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國慶節假至,阮恬回了家裏。
父親去菜場買菜,阮恬坐在沙發上陪着母親。
因為幾年病痛的折磨,阮母的發中已經有了銀絲,人也很瘦。她一邊給女兒織圍巾,問她:“四中怎麽樣,你在十五班,同學們還友善嗎?”
阮母對女兒的班級還是很擔憂。
當初阮恬落榜,她是勸女兒繼續讀一中的,補課費出就出好了。可是阮恬不願,她堅決地去了四中。幸而四中也是好學校,阮母才松了口讓她去。
阮恬只是說:“都還好,老師人也很好。”
電視裏放着最新的連續劇,廚房的鍋裏炖着豬蹄,香味飄逸得滿屋子都是。微斜的陽光透過半舊的藍色玻璃窗,光影昏黃。阮恬與母親一起坐在沙發上說些家常話,就是她最喜歡的恬淡日子。
“這個花樣真好看。”阮恬拿着母親織好的部分細看。
阮母有一雙靈巧的手,阮恬從小到大的很多鞋子,衣裳,都是母親親手做的。這年代已經少有人用這種手工的方式,織出來的圍巾花樣極漂亮,摸着又軟和。
“媽媽做的怎麽會不好看。”阮母笑着說,“這還是我特地去買的羊毛線,你在外面買的圍巾,哪裏能買到真羊毛。行了,去看看豬蹄火候怎麽樣了。”
阮恬應聲站起來,正好這時候門鈴卻響了。阮恬去開門,是鄰居蔡阿姨來看母親。
她們這裏的居民都是相熟的,阮父原來是在一個電解鋁廠做工程師,後來城市改造,節能減排,電解鋁廠就搬去更偏的地方了。但廠裏原來的員工,都分得了這裏的住房,所以大家彼此都認識。
蔡阿姨一見她就誇了一通,阮恬接過她手裏的水果,将她迎進來。
“你們家甜甜長得真是越來越好看了。”蔡阿姨笑着跟母親說。“昨兒個老許還跟我說,等你家閨女上大學了,能不能給他侄兒介紹。”
“她還要專心讀書呢。老許就成天跟你胡扯。”阮母也笑着說。
“我也說了他一通。”蔡阿姨對阮恬說,“甜甜現在這個時候啊,讀書才是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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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恬也笑了笑:“阿姨您坐,我去給您倒茶。”阮恬去了廚房,聽着外面母親和蔡阿姨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在聊小區要改建的事。她彎腰拿熱水壺的時候,手機響了。
阮恬提着熱水壺也沒法接電話,她倒好熱水,一手還拿着茶葉盒,才接起電話。
“喂?”她說,“你是哪位?”
手機那頭卻靜了一秒。随後阮恬才聽一個熟悉的聲音低沉道:“是我,看都不看號碼你就接的?”
阮恬拿下手機一看,果然是陳昱衡,一時急忙,她沒看號碼。
看到了就不會接了。
由于是在家裏,她也不好說什麽,只是語氣略顯冷淡了下來,道:“你有什麽事?”
“你這麽久接電話,在做什麽呢?”陳昱衡電話那頭問。
阮恬正想說,這關你什麽事的時候,他那邊卻隐約響起了一個聲音:“喂,陳少,這盤你上不上啊。”
“打電話呢,玩兒你們的。”陳昱衡那邊說一聲,他應該是在個很嘈雜的地方,阮恬聽着有點吵。但那邊的人似乎不肯放過他,“我這盤正好要贏,你別借口躲啊!快回來,給什麽小情人打電話這麽重要!……”
那邊似乎更加吵了,陳昱衡好像正要跟她說什麽,阮恬卻在聽到小情人三個字時,挂斷了電話。
他那邊很快就又打過來,阮恬挂了。
然後電話又響起,阮恬再挂。
這麽一番下來,都引起了阮母的懷疑,停下了跟蔡阿姨的談話,支過頭看她:“甜甜,誰打電話呢?”
