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淺水灣二十三號別墅,是陳昱衡的家。
當然,他并不把這個地方稱之為家,家裏除了兩個負責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保姆,幾個保安之外,就再無別人。
他一如既往的,書包搭在肩上,一邊打電話一邊走進門裏。順帶用腳帶上了門。
保姆張媽把他的書包接過來,但沒有像往常一樣,笑着問他回來了,而是朝客廳使了個眼神。
陳昱衡立刻就明白了什麽。。
“行了,下次再說吧。”他對電話那邊說完,挂了電話。然後徑直朝旋轉樓梯走去。
“你當我死了嗎。”達芬奇沙發上坐着的男人正在喝茶,突然說了句。
他年約四十,樣貌不凡,與陳昱衡的輪廓有幾分相似,只是不如他那樣精致,更顯成熟一些。穿着件灰色風衣,兩個助手站在他身後。
陳昱衡一副才剛看到他的表情,回過頭笑了笑說:“爸回來啦,您這再不回來,我還真當您死在外面了呢。”
陳正深聽到他這句幾乎是大逆不道的話,表情不變道:“你母親早逝,我忙于事業,你就長得這種叛逆的樣子。過來坐着,我有話跟你說。”
陳昱衡倒也不反抗父親,走到他面前坐下,拿過放在茶幾上的蘋果把玩,長腿一伸。“行,你說吧。”
陳正深卻沒有先開口,而是使了個眼神。
助手立刻會意,在茶幾邊半跪下,取了一直溫着的茶壺,倒了杯在茶杯裏,推到了陳昱衡面前。
“喝茶靜心。”陳正深說。
陳昱衡看着父親,卻頗覺得嘲諷,這個當年就是混混出生,靠自己女人起混,最後青雲直上的老牌流氓,現在跟他裝得一副風雅樣子,又是何必呢。他就是裝得再怎麽上流社會,身體裏還不是流氓的血。
當然,他也沒有忤逆父親。端起來喝了口。
Advertisement
承教于外祖父,耳濡目染,陳昱衡立刻就品出,這是産自安溪最好的鐵觀音。
“前幾天動了二十萬,做什麽了?”陳正深喝了口茶問。
陳昱衡一笑:“沒什麽,該不會我動這點錢您都要過問吧?”
二十萬走的是他的私賬,還不是陳正深給的錢。看來是時刻注意着他的動向。
陳正深說:“我只是好奇,你竟然會這麽助人為樂。”
陳昱衡聽了眼睛一眯,更不舒服了,看來已經不是注意他動向的問題了,這是在監視他啊。
“你讀完初中的時候,我就想送你出國留學。留在國內對你也沒用,你卻不願意,一定要在江城讀高中。前不久我了解過你在學校的情況,何必這麽浪費你的天賦,是做給我看嗎?”陳正深開口問。
陳昱衡淡淡說:“您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不是做給任何人看。”
陳正深擡頭看着自己的兒子,他這輩子唯一的兒子。陳昱衡明顯有着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基因,他外貌出衆,并且很聰明,只是他向來不把這種聰明用在正事上。而且他還幾乎完全一樣地繼承了自己的脾性。
陳正深說,“我已經在英國為你聯系好了學校,給你打點好了一切。不要在國內浪費時間了,等過了年就去。”
陳昱衡聽到這裏皺眉,他說:“不必了,我不會去的。”
陳正深臉色變了,當他臉色沉下來的時候,是非常讓人懼怕的。“陳昱衡,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陳昱衡道:“知道,您沒念過一天書,不也到了今天的地位,我讀不讀書無所謂。”
啪的一聲,陳正深把茶杯重重放在了茶幾上。“陳昱衡!”
