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醫院的大廳靜靜的,落地窗外有一座銀杏樹葉的雕塑,被鐵絲牽引着,許多片金色的銀杏葉呈現出在天空飛翔的姿态,旋轉着上升,很是好看。阮恬看着他說:“就是你給的。”她加了句,“你是好人。”
“嗯哼。”陳昱衡只是發出了個聲音。行吧,不枉費他辛苦一場,她對他的評價也算升級了。
一開始她說的是,你本性也不算壞。
“你餓了吧?”她問他,“送我來的時候是五點過,你應該也沒吃晚飯,要不要我請你?”她還拉着他不放,陳昱衡就低頭看着她的手,淡淡說:“喂,你再這麽拉着我,我可就認為你對我有意思了啊。”
阮恬都沒有注意到自己還拉着他,意識到後,飛快地就撒手了。
阮恬覺得手撤這麽快,有點不好意思說,“我請你吃了夜宵再走吧。醫院樓下有一家燒烤,味道還不錯。”
他不可置否,那就是默認了。
“那你等我一下。”她說着走進了病房,陳昱衡隔着門,看到她跟她爸爸說話,聽不到她說什麽,但是她的表情很柔和。她又轉頭跟她媽媽說話,說了會兒,好像是安慰母親一般揚起笑容。
陳昱衡很少看到她笑,才發現她左頰上有個隐隐的梨渦,只有笑的時候才有。
她拿了外套和包包出來,看到他倚靠在電梯旁邊等着,跟他說:“走吧。”輕巧地合上了病房的門。
醫院外都會有這樣一條賣吃的的巷子,幾乎是通宵營業,專門為醫院服務的,有賣水果的,賣滋補雞湯的,賣鮮花的。阮恬帶着他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那家夜宵店,店裏很熱鬧。阮恬帶着他坐在了角落裏,點了烤雞翅,烤羊肉串,金針菇,豆腐皮一堆東西。特地囑咐服務員:“不要辣。”
陳昱衡看她點菜,手裏玩着打火機,也不說話。阮恬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目光是有熱度的。她便不回過頭,不要與他對視上。
烤串店的串很快就上來了,而且店裏正在搞活動,消費滿八十送一罐純生啤酒。
陳昱衡拿過來扯開拉環就要喝。卻被她拉住了手腕。
“幹什麽。”陳昱衡看着她抓自己的手,細長柔白,她的指腹微有些繭,那是長期握筆形成的。就這麽一點輕柔的力道捏住他,卻也阻止了他的行動。
阮恬搖頭說,“你一會兒要開車回去,現在酒駕查得很嚴,你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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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昱衡說:“管得真多。”可縱然這麽說,他還是放下了啤酒。
阮恬認真地說:“我不跟你說笑,而且你有胃炎,最好是別喝酒。前車之鑒我媽,剛就躺在醫院床上,你也看到了。所以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
又抽煙又喝酒,哪裏像個高中生。
“你媽媽是喝酒的麽?”陳昱衡拿了串吃邊問,很少看到女□□喝酒啊。
阮恬點頭:“我媽就是好這口,我外公原來有家小酒作坊,所以她從少女時代就能臉色不變地喝半斤白酒。後來,她又當了小學老師,教學任務繁重,三餐不按時,所以……”她輕嘆了一聲,自然是想到了母親的近況,“算了,總之你知道,生活習慣真的很重要。不要仗着自己年輕為所欲為,我媽自己說的,很多事老了都會回到你身上的,沒有人逃得過。”
話說得這樣多,可是人年輕的時候總是不知道的,即便有醒世恒言,也只當是耳邊風。
陳昱衡笑着說:“你現在挺關心我啊。”
她不接他這個話。
他卻繼續說:“這麽關心我沒用,我從心爛到皮的。你真想管我,就跟我在一起。”
阮恬對他這個話題避而不談,過了會兒,她又有些好奇,問他,“你家境不差,抽煙喝酒,沒有人管你的麽?”