阮恬只是說:“一個同學。”
阮母就皺皺眉:“同學給你打電話為什麽要挂,這樣不禮貌的。你趕緊打回過去問問,萬一人家有急事呢。”
阮恬嘴上說:“好。”手指卻飛快地把陳昱衡加入了黑名單。
阮母正忙着跟蔡阿姨聊天,沒管女兒這茬。
等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家人圍在餐桌邊,阮母才重提此事:“剛你同學打電話找你什麽事呢,這麽着急。”
阮恬從小就有個本領,那就是能面不改色地說謊:“同學約我逛街而已,我拒絕了。”
“別拒絕啊。”阮母說,“別人家都擔心自家孩子太愛玩,媽媽就是擔心你不夠愛玩。你體質這麽差,還不是因為不愛運動。同學約你逛街你就去,不要老是呆在家裏做題。阮工,一會兒你給女兒些錢,讓她明天去逛街。”
阮父是傳統型男性,對女兒的管教一律交給妻子,點頭答應。
阮恬哭笑不得,覺得她這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
吃過飯,阮恬陪母親去小區裏轉了會兒,不過阮母覺得頭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舒服,就先回來了。
已是夜幕降臨。她回了房間裏做習題,覺得燈有些暗,把臺燈再擰亮了一個度。
突然,她的手機又響起來。
阮恬拿過手機,這次留心看了下來電顯示,是一個本地的陌生號碼。
不大确定是誰,阮恬先沒接,把手機開成了震動,扔在了一旁。
手機锲而不舍地震了一會兒,自己暗了下去,阮恬以為不會再打來了。緊接着它自己又精神一振,再次震動起來。
阮恬終于才拿起來接起:“喂?”
那邊過了好久,才傳來陳昱衡的聲音:“……還是我。”
阮恬有些無言,他卻懶洋洋道:“給你打了一下午,你都在通話中,把我拉黑名單了吧。”
事實勝于雄辯,陳大佬具有敏銳的洞察力,她的确拉了他的黑名單。于是阮恬只能道:“陳昱衡,我真的很忙,沒時間陪你瞎鬧。”
他那邊說:“什麽叫瞎鬧,只是問你明天有沒有空,出來玩。我們在萬景那邊打臺球。”好像是怕她誤會,他緊接着又加了句,“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挺正規的,就是那什麽,斯諾克。”
她那邊久久沒有回答。
這次他那邊倒是不吵,反而還聽得到一些輕微的風聲,好像是在河邊。他也不說話,就靜待她的回答。
阮恬終于嘆了口氣說:“我沒空。”
過了好一會兒,他那邊才開口,“行吧。”他也不強求的樣子,“那算了,開學見。”
電話一挂,這次就不再有電話響起了。
阮母第二天,一定要阮恬出門走走,不能再留在家裏了。
阮恬有些無奈,幸好莫麗今天一早約了她去逛街,也總算是有個去處。
恰逢國慶,到處的商場都在大減價,阮恬陪着莫麗她們逛了一天的街。
小女生們正是愛美的年紀,在店裏試了許多衣服。阮恬充當的角色就是形象鑒定師以及拎包者。
一起逛街的還有班上的兩個女生,一個是坐她們前排的周欣星,她穿了件白色長袖裙出來,一邊照鏡子一邊問阮恬:“小甜甜,你覺得這裙子我穿好看嗎?”
阮恬點頭說:“好看。”
周欣星有點洩氣,在她身邊坐下來:“我穿什麽你都說好看,甜甜,你不試嗎?”
阮恬笑着搖頭:“你們試就行。”
她沒有買衣服的需要,她覺得沒有擁有的衣服,跟她已經擁有的衣服沒什麽不同。
不過阮恬也佩服她們,一幫女生足足逛到華燈初上,才捶着小腿喊累,說找個地方吃晚飯。而她們在試衣服的時候,阮恬都是坐着等的那個,現在反倒是不累了。幫她們多拎了幾個衣服袋子,一起去廣場樓下的開封菜吃飯,點菜拿號也是她一應負責了,另外三個女生已經累癱在座位上,動都不想動彈。
幾個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聊天,國慶節的商業區,到處是行人如織,此時天色微暗,不少地方都已亮起霓虹,五光十色的燈映照着暗淡的天空,分外漂亮。
阮恬正出神地看着景的時候,突然聽到旁邊的周欣星說:“诶,你們看!”