陳昱衡表情不變,別人對陳正深的發怒那是聞風喪膽的,但對他來說這是從小看到大的,早就習慣了。
陳正深深吸了口氣,縱然在外面的江湖早已練得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在自己兒子面前,總還是忍不住脾性。他們家庭特殊,母親意外去世後,陳昱衡從小跟着他外公長大,外公去世後就由保姆帶着,根本不服他管教。但對于陳昱衡,他還是很了解的。“因為什麽不肯去?”他問,語氣平靜得令人心驚,“要不要我替你解決了,免得你挂心?”
陳昱衡也不知道他這句話,是威脅的成分大,還是吓唬他。
父親這些年漂白了不少底,很多事情他不會再做了。但是想起父親早年做過的一些事,他還是不得不防着。“我不喜歡國外。”他表情不露出絲毫端倪,淡淡說,“這樣吧,我考上國內大學,您就讓我留下。不就是讀書嗎,現在國外教學質量未必就比國內好,野雞大學到處都是。”
陳正深被氣笑了,他找的大學,那是一所頂尖的全封閉軍事化管理學校,不少名流把子女送到那裏,接受的教育跟市面根本不一樣,什麽野雞大學!但要是陳昱衡真不想去,他去了都能逃出來,這小子從小被他送去學自由搏擊,十個安保都未必看得住他。
“就你那一百多總分,還想考大學?”他問。
“這不是還有半期嗎。”陳昱衡說。
陳正深說:“你到底因為什麽,我現在懶得追究。你要真不想出去,那就別這麽吊兒郎當了。國內大學我不了解,但你至少得上個二本,學什麽不要緊,我就看看你決心究竟多大。另外,家裏的事你也不能不開始接觸了,知道了嗎?”
“行。”陳昱衡倒是立刻就答應了。
“你沒考上,那證明你的确沒有應變能力。到時候我把你送出國,你也不許反抗了。”陳正深說着,加了一句,“你不願意,那我也會想法設法讓你願意。”
陳昱衡笑了一聲,不再回答。徑直起身回了樓上。
腦子裏紛亂極了,他把自己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周圍很安靜,可他的思緒卻停不下來。人嘛就是這樣,想有點話語權的确不能懶散,他這些年,就沒怎麽認真活過。
可能真的要認真點了。
而阮恬的日子還是寧靜的。高三的寒假随着最後一波極寒一起到來,阮母也在半個月前出院。新的靶向藥物療效非常好,她的身體日漸好起來,人比從前還精神些。
此時日子已經到了臘月二十九,一家人正在迎接春節的到來,買對聯、貼窗花,挂紅燈籠。
阮恬跟母親一起包湯圓。這是江省的習俗,與北方吃餃子不同,過年她們吃的是湯圓,寓意團團圓圓,幸福美好。電視裏播報着春運的消息:“從今日起至二月二十日,将迎來客流高峰,鐵道部已做好準備,迎接春運的到來……”屋子裏嘈雜而熱鬧。
阮恬從小不善廚事,她的湯圓包得大小不一,不如阮母包的湯圓,粒粒都如荔枝般大小,白淨又光滑。阮母就笑:“甜甜明明這樣聰明,怎麽湯圓包得這樣醜?”
