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第02章 002
許樂檸自然是認出面前的人,溫家最小的兒子——溫時也,溫嶼的小叔。
按照輩分,他與自己父母同輩,她以往見到他,也會跟着溫嶼喊一聲“小叔”,可今天,她的嗓子像是啞了,喉嚨發酸,眼眶泛紅,額頭滾燙。
狼狽。
此刻她只能用這兩個字形容自己。
這二十二年,她從未像現在這般狼狽過。
她握着他的長柄傘,手指縮緊,長睫輕眨,斂了斂情緒。
燈光昏暗,空氣潮濕,寒氣直往骨子裏蔓延。
男人修長的手指,替她攏了攏西服領口,他的眉眼輕垂,薄唇緊抿。
離得近,許樂檸看見他纖長的睫毛,又卷又翹,蓬松的短發略微淋濕,雨水順着臉頰流下,落至高挺的鼻子上,又滾落至,殷紅的唇瓣。
許樂檸不敢直視,握着傘柄的指骨,漸漸泛白。
男人的西服寬大,正好包裹住她,上面殘留他的餘溫,還有淡淡藥香。
是她熟悉的草藥香,她想起來了,溫家小叔是中醫,在南京有一家中醫館。
從小時候開始,她就覺得溫時也與衆不同,他清冷孤傲,像是高山上的雪蓮,令人不敢接近;長大之後,他救死扶傷,前些年還去非洲,救濟兒童,她更覺得他似谪仙。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這位谪仙似的小叔,會纡尊降貴,施恩于她。
“回去吧,他們都在找你。”他接過她手中的長柄傘,給她遮雨。
雨聲淅瀝,燈光微弱,溫時也的目光,像黑暗中的燭火,牽動着她的心。
“那小叔,是怎麽找到我的?”
松開長柄傘,她才發現手指剛才縮得太緊,有些發疼,她兩只手,擱在膝蓋上,坐在石階上,靜靜看着他。
溫時也依舊蹲在她面前,為她遮風擋雨,四目相對,他沉聲道,“從前,總是看見你一個人坐在這。”
從前。
許樂檸方才想起,她每次不開心時,就喜歡坐在這發呆,想不到她的秘密基地,居然被溫時也發現了。
纖細的手指交纏在一塊兒,小姑娘抿唇,想了想,開口,“小叔,你別告訴別人我的秘密基地。”
“好。”他的聲音如此堅定。
...
将許樂檸送至宴會廳門口,溫時也便轉身離開,留給她的,只有穿着白色襯衫的背影,肩寬腰窄,雙腿修長,清隽優雅。
空氣裏似乎還殘留着,男人身上的藥香。
許樂檸收回視線,低頭打開手機,幾十個電話湧了進來,她掃了眼,沒看見溫嶼的電話。
她咬唇,和溫嶼,她必須要做一個了結了。
她不喜歡溫嶼,之前因為溫媽媽,她覺得可以勉強和溫嶼在一起,可如今看來,溫嶼并不是一個好歸宿。
在宴會廳的走廊口站了會兒,許樂檸深呼口氣,剛打算邁開腳步,忽然一陣寒風襲來,許樂檸被吹得打了個寒顫,她裹緊身上的西服,扭頭看去,瞬間和推門的溫嶼四目相對。
一陣煙味傳來,許樂檸秀眉微蹙,她身體不好,更聞不得煙味,溫嶼是知道的,所以不怎麽在她面前抽煙。
溫嶼看見她,啞然無措,下意識想脫外衣,驅散煙味,可雙手搭在衣領上,他停下動作,有些嘲笑自己的“奴性”。
許樂檸不願看他,轉頭就走。
溫嶼忙追了上來,“檸檸。”
他喊她的名字,可許樂檸像沒聽見似的,直往前走。
今晚溫嶼對她的傷害,不是簡單的道歉就能釋懷的,她甚至不想看見他。
溫嶼見許樂檸不理他,心中莫名慌亂,他追上她,想解釋,可有些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想收回,已是無法。
“能聊聊嗎?”清清冷冷的嗓音,帶着秋日的凄冷,還有着一絲沙啞。
總之,和桀骜不馴,放蕩不羁的溫少爺,截然不同。
許樂檸想了想,逃避也不是辦法,遂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溫嶼,她攏了攏西裝,目光淡然,“溫嶼,好聚好散,我們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就這樣吧!”