她指着外面:“那裏!是不是我們班的陳大佬?”
幾個人才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是家高級會所,大堂修成一幢漂亮的白色大樓,噴泉被燈光映照,招牌上印着燙金的郁金香。樓下停着幾輛車,有幾人正從車裏出來。
走在中間的青年身形修長,穿着件黑色的外套,噴泉的燈光太亮,照着他俊挺的側臉。他身後還跟着個長得極漂亮的美女,明明天氣已頗冷,卻穿着件白色紗短裙,似乎試圖去挽陳昱衡的胳膊。但陳昱衡走得太快,她根本就挽不到。
“還真是陳大佬,他來這裏幹什麽?”另一個女生很是好奇,“那女的跟他是什麽關系,看起來挺暧昧的樣子啊。。”
“不知道,好像不是咱們學校的,其他幾個男的也不是申光他們。”有八卦發生,莫麗自然是很熱衷的,立刻湊了上去,扒在窗戶上看。
不遠處陳昱衡站在大堂外,似乎叫那些人先進去,他靠着牆掏出了手機,莫麗就說:“……咦,陳大佬好像在打電話?”
阮恬瞬間表情一僵,因為她感覺到自己兜側的手機震動了。
幸好沒有開鈴聲,阮恬伸手進去悄悄掐了。
不遠處的陳昱衡見沒接通,又再試了一次。
阮恬自然是繼續掐了。他那邊不再強求,手機就收回去,跟他們一起進去了。
女生們見沒有八卦可看了,紛紛坐了回來。
周欣星喝了口熱奶茶說:“話說咱們陳大佬是什麽背景,大家知道不?”
另一個女生說:“好像他家裏背景有點複雜,不全是經商的。”
“我也是聽說的啊,不一定真。”周欣星神神秘秘地道,“我聽十二班的一個人說,陳昱衡他爸那邊……好像名下有一家信貸公司,你們知道信貸公司嗎?”
莫麗遲疑:“你說陳昱衡他爸做高利貸?那可是犯法的啊。”
“民間信貸也不算是高利貸吧!”周欣星說,“不過這種公司,沒路子真的開不動。他們家真挺有錢的,陳大佬就是低調,十二班的人還告訴我,他爸的公司一直資助咱們市的足球隊。”
十五班有很多人家庭條件都不錯,但這當中也分檔次。大部分也只是家境優渥罷了。
“管他什麽背景呢。”莫麗說,“反正陳大佬人挺好就行,跟咱們相處也挺好的。同學緣分也就這麽一年了,以後他們那個世界的人,我們也接觸不到了。”
“不過還是咱們阮恬最猛。”周欣星說,“我還記得她一開學來就惹陳昱衡來着。”
阮恬只是笑笑,搖了搖頭。她們老是提起她這段往事。
阮恬旁邊坐着的女生凝神片刻,突然說:“我好像聽到誰的手機在震動啊,你們聽聽,是不是誰的手機響了。”
幾個女生都找了找,并沒有電話。緊接着莫麗說:“小甜甜,是不是你的手機啊?”
阮恬知道是自己的手機響,她只是不想拿出來,想等它自己不響的。可手機卻一直響個不停。現在已經不得不拿出來了,她只能說:“謝謝,我看看吧。”
阮恬拿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了好些個未接來電,除了陳昱衡的……竟然還有母親的!
而且母親給她打的未接來電竟然有四個,是她剛才沒有聽到嗎?
阮恬的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起來。
店裏有些嘈雜,她撥出號碼,立刻起身朝門外走。
外頭車水馬龍,冷空氣迎面撲來,阮恬凍得一個機靈。随着電話那頭沒接的時間越來越長,阮恬的心情就越來越忐忑。
其他幾個人好像也意識到有些不對,趕緊提着東西跟着出來。
那邊終于接通了,阮恬亟不可待地喊了一聲:“媽媽!”
那邊卻傳來蔡阿姨有些急促的聲音:“是甜甜吧!剛我發現你媽媽,痛倒在樓道上了,就給你打電話,但你一直沒接。你爸今天出門了,又正好沒帶手機!你快過來吧,我已經打了120急救了!”
