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第14章 014
客廳的燈光,後來被溫時也調暗,此刻暗黃偏暖,窗簾沒拉,從樓上可以眺望整個南江湖,湖邊燈光倒映湖中,頗有種舊上海的紙醉金迷。
從前,許樂檸看過一部老電影,戰争時,湖的一邊在打仗,百姓四下逃難,而湖的另一邊,外國人的駐紮地,燈紅酒綠,歌舞升平。
隔着一條湖,一個人間天堂,一個人間煉獄。
許樂檸不禁想到,面前的男人,曾經去過戰區,當過無國界醫生,救死扶傷,他也曾一腳從繁華奢靡之地,跨越到災區。
她不禁對他的經歷有些好奇,于是,許樂檸打破尴尬,她仍舊縮在沙發上,烏黑的羊毛卷散落,披散在背後,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更加精致。
她咬唇,眨着眼,假裝無事發生,她默默希望,溫時也忘記方才她喝過他杯子的烏龍。
溫時也未開口,他只是在她面前蹲下,從沙發的一角拖過一條毛毯,蓋在她的腿上。
男人高大的身子在她面前半蹲,他仍比她高些,他身上的灰色衛衣襯得他整個人清朗如玉,他的皮膚冷白,五官精致,一雙眼深邃耀眼,比她見過的星河還要璀璨。
“溫時也。”她喊他的名字。
“嗯。”男人沉聲,回應她。
“你給我講講戰區的故事嘛,你的工作,你的經歷,我想聽。”她的嗓音軟糯清甜,像是擠破的水蜜桃,還未嘗一口,便已知曉它的甜蜜。
溫時也微怔,“怎麽想聽戰區故事了?”
“我白天,聽老師們說過南京大屠殺的事情,對戰争,我很畏懼,我想聽聽你說的。”
因為你親身經歷過,因為你無私奉獻過。
許樂檸在心中,默默補充道。
溫時也幹脆坐在盤腿坐在地上,從茶幾上拿過一個橘子,他拿在手上,慢條斯理給她剝。
于是,這個晚上,許樂檸在溫時也凄涼、悲傷、絕望的故事裏,漸漸睡去。
睡着前,她的眼角還流下淚。
夢裏,她看見了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男人,戴着口罩、手套,全副武裝,拎着藥箱,在滿地瘡痍、炮火連天的戰區,為受傷的平民醫治。
甚至,他還為一個小孩擋了一槍。
可溫時也說起那一槍時,臉色是平靜的,似乎,那一槍射在的不是他的肩上。
許樂檸聽到這裏時,提出想看那道傷疤,溫時也卻搖頭,他盯着她的眼,沉聲道:“許樂檸,男女有別。”
男女有別,所以他的身體不能展示在她面前。
許樂檸愣了下,而後“哦”了聲,繼續聽他講那不平凡的故事。
直到後來,她睡着,這也是第一次,她發現自己離溫時也很遠,可她又那麽想靠近他。
他的故事裏,大多都是一片灰白,除了,那枚他插在藥箱上的旗幟,還有随處可見的鮮血。
他說,檸檸,我在瀕死的邊緣,很想那個女孩,她是我灰白世界裏最耀眼的彩色。
許樂檸哭過一陣,眼皮開始打顫,她聽得迷迷糊糊,可這句話卻還是被她聽了進去。
她想問,這麽喜歡嗎?為什麽不在一起呢?
可是,她太困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檸檸,可是我配不上她,她太過美好,像潔白的天使,可我的心思太龌龊,我竟然觊觎......”
溫時也湊到她的睡顏前,貪婪地盯着她的臉,他的眼中露出痛苦,壓抑,和絕望,忍耐片刻後,溫時也伸手,摸過許樂檸的臉,手上的薄繭,觸及她光滑的肌膚,許樂檸瑟縮了下。
看,他連碰她,都會遭到排斥。
溫時也壓抑着自己,他放肆地盯着她的臉,然後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男人的眼尾逐漸泛紅,一觸即碰的吻,很快結束,他望着她的臉,沉聲道:“我觊觎,且忠于我的女孩,一輩子。”
許樂檸迷迷糊糊睜開眼,恍恍惚惚看見溫時也深邃泛紅的眼,紅唇微張,小手握住他的大手,細聲道:“小叔,這麽喜歡她嗎?”
溫時也反握住她的手,“許樂檸,她是我心裏頭,割不掉的一塊肉。”
...
“許樂檸,她是我心裏頭,割不掉的一塊肉。”
次日醒來,許樂檸的腦海裏一直重複這句話,她躺在床上,甚至忘了動,整個人僵住,乍一聽,這話,仿若是對她說,可溫時也卻用的是“她”,不是“你”。
哥哥說得對,溫時也有個愛而不得的白月光,這個人,不是宋琳,她可以确定。
她修過心理學,一個人倘若愛一個人,愛意會從眼裏冒出來,或許是不經意間,或許是......遮掩不住。
她忽然想起,從前心理學教授的一句話,“一個人太過深沉的愛,即使再怎麽遮掩,也會不經意間從眼睛裏流露出來,誰也逃不過。”
腦海裏,浮現一雙眼,從雨中初見時,裏面的含蓄,壓抑,心痛,再到後來的溫柔,寵溺。
最後是昨夜,她乍然醒來時,觸及的一雙泛紅深邃的眼。
溫時也暗戀的人,不會是她吧?
又或許,是透過她,再看別人?
