、連骨灰都沒有。
我更加拼命的喊她,眼看她就要踏進去,她才終于停下來。
她轉過身,充滿疑惑的回頭看我。
我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一直冷箭從我的身後飛來,徑直刺入她的胸口。
“不!”我拼命的喊,這才聽見自己的聲音。
我看見那只抓着白色小花的左手,五指白皙纖長……
我這才意識到這跟手指消失,她就再也不能活了。
我奔向她,竟然記起,自己已經擁有了魔獸的力量。我的速度很快,比所有人類都要快,我一定能救下她。
帶着這樣自我安慰的說辭,我僅僅抓住了,飛舞在空中的小花。
我想起自己年幼時,呆呆看着花瓶中,小花枯萎的樣子。
母親喜歡花,他們告訴我,只要找來母親喜歡的花,她的病很快就會好。
我每天都在替換漂亮的鮮花,直到有一天,我找到這支白色小花,我瞬間被它吸引,它漂亮極了。
我滿心歡喜,還以為母親一定會喜歡。
可是不過半天,花和母親就一起枯萎凋零,消失在我的世界中。
就和已經消失了的海曼·巴裏特一樣。
我以為自己準備好了,可是卻沒有。
明明是自己帶到懸崖邊的,那一刻來臨時,竟然會覺得太突然。
我回頭看,仿佛看見了黑暗中,拉着弓的大王兄,和紛紛指向自己的士兵長劍。
這一刻,我重新站在了懸崖邊上。
我将自己獻給了黑暗,已經不是十年前,那是愚蠢的十六歲少年。
我不需要拔劍,只需要伸出利爪,就能擰掉那些人的腦袋。
我一邊痛苦的悲鳴,一邊毫不猶豫地,将他們甩落懸崖。
讓他們去和海曼·巴裏特陪葬,用鮮血滋養,再将她從無邊地獄帶回來。
然後把那支小花,重新送還她手上。
我沉浸在難以喘息的夢中,掙紮着醒來的那一刻。我看見海曼·巴裏特抓着我的外套,充滿好奇的眨着兩眼看我。
我差點以為這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