她已經深思許久了,她和溫嶼本來就是因為家族關系被捆綁,他們之間沒有男女之情,自然也沒有結束。
“你身上的西服......”溫嶼咽下想問出口的話,呆呆地看向許樂檸,似乎沒想到,居然是她,先要結束這段關系的。
“就這樣把,溫嶼!”許樂檸纖細的手指,攥緊西服,因為發燒,她的臉有些暈紅。
“你發燒了......”溫嶼一下子發現她的異樣。
許樂檸搖頭,“就不勞煩,溫少爺,管我這個嬌慣的公主了。”
朋友或者情侶之間是有共鳴的嗎?
許樂檸想,或許有,但她的共鳴,絕對不是和溫嶼産生的。
溫嶼對她,沒有愛。
沒有愛的婚姻,就像是一盤散沙,風一吹,就揚了,然後大難臨頭各自飛。
“檸檸......”溫嶼看着她眼中的冷意,怔然了下,“我可以照顧好你,沒有人比我會照顧你。”
“是。”許樂檸點頭,“你是會照顧我,因為都是溫媽媽讓你做的。”
她頓了頓,看向他,問,“沒有溫媽媽的叮囑,你會照顧我嗎?”
溫嶼啞然。
許樂檸已從他的沉默中找到答案,她冷笑一聲,轉身。
烏黑的長發在空中甩了下,雨水濺出,灑在了溫嶼身上,熟悉的藥香映入鼻尖,溫嶼覺得這香味有些熟悉,可許樂檸自小喝藥長大,他也沒多想,這藥香從何而來。
“檸檸......”溫嶼還在喊她,許樂檸一次也沒回頭。
這世上,除了父母,或許真沒有人有溫嶼會照顧她,在她生理期準備好紅糖水,在她發燒的時候,送來藥,在她喝中藥的時候,給她準備糖果。
可這也只是受托于溫媽媽。
他自己是不屑做這些事的。
愛,從來不是被動,是主動。
被動的愛,是——責任。
“許樂檸,你別後悔!”溫嶼在她身後喊道,“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會照顧你,寵着你,比我更了解你的人!”
狂妄,自大,自以為是。
這是許樂檸對溫嶼的評價。
沒有愛的婚姻是團散沙,沒有愛的友誼也是。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溫嶼的目光中,她從未看見過愛意,甚至于心疼也沒有,原來只是不在乎,不喜愛,所以從不憐惜。
那什麽是愛的眼神呢?
倏然間,許樂檸想起,潮濕的雨霧中,男人撐着傘,站在她面前,她一擡眸,便撞進一雙悲天憫人的眼眸裏,包含深情,又含着憂傷。
她慌亂搖頭,提着潮濕的裙擺,小跑進換衣室,那是小叔,她的長輩,她怎麽可以将他的憐憫當成深情。
她想,她大概是被雨淋得頭腦發昏了。
...
許樂檸在溫家,有自己的房間,溫家上下非常寵她,她從來,把溫家當成自己家,如今看來,她與溫家的緣分,也會因着溫嶼變淡。
換完衣服,吹幹長發,許樂檸将吹飛機放下,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頰泛紅,雙眼發癡,一臉病态,難怪溫嶼要說她藥罐子。
她眼眶泛紅,頭痛欲裂,在花園哭了一會兒,現在情緒稍微平靜了,可還是十分委屈。
溫嶼憑什麽這麽說她呢?
拿起手機,再沒有未接電話,想必是溫時也和哥哥打過招呼。
她松了口氣,給父母回了電話,後來,父母和哥哥,還有溫媽媽來看過她,幾人看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發燒了。
于是,這個晚上,許樂檸在溫家住了下來。
夜裏,她發起高燒,迷迷糊糊間,她聞見熟悉的藥香,連帶着還有微涼的手,多次探了她的額頭。
“別在這兒守着了,我在這兒呢,你回去吧!”