許樂檸這麽一想,赫然搖搖頭,怎麽可能,小叔風光霁月,芝蘭玉樹,怎麽可能觊觎侄子的未婚妻?
怎麽可能!
她定然是誤會了。
許樂檸忽略心頭的欣喜,失落,她掀開被子,踩在地上,腳底的柔軟,讓她微微一怔,她低頭看了下,就連屋子*七*七*整*理裏都鋪上了羊毛地毯。
赫然鼻頭一酸,她也不知為何難過,只是為暗戀感到心酸。
可這個暗戀者,不知是何人,是溫時也,亦或是她自己,許樂檸自己也說不清。
許樂檸推開門時,門外一片靜谧,溫時也不在,桌上留下一張紙條,他出差南陽,三天,這幾天,阿姨會負責她的飲食起居,樓下有司機,任她調遣,電話也附在了上面。
許樂檸看到這張紙條,反而松了口氣。
阿姨是個熱情唠叨的南京人,許樂檸之前有次見過,四十多歲的年紀,頭發盤着,穿着簡樸,說話含着濃濃的南京口音,看見許樂檸起床,她忙把餐桌椅子拉開,“小姐,您醒了?我從落霍買了些包子,您嘗嘗看!路上還遇到個小炮子,把我胸門口都撞疼了!”
許樂檸聽不懂,坐下,看着這盤包子,有些微怔,“落霍?那是什麽?是包子店的名字嗎?”
小炮子又是什麽?
阿姨解釋道:“就是落霍!Luo huo!”
許樂檸聽不懂,直到到了中午,一群老師在教師食堂吃飯,許樂檸聽她們講南京話,她才找了機會,咨詢她們那幾個詞的意思。
幾個老師都特別好說話,特別是李老師,尤為喜愛許樂檸,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南京人,于是和她解釋,落霍是南京六合區,小炮子就是調皮的小孩子,胸門口就是胸口。
也就是這個時候,許樂檸才知道阿姨說話的意思,她和阿姨語言交流有點問題存在,許樂檸本來想問下溫時也,聽不聽得懂南京話,後來她才想起來,溫時也的母親是南京人。
雖然新一代南京人都講普通話,但難免,她要和一些老年人打交道,特別是一些孩子的家長,很多人都是老人家帶的,語言不通,成了目前許樂檸遇到的問題。
許樂檸遇到那些老人家長,她就覺得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這一點也不誇張。
平常輪不到她一個音樂老師,和家長交涉,可最近她因為大合唱的事情,經常培訓到很晚,下課後,就有家長來找她,咨詢自家孩子情況,每每此刻,就是許樂檸最頭疼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完全聽不懂的口音,令她覺得瀕臨絕望。
一連三天,都得排練大合唱,結束後,許樂檸還得将孩子們送到門口,一個個送走,這就避免不了和一幫操着一口南普話的家長交流,她聽不懂南京話,那些老人也急,幾個人就這樣在學校門口,圍着許樂檸叽裏呱啦,許樂檸覺得腦子都快炸了。
她這幾天也沒和溫時也聯系,也沒出去逛街,一有空她就上網自學南京話,可每次一遇到南京人,她就感覺奔潰,她自學的那點兒語言,根本沒展示的機會,因為她完全聽不懂南京話!
“小檸老師啊,xxxxxx?”
許樂檸雖聽不懂,但還要站在一堆老人堆裏,保持笑容,“大家的孩子都很棒,回去好好練,争取拿下第一名。”
其實她很想拉個小孩翻譯,可老人叽裏呱啦一大堆,哪有小孩子說話的地方。
不光小孩沒說話的地,她也沒有,她說了一大堆,那幫老人還在那圍着她,叽裏呱啦。
忽然,人群安靜下來,老人們盯着她的身後,愣了愣,“小檸老師,啊你對象啊?”
這句許樂檸聽懂了,她回過頭,便看見溫時也穿過人群朝她走來,将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拉過她的手,掃了那幫老人一眼,神情淡淡,目光冷冽。
那幫老人“啧”了聲,忙拉着自家孩子走了。
許樂檸微怔,看了眼溫時也,細聲道:“小叔,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溫時也淡淡道:“剛到。”
他一身白色襯衫,黑色西褲,溫柔儒雅,劍眉星目,高鼻薄唇,在月光下,尤其耀眼。
許樂檸低頭看了眼被男人拉住的手,好不容易因為他這趟出差平複的心,又燒了起來,她抿抿唇,問,“小叔,剛才他們在說什麽,為什麽你一牽我手,他們就散了。”
溫時也松開她的手,掃了眼,她凍得通紅的臉,彎下腰,替她攏了攏西裝外套,沉聲道:“他們一直在向你推銷自己親戚。”
許樂檸“啊”了聲,怪不得他一來,那幫老人就散了。
溫時也摸了摸她的頭頂,問,“讓他們誤會,沒關系嗎?”
許樂檸點點頭,眨眨眼道:“沒關系,省得麻煩,我還得謝謝小叔。”
“好。”溫時也挺直身子,白襯衫黑西褲襯得他如雪中的松柏,筆挺修長,又不失凜冽的森冷,他看上去長途跋涉,有些疲憊,連聲音都有些倦意。
許樂檸咬咬唇,問,“小叔,你是不是一下飛機就來接我了?”
男人盯着她的眼,神情平靜,可目光裏,透露出來的,卻是明晃晃的......思念。
那位心理學教授出了一本書,書裏有句話,一剎那間,湧上許樂檸的腦海。
“思念,會從眼中跑出來,像一張網,牢牢圈住他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