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免費的雞蛋不要拿
第41章 免費的雞蛋不要拿
“為什麽救我?”
“因為你最重要。”
“其他人呢?”
“我沒那個本事, 持明龍尊法力滔天,在戰場上未嘗一敗,我能夠創造出救你一個人的空暇, 便已經很不容易了。”
令夷斜着眼睛, 看向一旁跪坐在船艙裏的娜迦:“我也就是比你們稍微強一點而已, 別指望更多,要是我連那位龍尊都能打敗的話, 我就不會被派到這裏來了。”
然後, 她就不說話了。
片刻之後, 令夷用眼角餘光看到:娜迦擡手起來, 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臉頰,片刻之後她開口, 對着令夷說了句“對不起,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我沒能反應過來”。
不管她是終于意識到了此時令夷才是那個實質上掌握着她的性命, 掌握着此時這個臨時構建起來的關系中主導權的那一個, 又或許是她良心發現了,意識到在令夷剛剛救了自己的情況下, 她說話的語氣不應該如此沖……
總之,她道歉了, 随後表示, 她之後不會這麽沖動。
令夷嘆了口氣:“你們這個組織……運氣怪不好的。”
她非常坦誠地使用了“你們”而不是“我們”, 娜迦在聽到她的表述後,苦笑了一下:“其實還是因為我們的實力不夠, 所以……”
她能夠理解, 做為一個可以從龍尊手下正面逃走,并且讓對方吃上一點小虧的強者, 令夷看不上他們這個組織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還好吧,還是那句話——這可是持明龍尊啊,要是他今天沒有出現在十王司,我們就已經成功了。”
令夷回頭看了一眼娜迦。
“據我所知,飲月君應當不經常出入十王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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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迦搖頭:“不會……十王司在仙舟諸部門之外,對狐人和持明族來說,也算是除了生死大事之外井水不犯河水的部門。”
“也就是說,今天夜裏,持明龍尊帶着一群龍師出現在這裏,是鬼迷心竅了?”
令夷嗤笑了一聲,她始終都記得景元給她講的,在卧底中應該怎樣把自己僞裝成一個沒有太大破綻的“陌生人”的技巧,從性格上做出差距的話,就要從言行舉止的每一方面,都去模仿自己身邊的某個人,因為有了參考,最終反饋出來的效果也就最為真實。
她一直都挺注意的,順便,因為想着在仙舟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壽瘟信徒大概都不是什麽溫良和善的存在,于是就從自己認識的人中找了個看起來最不好惹的模板套用——應星。
之所以不用騰骁将軍……難道會是因為她不想用,又或者是她對騰骁将軍不夠熟悉嗎?不過是不敢罷了。
但是用應星哥做為參考模板的膽子是有的,而且很大。
她感覺自己在言談間加入點冷嘲熱諷的調性也做得相當到位,感覺有一個小號的應星哥正藏在她的大腦裏頭,對着外面的世界指指點點、評頭論足,誰也不會被他放過。
用應星的模板是真的很能夠讓人感覺到自己被嘲笑了,娜迦臉上就有點挂不住,這樣明顯的諷刺令她下意識地開口:“其實我也覺得不對勁……太巧合了,但是,不會是——”
令夷:“你非常相信你們在持明族中的同盟麽?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就算是持明族中身份地位高到了龍師這樣的,對上龍尊飲月君,結果也就只有這樣——今天那位龍師的反應,還有其他人的反應,可不像是能夠給你們提供百分百有保障的幫助的樣子。”
太慫了,問就是太慫了。
和這樣的盟友合作,怎麽可能能夠把壽瘟……不是,慈懷藥王的光輝傳揚遍布整個仙舟,讓這些迷途的羊羔……或者是兔子們,回歸慈懷藥王的懷抱。
娜迦遲疑着,但她的臉上已經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因此,她的态度其實也一i家表達得頗為明了了,她同樣不覺得持明族內的那位……說是卧底也好,說是別的什麽也罷,總之就是一直以來在和他們合作的那位,是什麽特別可靠的存在。
畢竟,對于藥師的信仰,幾乎是根植在每一個短生生命心中的,最為底層的邏輯:
想要活下去啊,想要長長久久地活下去,活得安慰而自在。
哪怕是自然界中那些以繁衍為終極目的,就算是死在了繁衍之後也并不介意的生物——倘若将它們的整個兒族群視作統一的個體,那麽這條規律則同樣适用于他們。