阮恬擰了一團面團,将她包漏的地方堵上。她說:“媽媽,您聽過一句話嗎。叫人無完人,荊無全刺。我已經這麽完美了,總要有點不會的東西吧。”
阮母笑得不行:“行,我們甜甜将來要找個廚藝好的人嫁了。以後就不用自己做了。”
阮父在一旁揉面團,看了眼阮恬包的湯圓說:“甜甜,你還是別包了吧,去洗幾個硬幣來。”
這是他們家的傳統,包湯圓會包一些帶硬幣的,吃到便寓意着運氣好了。
阮恬知道自己包得爛,也不包了。去房間拿了幾枚五毛硬幣,一枚一枚将它們洗得幹幹淨淨,然後包進了自己包的那些湯圓裏。
阮母道:“你這樣包,誰會認不出來?”阮恬包的那些湯圓個個都大而醜,一下子就跟旁邊的湯圓區分開了。
阮恬卻笑眯眯的:“認得出來才好。”徑直包自己的湯圓。
阮母也懶得管她的作弊行徑,告訴她說:“一會兒你大伯他們過來,你去收拾下茶幾,我看還亂亂的見不了人。”
過年就是家裏親戚走訪最頻繁的時候,尤其母親還是久病初愈,時常有人來看她。
阮恬收拾了桌子,又把過年的瓜果點心都擺好,等客人來便可以吃。做好了這些,她才回房間去做自招考試題。自從放假之後,她要麽忙着過年的事,要麽就埋頭在家裏練題。很久才想起來,似乎,陳昱衡自放假後就沒有再打擾過她了。
阮恬被一道數學題卡住,是一道雙曲線與幾何結合題,這種題向來最難想,既需要公式推導,還需要幾何證明,有的時候甚至要動用微積分來解答。高中數學尚不涉及微積分,但自招考試卻會。
她就放了一下,拿起了手機。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是莫麗發來的,提前祝她新年快樂。莫麗跟着家長跑去國外過年了,跟她有了時差,所以兩人平時也不好聊天。
她的手指摩挲着手機背,有一只小黃鴨的手機殼,能清晰地摸到那種凹凸的磨砂質地。
“甜甜快出來,你大伯來了!”阮母在外面喊她。
阮恬答應了一聲,放下手機出去了。
大伯帶着大伯母來拜訪,拉着阮恬寒暄了一陣後,兩家人坐在沙發上說話。
“甜甜,你還記得你大堂哥吧?”大伯母問她。
這阮恬當然記得。大堂哥就是大伯母的兒子,當年做校霸,後來進監獄那個,她之前還每年去看他呢。當年他聚衆鬥毆,把別人打成二級傷殘,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大伯母說起她大堂哥,臉上是緩不住的喜色:“你大堂哥因為在牢獄中改造良好,減刑兩年。前不久剛放出來了!”
阮母一聽也有些驚訝:“這麽大的事,你們之前都沒有說啊。”
“那不是這孩子現在低調,剛找到個工作,說穩定了再告訴大家。”大伯說,“以前這孩子桀骜不馴,完全不服管教,現在好像是突然懂事了一樣,讓我們都欣慰不少。”
監獄服刑人員,出來之後想融入社會,或多或少會有問題。很多用人單位是不會要這種人的,阮母也為他高興,這世上最好的就是改過自新。她好奇問:“他今天怎麽沒一起來?”
“今天加班。”大伯母笑着說,“明天才能輪休。是在一個酒吧做安保,離這兒不遠,一會兒晚上還得去給他送飯呢。”
大伯母說是這樣說。結果到了晚上,四個家長閑來無事,就打起了國粹麻将,一時間竟然騰不出時間去送飯。
阮恬見大伯父和大伯母在那兒扯到底該誰去,她就道:“不如我去吧,去年高三,都沒來得及去看大堂兄。”
大伯母很擔憂:“那怎麽行,都這麽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阮恬說:“我坐319路公交去,這周圍我都熟,而且只是送個飯,我也不進去。您別擔心。”
大伯母幾番再說阮恬也要去,加上阮母說:“你放心她吧,這周圍治安是好的。”她才沒說什麽,讓阮恬去了。
阮恬把給大堂兄留的菜,一只鹵鴨腿,一盤尖椒炒肉、拌香肚,一碗冬瓜排骨湯都裝入保溫飯盒中。拿了鑰匙,換了外套就出門去送飯去了。
出到外面來,只見此時的世界到處張燈結彩,準備着一年之中最盛大節日的到來。街上很熱鬧,人來人往的。