阮恬只覺得腦子裏轟地一聲,一瞬間她幾乎失去了反應能力。
痛倒,母親怎麽又會痛倒,難道是她的病又複發了?
不,她別一開始就想到最壞情況,她需要先看到母親再說。
阮恬深吸一口氣說:“實在是謝謝您,麻煩您告訴我是哪家醫院的急救,我馬上趕過去。”
蔡阿姨告訴了她醫院,阮恬立刻試圖攔出租車。
可正逢節日,又正好是出行高峰,她根本無法成功地攔到車。所有的出租車都載客了,繁華的世界來來往往,沒有車為她停留。
幾個姑娘已經知道是阮恬媽媽出了點事,也趕緊替她叫網約車。可網約車點單排隊也很嚴重。
陳昱衡此時正站在會所二樓,他剛挂了電話。
仍然打不通。
昨天給她打電話,就被她拉黑了。難道第二個號她也拉黑了?
陳昱衡心情比較煩躁,點了根煙靠着牆抽,玩兒也沒什麽心情。幾個哥們兒在旁邊打斯諾克,臺球碰出清晰的響聲,有人問他:“陳少你電話打好沒啊,這杆給你打!”
他這才嗯了聲:“行了別叫喚了,老子來打。”他正準備走過去,眼睛一撇,卻突然看到樓下,幾個眼熟的女生聚集在一起。
是他們班上的幾個女生,他大概有些印象,還有…阮恬!
陳昱衡眼睛一眯。
阮恬今天穿了件白色羊角扣的大衣,柔軟的半長發垂落肩頭,表情非常焦急、無助,雪白的臉,可鼻尖、臉頰都有些紅,她想攔出租車,但這個路段的出租都是剛從CBD載了人出來的,她們根本攔不到車。
陳昱衡站定了看她。來往車輛不少,世界熱鬧匆忙,但沒有一輛為她停下的。
一向冷靜,就連被趙志欺負的時候,都是極其鎮定的她,這時候卻顯得非常慌亂,幾乎都要被逼得哭出來一樣。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煙就夾在指間,煙霧絲絲縷縷升騰而起。
“喂昱衡,你這究竟打不打啊!出來玩可別掃興啊。”這次叫他的是個穿襯衣的男青年,他的襯衣領口,扣子解開兩顆,頭發後梳,長相一般無奇,身上卻有種慵懶的氣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就是!”穿白紗短裙的美女換了這個男青年的胳膊挽着,說話掐着聲音,顯得格外細,“陳少今天真沒意思!”
陳昱衡卻凝起了眉,他終于還是看不下去了。
他掐了煙,跟那男的說:“沈瑞,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你們先玩着。”
今天這個局,本來是這男的做東,陳昱衡貿然離去,肯定要跟對方說一聲。
“诶,你這是要幹嘛去啊!”叫沈瑞的人在他背後說,“一會兒不是你請喝酒麽,你是不是要給老子遁了!”
但陳昱衡也沒回他了,他拿了一旁自己的外套,侍者恭敬地替他開了電梯。
樓下仍然是車來車往。莫麗也是真心為阮恬急,加價二十為她叫車,才總算有人接單,可也在一點五公裏外,現在路段這麽堵,開進來也要十分鐘了。
周欣星看了眼說:“還是取消吧,這司機趕來太晚了!”
莫麗道:“可總算是有人接單啊……”
阮恬正站在街道邊,仔細搜索着過往的出租車,希望能有空車出現。可一直都沒有,她又擔心母親,心中就越發焦急。
忍不住心裏冒出很多胡思亂想的念頭,念頭越多,她心就越亂。
母親會不會真的出什麽意外了?
阮恬的心思越來越混亂的時候,面前突然開來一輛車。
這車開得很快,她一驚後立刻往後避開,誰知這車一個急剎,車尾甩過一個漂亮的弧度,停在了她們面前。
車是一輛寶藍色的保時捷,鋼琴漆亮得幾乎可以照見人影。車窗降了下來,露出一張熟悉的俊帥的臉,他戴着手表的一只手扶着方向盤,另一手擱在車窗上,淡淡地跟她說:“要去哪兒,你上車。”
其餘幾個女生,均驚訝地瞪大眼,竟然是陳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