所以,在豐饒這一側的合作,從始至終,對方到底是個為了解決問題而願意風險自我的理想主義者,還是個單純的貪生怕死之輩如熊蟲——這一直是個很大的問題,而也正因為如此,豐饒這邊的聯盟關系,一直都無法維持上太長時間,而且哪怕被人暫時地統合在了一起,它發揮出來的效果,其實也不見得就有多好。
畢竟彼此之間很難有足夠的信任,與巡獵這邊大家都是為了相同的目的,于是算是一群關系極好,能夠傾蓋如故,白首如新的好同志們的情況一比,就能夠形成非常鮮明的反差——順便,看起來更落魄了。
又過了一會兒。
船體四周波月古海的浪聲細密而令人着迷,它非常柔軟,而且帶着一種與世無争的靜谧,簌簌、咕嚕咕嚕,令夷猜想古海中的魚都已經在這樣的安眠曲中睡着了,而她現在也覺得有點兒犯困——這船在水波中前進着,雖然整體上是平穩的,但也會給人一些,額,輕微的搖晃起伏感。
或許給人類小孩的搖籃躺起來就是這個滋味。
令夷沒有躺過搖籃,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因為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父母是誰了——或許是死了,或許是被交易給了其他的步離人,她對此全然不知,她是和其他的狐人小孩子一起被養大的,在那種飯尚且不一定能吃飽的地方,一個搖籃……這未免也太過高估步離人的道德水平。
這麽說吧,令夷覺得,在步離人們現有的道德數值上,乘以一個-1,差不多就應該是一個會給奴隸提供搖籃的主人該有的道德水平。
所以,此時此刻,她對這條船上安安靜靜的片刻還是享受的,甚至在某一瞬間感覺到了點很富有哲學韻味的句子從自己腦海中飄過。
不過令夷不太可能成為詩人,也不太可能成為哲學家,于是這個短暫的時刻很快就被打破了,娜迦說:“……是的,你說得對。”
“但是,如果這樣的話,他們的目的是什麽?我想熊蟲已經告訴過你了,他的嘴真的很松,我們在進入丹鼎司後沒多久,就接受了持明族的……贊助。”
娜迦在仙舟的詞庫裏面檢索了半天,沒能找到一個合适的詞彙,于是在聳了聳肩之後,她用了這樣一個詞。
“我的學識,還有我在丹鼎司內的成績,在最開始的時候,都無法支撐我進入最頂尖的班級學習,如果不是他們給了我這個機會,我……”
娜迦的大腦裏頭有很多東西雜亂地堆在一起,對她來說,今天晚上其實有點類似于一場世界觀的崩塌,畢竟,先前她一直以為持明族內部的那些,支持着她完成相關研究工作的人有多麽的厲害。
畢竟,他們可以左右操控丹鼎司的選拔,可以弄到持明髓這樣的違禁物品,還擁有那麽古老的藥方——最為古老的藥方甚至比仙舟聯盟的仙舟本身年齡更大,怎麽看都像是那種,額,玄幻小說裏面的超強隐世傳奇組織。
但是事情卻是,那些曾經讓她有了這麽個機會的持明族确實厲害,甚至還是持明族中頂頂的高層了:那可是龍師啊。
但是,她今天親眼目睹了持明龍尊對于龍師們的一場單邊倒的血虐——不僅僅是韶英龍師那被捏住了脈就無法掙脫,就像是一只在手術臺上被用針搗毀了脊髓,從此死得一動不動,甚至連一些神經性的反應都沒有的牛蛙;更是那些在丹楓身後噤若寒蟬的其他龍師。
只是這一個照面,娜迦就已經看出來了,事實上只要不是個瞎子就都能看出來,只要龍尊一日仍在,持明族中就掀不起什麽風浪。
這種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感覺,當實力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産生一種仿佛天空都要掉落下來的恐懼。
據說,在一些世界裏,那裏的文明曾經見過經步離人生物科技改造的獸艦翺翔過天空,帶來血與火的災難——于是,哪怕在災難過去,文明中剩下的人摸索着,在技術大斷帶的情況下重建家園,他們口耳相傳的仍然不是如應星這樣,遲早要把步離人全都解決掉的豪言壯語,而是對于外神的恐懼。
不可直視、不可思考、不可觸碰,不能理解……總之條條框框都像是恐怖故事。
這就是實力過大的差距會造成的影響。
娜迦:“我……他們……他們看起來和我想象的不一樣,我甚至忍不住去想,他們是否想要制造出一顆顆的棋子,好去對付那位……龍尊。”
令夷想說,其實在韶英龍師被抓捕起來的全過程中,她的功勞才是最大的,否則丹楓哥還真的不一定能那麽輕松地抓住這個第一時間就選擇了落跑的龍師。
但是,對于娜迦來說,她又不知道這個,于是自然而然地懷疑到了丹楓的身上。
——令夷在做卧底的時候可沒有暴露過自己對于植物的運用,最多也就是先前的仙人掌刺,但是她下一秒就拽着娜迦逃離了現場,娜迦又能夠從何處聯想到這植物其實和她有關。
說句實話,這些植物在仙舟也是真的出了名了,畢竟,在塔拉薩的那場戰争放在內部宣傳上用也是真的絕佳素材。
策士長直接扒拉着騰骁的披風,整個人跪趴在了地上,拽着他的披風一邊沒有眼淚純幹嚎,一邊在幹嚎中參雜上大量的尖叫:“我的素材,我的素材——将軍!我的素材!這是我們羅浮等待了三百年的素材!”