哥哥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無礙。”低沉的嗓音,如流水般在她耳邊回蕩,随後,她便聽見身旁有椅子拉動的聲音,輕輕的,可她此刻五官靈敏,一下子捕捉到了。
那人在她身邊坐下,離得近,她不禁有些緊張,想睜眼,可身體疲憊,連手指也動不了。
“我說,你這麽會照顧人,幹脆把我妹妹丢到你那養幾天算了。”許樂安吊兒郎當的聲音響起,還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
“倒點水過來。”男人開口。
“等着。”
終于,哥哥喋喋不休的聲音消失,屋子靜了下來。
這一夜,那股淡淡的藥香,一直蔓延在她鼻尖。
一夜無夢,一夜好眠。
再次醒來,天已大亮,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輕紗,白色蕾絲的花邊,是溫媽媽特意挑選的,這間屋子裏的每樣東西,都是溫媽媽挑的。
溫媽媽沒有女兒,她把許樂檸當成了女兒養,溫家別墅有她的房間,裝修布置,都是溫媽媽一手操辦的。
想起溫媽媽,許樂檸便覺得眼眶酸酸的,溫媽媽對她這麽好,以後,她恐怕不能像以前一樣心安理得了。
她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想起昨夜微涼的手,磁性的嗓音,深情的眉眼,似夢般存在,令她有些恍惚。
愣了會兒,許樂檸才掀開被子起床,燒退了,身體也輕松不少,床頭櫃上放了一碗藥湯,黑色的,冒着熱氣,看起來就很苦,許樂檸皺了皺眉,有些抗拒喝藥。
藥湯旁邊擱了兩顆糖,是那種烘焙點心自封袋,上面還有可愛的小動物圖案,一看就是自己做的糖果。
她微怔了下,連帶着,連那碗苦澀的湯藥,都顯得可愛許多。
許樂檸端起藥湯,一口喝光,忙打開糖果放進嘴裏,甜甜的草莓味在唇齒間漫溢,瞬間遮掩苦澀的藥味。
許樂檸只吃了一顆,還有一顆她放進了口袋,有些舍不得吃了。
喝完藥,精神好了些許,她走到落地窗前,将窗戶打開,屋子裏滿是藥味,太悶了。
陽光照了進來,屋子一下子亮了,微涼的風吹在身上,她的頭清醒不少,許樂檸倚在窗邊,站了會兒,她不經意間想起,從前,每次她來溫家,溫嶼都會站在樓下,手中拎着她喜歡吃的叉燒包,對她招手。
他會喊“小檸檬,下來吃叉燒包”,“小檸檬,快起床了,太陽曬屁股了。”
其實,他們也有好的回憶,只是,不值一提罷了。
她下意識往樓下看去,如從前一樣,她看見了溫嶼的身影。
離她很近的樓下,是溫家會客室的陽臺,溫嶼經常坐那兒打游戲,然後擡頭,朝她揮手。
而此刻,那個從前等她起床的男孩,拉住了一個女孩的手,他臉色蒼白,似乎在挽留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她認識,他們京大物理系的,叫于微。
于微臉色也不好,甩開溫嶼的手,瞪着他,用許樂檸能聽見的聲音說,“溫嶼,別糾纏我,你應該和許樂檸那樣的千金在一起,我算什麽,我只是個普通女生,不想和你們富家子弟耗着,我耗不起,這項鏈還給你,我今天來,就只是還不屬于我的東西罷了。”
項鏈?
許樂檸垂眸,目光定格在于微手上,那家倫敦奢侈品店的首飾盒。
原來,是她自以為是了,那條項鏈不是給她的。
她轉身,拉上窗紗,拿起書包,從裏面找出那張小票,然後撕碎,扔進了垃圾桶。
窗紗拉起來後,樓下女孩的目光倏然擡起,很快又垂下,那雙眼眸,閃了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