阮恬坐在公交車上,看着外面的熱鬧許久。
過節的時候,公交車裏反而沒什麽人了,大概天氣太冷,人也不願意出門。
車窗上結了霧,阮恬伸出手指,在霧蒙蒙的窗玻璃上拉了一個笑臉,細細的眼睛,對着她笑。
半個小時後,公交車上報站的聲音才響起:“乘客您好,安西路站到了,請要下車的乘客拿好您的随身物品,從後門下車,開門請當心……”
阮恬才收回目光,從公交車上下來。
安西路這邊是酒吧一條街,而且都是那種比較高檔的酒吧,并不算亂七八糟。阮恬記得大伯母說過,大堂兄工作的地方叫蘭度會所,都不用找,她剛下車沒走幾步就看到了,那巨大的藍色霓虹廣告牌在黑夜中散發着光芒,非常顯眼。
會所非常大,足足占了三層,明顯不是普通酒吧,門口還有噴泉池。廊柱旁站着兩個西裝革履的安保,都長得高大帥氣。不時有豪車駛來停在門口,戴帽子的泊車小弟立刻就上前去打開車門。
阮恬掏出手機,給大堂哥打了個電話,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還是太嘈雜沒聽到,總之他沒有接。
她站在門口這麽等着,又給大堂兄打了幾個電話,仍然沒有人接。
但是她卻引起了安保人員的注意。畢竟看她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會到酒吧來消費的人,為什麽會在門口徘徊。蘭度會所是本市最大的酒吧,來往的人非富即貴,可千萬不能出問題。所以他們派出個人走到阮恬面前,問她:“小姑娘,你在這兒逗留好些時候了,是要做什麽?”
阮恬道:“麻煩這位大哥,我是來送飯的,我大堂哥在這裏面工作。”
安保人員皺了皺眉說:“小姑娘,入夜後工作人員就不能通過正門了。你不能在這裏送飯,請你趕緊離開。”
可是她不送飯,大堂哥不就要餓肚子麽。
阮恬抱着保溫飯盒,想了想說:“那我退到街對面等,行麽?您看我身上又沒帶什麽別的東西,不會影響你們的。”
小姑娘都這麽說了,安保也不好再多說,就勉強點頭:“那別靠太近了。”
此時蘭度酒吧的二樓,陳昱衡正在父親手下的陪同下。聽酒吧的經理講酒吧的運營情況,經理面對未來太-子爺,臉上帶着讨好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說:“……您看會所的運營情況,近來就是如此。”
陳昱衡難得正式地穿着襯衣、和黑色大衣,俊帥得一塌糊塗。他一邊走一邊問:“你只說了收支,這并不是我關心的部分。我關心你告訴我創收項目,工人數量和……”
說到這裏的時候,陳昱衡突然透過二樓的落地窗,看到了站在樓下的一個姑娘。
她穿着件白色大衣,天寒地凍的,她的小臉凍得發紅,卻越發顯得皮膚白皙如雪,眼眸盈盈如秋水,不知道懷裏抱着個什麽東西。站在街道旁邊,還不時地朝着酒吧門口眺望,一副猶豫不決,好像在等什麽的表情。
陳昱衡有些驚訝。竟然是阮恬?
他再三看了兩次,才确定自己的确是沒看錯。
阮恬?怎麽會是阮恬?
今天不是大年二十九麽,大晚上的,她怎麽會出現在酒吧門口!
經理看太-子爺不說話了,不知道哪裏是自己哪裏說錯話了,頓時輕輕地閉上嘴。
陳昱衡心中的念頭轉了又轉。
申光最近閑來無聊,不知道從哪裏搞了很多狗血小說來看,有時候他自己看還不夠,非發給他們,讓他們也欣賞欣賞。什麽《霸總的天價小逃妻》、《百億豪門夫人買一送一》、《首席的契約新娘》……
申光點名要讓陳昱衡看那本《首席的契約新娘》,因為小白花女主情況跟阮恬很像,雖然陳大佬翻了翻就放下,罵了申光一通,但劇情他還是記得的。她爹得了重病,女主無力負擔醫治費用,就把自己賣給了一個陌生的首席總裁,做了他的契約新娘……
事情發生得太過獵奇,陳昱衡心下實在是驚愕,忍不住産生猜測。
難道,阮恬媽的治療費用還是不夠,她是來酒吧……賣身救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