班上沒有人敢問陳大佬這種事,阮恬心裏暗自估計,恐怕李涵申光也是不敢問的。但今天仗着他好說話,仗着兩人之間的距離莫名拉近,阮恬突然想問問。
他沉默許久,才說:“其實這次幫你,不光因為你。”
阮恬一時疑惑。
陳昱衡說:“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死了。不過她是自殺的,從樓上跳下來,我連她的遺體都沒有看見。只知道有一天回家後,她就不見了。”
阮恬也沉默了,原來他自小就沒有母親,的确讓人想不到。她無法想象自己沒有母親會是什麽樣子,那明明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她說:“那你一定很難受。”
陳昱衡想了想,淡淡說:“人就是這麽奇怪吧,其實并不,我甚至懷疑生命中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過。我并沒有多少與她相關的記憶,我的生活與她也沒有關聯。不像電視裏演的那樣,但我就是沒有感覺,麻木。”
這種麻木,有的時候甚至強烈于痛苦。
阮恬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給他碗裏夾了些炒田螺:“那你多吃點,吃多了就不麻木了。”她說,“只會覺得有點撐。”
陳昱衡噗嗤笑了。他又恢複成了平常的樣子。不再說關于自己身世的事,其實說這麽多,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多了。阮恬也并沒有問更多,很多事問多了也不好。
阮恬根本不餓,她只是陪陳昱衡吃,所以吃了兩串雞翅就不再動了。剩下的全是陳昱衡解決的,這個年紀的男孩,食欲不要太好,就算是随便吃吃,也是阮恬三頓的量。
“吃好了我結賬吧。”阮恬看了看表說。
“別動。”陳昱衡卻按下她的肩說,随即向吧臺走去。
店裏的老板娘正靠着酒吧臺玩手機,酒吧臺上放着枸杞酒、人參酒、海馬酒等各種宛如标本展覽一般的透明大酒罐。陳昱衡先打開手機,掏出二維碼說:“結賬。”
化濃妝的老板娘眼皮也不擡說:“小夥子懂不懂事,二維碼不貼那兒嗎。哪桌的,你們自己掃。”
陳昱衡縱橫江湖這麽多年,還沒遇到過這樣的,他說:“老板,您這是做生意的态度啊?”
老板娘終于舍得擡起頭,像這種飽經風霜如戰鬥金剛一般的中年婦女,那氣勢可是不同一般的。眼看兩人似乎要對上的樣子,阮恬連忙走上前去,把他擠開道:“老板,我來掃碼吧,一百八沒錯吧?”
陳昱衡比她高很多,低頭又看到她乖巧的發心,認真打開支付寶付錢。
“喂!”他語氣微帶無奈。
阮恬說:“我說了我請你的。”
只剩他從上至下,看着她細長微翹的睫毛,水潤白皙的臉頰,顏色略淡卻非常柔軟的唇瓣,他一直這麽看着。
“好了。”她回頭對他也笑了笑,“我送你回去吧。”
“要你送我回去?”陳大佬挑眉,沒有哪一款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颠倒得這麽徹底。她吃飯付賬,現在還要送他回家,她簡直把知恩圖報這四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是啊。”阮恬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大晚上的,他怎麽可能讓她走到車庫去,今晚的颠倒到此為止。陳昱衡說:“得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陳昱衡帶着她走在回去的路上,他的背影高大瘦削,薄薄的黑色外套裹着身體,夜風吹動他的額發。
他把她送到了醫院大樓門口,直到燈火通明處。
他站在原地,抱肩靠牆,頭偏了一下示意:“進去。”
“你……”阮恬有點遲疑,明明說好了,是她要送他走的,怎麽又反過來了。
“我看着你進去。”他一副不容商量的語氣。
見他執意如此,阮恬也就不好多說了,向他點點頭,說:“你開車小心。”
阮恬走進去了。
醫院純白的色調太多,光亮一直照着,一直到她的背影淹沒在角落那段柔和的光亮裏,他看得眼睛微微刺痛。
送她走後,陳昱衡才下到車庫開車出來。
掏出手機一看,七八個未接來電,都是那群一起玩兒的人打來的,剛他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沒有聽到。
其中還有一個,卻是父親打的。
陳昱衡沒有發動車,而是抽了一根煙。灰藍色的煙霧漸漸升騰而起,彌漫了整個車廂,将他包圍。這個時候的停車場,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周圍越是沉黯,越是安靜,他心裏屬于魔鬼的部分就一直增生。它在心裏叫嚣,後悔吧,活該你後悔吧。明明知道那種情況下,你說什麽她多半都會同意的,為什麽不呢,為什麽不呢,你是好人嗎?
閉嘴。陳昱衡在心裏對它說,他不後悔,為什麽要後悔,他不願給她施加苦難。
至少……現在還不會。
陳昱衡拿起了手機,手機自動感應亮起的。他劃開屏幕,找到了阮恬的號碼,播出。
一秒,兩秒,打通了。
她的手機并沒有鈴聲,只有簡單的嘟嘟聲。
嘟了一聲,兩聲,她好像在忙,或者手機就是有問題,并沒有人接,但是陳大佬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挂斷了電話。
挂了之後陳昱衡終于才發動了車,打開通風系統換氣,手一轉方向盤,開出了醫院的地下停車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