要知道,對于仙舟聯盟來說,內部宣傳真的是那種……每年都要來一次的、非常讓人頭痛的東西,在過去的數千年時間裏,能夠寫的東西都已經寫過了不止一輪,能夠水的句子也已經水過了天曉得多少遍,想要整出點新東西是真的很難啊。
“去年是攜手公司,共建美好家園;前年是居住環境,要容納更多人的家園,住得下、住得起、更要住得好。”
“再往前是……”
策士長掰着手指頭把這十幾年來的主題如數家珍地背了一遍,随後對騰骁說:“要是今年不能用這場大勝做宣傳,我就只能把三十七年前用過的那個題材搬出來,重新再寫一遍了!”
策士長的話乍一看起來仿佛有點委屈甚至于憋屈,但是身在現場的人都能感覺到她的壯烈,她的語氣大有一種“如果你不答應,我今天就撞在這裏的柱子上,給你來一場匹夫之怒,血濺七尺的震撼”的味道。
于是,騰骁将軍最後只能把人從地上扶起來,不動聲色地扯回自己的披風、拯救下這塊可憐的、距離破洞已經不遠了的布料,随後答應了策士長,這玩意可以寫超大标題。
于是,關于植物的超絕大勝,現在已經在羅浮的街頭巷尾流傳得相當廣泛了,只是植物背後的人到底還是隐身了起來,并未被普羅大衆所知。
在這種情況下,懷疑是否是不朽的龍的遺跡被後人發現了,飲月君從中獲得了一些傳承自上古的玄妙法術,其實也很是正常。
在一些民間小說家的口中,故事的版本已經疊代到了丹楓站在封印面前,将長劍往脖頸上一橫,面對着“獻祭,然後才能進入此地”的大門,表示自己不能犧牲任何人,自刎之後又被不朽之力救活,然後獲得了那位古老星神殘留下的一點兒精魂的贊許,說他這樣的品行才是能夠接受傳承的人啊……這樣的版本。
天曉得再過幾個版本之後,故事會不會變成丹楓割肉還母、剖骨償父——雖然他既沒有爹也沒有媽……這麽想來,其實或許還會出現一些對初代飲月君的造謠。
什麽不朽的龍縱情萬界,在某塊石頭上遺留下一滴體·液,然後石頭采天地之靈氣,集萬物之華精,最終某天裂開一條長長的縫隙,從中蹦出一條小龍……
這種傳聞,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說會當前的問題上來,娜迦對于丹楓那錯誤,但是又沒有那麽錯誤的實力認知,迫使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和持明龍師們之間的關系。
龍師們沒有坦白身份,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她不是這段關系中需要向對方索取幫助的人,她也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娜迦不在意這個,但是她很在意,為何會有那麽巧的事情發生——因為先前和持明族的接觸比較多,她好巧不巧地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龍師們其實是一個非常團結的整體。
比起熊蟲來,娜迦在丹鼎司時學習的成績就要好很多了,這成績足夠讓她接觸到很多熊蟲接觸不到的辛密,而這些辛密——她現在還不能對着令夷說出口,因為哪怕她在想,這個人是可以信任的,她們也還沒有到可以開始說這些事情的熟悉程度。
交淺言深,有時候那“言”出口的內容都會讓對方懷疑其中的真實程度。
于是,此時此刻,她只能對令夷說起她的擔憂:“我完成了對于藥物的研究——龍師們的資料在這個過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你應該可以想象,不管是花費的大量時間,還是這其中的危險性……總之,我覺得我在這個過程中也是很重要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龍師們,不管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也好,為了收集的材料不會被人懷疑也好……總之,他們選擇了将風險轉嫁,讓這款藥物最後在娜迦的手上首次被制作出來。
“整個過程,至少是在制作的過程中,幾乎只有我一個人。”
是她,親手,甚至幾乎可以說是獨自(只要少量地剔除熊蟲在整個實驗室中執行的那麽一丁點兒打下手環節)完成了整個兒摻入了持明髓的新版藥物研發。
“為了回報那些持明髓,我将藥方給了他們,或許是……他們覺得我不好管控,所以想要把我滅口?我不知道。”
娜迦平常不是個笨人,但她現在的大腦雜亂,像是被貓玩過、甚至是狠狠蹂躏過的毛線球,因此一些想法互相觸碰之後還真的碰撞出了不一樣的火化。
令夷不知道她最終怎麽得出了龍師們是想要犧牲他們中的一個,換來所有秘密被永遠地埋在陰影之中這個結論的——她反正只是為對方提供了個懷疑的情緒基調。
但是這個最終的結果其實還蠻符合她想要的結果的,所以她就沒有就許多的細節邏輯問題與娜迦展開争論,而就只像是個才來到羅浮不久,對于這裏的一切都不夠熟悉的外來者那樣,冷冷淡淡地問娜迦:“所以,你接下來打算做點什麽?”
大概到了娜迦這個層次,好歹也算是個中層管理者了,并且手上也是經手過一些線下活動組織,而不是一天到晚只在實驗室裏面站着的——所以,她雖然腦子很亂,但倒也沒有完全茫然無措。
“先靠岸,我要去取一些東西。”
令夷:“不趁着雲騎軍大概還沒有被調動起來,先去港口坐飛船離開仙舟?雲騎軍和新裝的探頭可到處都是,等到你上了通緝犯名單,哪裏都去不了的時候,你就老實了。”
不是人人都有一技之長,不是人人都能保證自己在各種情況下都能活得很好,至少令夷覺得自己不可以,而娜迦,她還不如她呢。
但是娜迦看起來心意已決。
“我已經失去了很多東西,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娜迦說。
“我承認那個藥方是有價值的東西,但是離開了仙舟,沒有可以獲取持明髓的環境,這個藥方就算再有用,它也會變成一張廢紙。我得去把剩下的藥拿到手,然後……我要威脅仙舟的将軍。”
令夷頓時對這個此時正落魄得甚至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壽瘟信徒多了幾分敬意。
正常人可不敢有這樣的豪言壯語。
聽聽看她說的是什麽話,她說她想要威脅仙舟的将軍。
上一個這麽有膽的人好像還是倏忽,哦不對,是神策府的策士長。
但不管是這兩位中的哪一位,他們的實力和地位都遠遠不是面前這位能比啊。
令夷挑眉:“所以說,你打算怎麽威脅?”
“用豐饒的力量,還有仙舟的将軍最最在意的,仙舟人。——放心吧,別拿那種目光看我,我又不是沒腦子的蠢貨,我不會不自量力的,這個計劃雖然有點铤而走險,但這是在我現在所處的這個情況下,我暫時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一夜之間失去了持明族中內鬼的資助,失去了能夠調用人手的組織,腦子到現在也還是亂亂的,留給娜迦的選擇空間是真的不多了。
“你當時也在,對吧,你知道我們除了會給那些人發保健品之外,還會贈送免費的雞蛋。當時十王司和丹鼎司的人來檢查的時候……”
娜迦的鼻孔張開到最大,惡狠狠地呼出一口氣,呼吸的聲音相當粗重,很顯然,她已經想到了那位和她“遠無冤,近無仇”的青年道士,對方到底是腦子哪根筋搭上了,竟然說她的雞蛋裏有毒……問題是,還真的被他瞎貓碰到死耗子地猜對了。
“他們沒收了剩下的雞蛋,但是,在這幾天被關押審訊的時候,我聽到了他們的安排——丹鼎司的人沒能檢測出一個微小的細節,我用稀釋過很多倍的持明髓做為穩定劑,掩蓋住了額外添加進去的一點狼毒的效果。”
“你知道的,持明髓是不朽力量的寄存之處,代表着穩定和正面的狀态,狼毒剛好也在其克制範圍之內——我是說,步離人的那個狼毒。”
也就是他們在月狂狀态下可以釋放出的,能夠讓很多狐人在感受到的瞬間失去抵抗力,甚至于逐漸出現一點向着步離人轉化跡象的恐怖天賦。
令夷挑眉:“這是你留的後門?”
娜迦說:“是的,持明髓的活性非常神奇,哪怕被抽離身體,也還會和本體保持密切的關聯,用不那麽醫學的話說,是休戚與共。所以,只要有一點點留存的持明髓,我就可以通過殺滅它的活性,讓那些狼毒被釋放出來。”
她對着令夷露出一個白牙森冷的笑容。
“我用那些,換我的自由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