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荒星39
第39章 荒星39
飛船降落時,難得沒被圍觀。
別斯年仰頭看了眼天空,之前那個讓人驚嘆的醒目建築不見了蹤影。
“已經把港口拆了?” 管事的從飛船上下來,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空曠的天空:“荒星支撐不起港口日常消耗的能量,我們卸完貨就拆了。” 他的注意不在這些瑣事上,接着之前沒談完的話道:“那我就按照你說的那樣,把後續消息傳給機械體?” “對了,順便把這個軍用通訊器還給他們。”別斯年将手上那個通訊器扔給管事的:“總不能白蹭人家的東西。” 在別斯年身旁東張西望的護佑伸了個懶腰:“得了吧,這玩意不知道有多少漏洞呢,留着它簡直是給自己留了個監視器。” “那也得多虧了它,不然我可沒法聯系黑市給我們送飛船。” 要不是黑市派人來接,他們還真沒法離開博士的廢棄荒星。
別斯年想起才剛到手就報廢在s001手裏的外骨骼裝甲,下意識瞄了眼管事的。
管事的沒察覺他的視線:“沒有身份芯片确實不方便,我們之後給您送一個方便聯絡的通訊器……”他看了眼護佑:“當然,保證非常‘幹淨’。” “所以說我不喜歡跟黑市的人打交道,”護佑嘀咕道:“一個比一個心眼多。” 管事的沒搭理他,護佑又嘀咕起了別的:“這裏最近來的人不少。” 別斯年環顧安靜得有些過分的荒星:“這兩天還有其他人來過?” 護佑點開星網,雙手在屏幕上一晃而過,屏幕浮現出不明字符:“荒星星系內的星艦掃描和登記基本上就是個擺設,壓根沒法查,不過星網上的使用痕跡可沒法輕易擦掉,我看看……” “就這兩天,就有十來個陌生信號出現……還是一批批來的,奇怪,荒星什麽時候這麽受歡迎了?” 管事的接茬道:“據我所知,最近确實有幾批人拜訪了荒星。” 這種動作在荒星瞞得過政府,但瞞不過黑市。
“都是活躍的非法黨派,政治主張大同小異,都是要求政府進行政治改革,處理那些老問題,貴族特權、荒星星系、身份芯片等等……” 聽起來有點耳熟? 想起中間商幫季華給一特定人群發布了“招聘廣告”的別斯年立刻失去了興趣。
但出乎意料,護佑很感興趣。
“是哪個非法黨派?木圖他們來了嗎?”護佑興致勃勃的扭頭問別斯年道:“你們怎麽不邀請我?” 別斯年在對方突然高漲的熱情中想起了護佑的另一重身份——據說既反對聯邦政府又反對機械體共和國的愛國人士。
說起來,別斯年一直很好奇,護佑反對人類聯邦不出奇,畢竟在聯邦搞這種政治口號是有歷史傳統的,而且也算不上危險。
但他一個人類聯邦公民,去反對機械體共和國算不算幹涉他國內政? 事實上,還真不算。
畢竟這場獨立戰争打了幾百年,也沒分出勝負,從聯邦公民的角度來看,機械體共和國雖然宣稱自己是一個獨立主權國家,但聯邦可沒承認。
所以從聯邦的角度來看,一個人類聯邦公民,反對機械體共和國政府對機械體的統治,那叫反對叛黨,是絕對的政治正确。
但從機械體共和國的角度來看,一個人類聯邦公民,反對機械體共和國政府對機械體的統治,那叫試圖推翻政府統治。
不然他能死這麽早嗎? 不過眼下的問題在于,別斯年之所以急着帶他來荒星,主要是想讓他發揮高科技人才的作用,壓根沒想讓對方發揮政治熱情。
護佑不這麽想。
等季華他們出現,護佑混進人群,現場響起了一片打招呼的聲音,更離譜的是,這些人還都認識…… “回來了?這趟沒出什麽意外吧?”季華從人群中鑽出來跟別斯年打招呼:“交易完成了?護佑……”他一扭頭看到已經融入人群的護佑:“那就是護佑?” “護佑,”護佑跟季明宗握了握手,目光锃亮:“反抗者?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認識一下,可惜你把芯片挖出來了,不然說不定我還能在星網上跟你打個招呼。” “這是你的學生?”護佑又朝季華伸出手:“你好,我是護佑,五年過去,估計沒多少人知道我了。” “怎麽會,”有個眼生的人插話,為季華介紹道:“護佑你可能不熟悉,但幽靈你肯定聽說過。” 季華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你是幽靈?傳說能進星網追蹤身份芯片的幽靈?” “連聯邦政府都沒法查閱身份芯片信息,我就更不可能做到了,”護佑擺手道:“謠傳,那純粹是謠傳。” 雖然是謠傳,但護佑的名氣确實不小,連季華都忍不住湊了過去,人群中心眨眼間從季明宗轉移到了護佑身上。
耳聽那邊的對話越來越熱鬧,別斯年幹脆跟管事的走遠幾步,拉開距離道:“解毒劑給他們了嗎?” “之後跟護佑的詳細情況一起給,”管事的掃了眼人群中心的護佑,忍不住再一次确認:“他這樣……真的沒問題?” 別斯年客觀道:“博士确認,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生命奇跡。” “跟生命有關的奇跡可都算不上小,”管事的轉回注意力道:“對了,那幾套外骨骼裝甲過境有點麻煩,可能還要等一會。” “幾套?”別斯年反應過來:“不止一套?” “你之前說多要幾套?”管事的:“最後談下來是三套。” 外骨骼裝甲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絕對稱得上有市無價。
能談下來三套,管事的功不可沒。
別斯年清楚這一點,感嘆之餘,不由再度發出了邀請:“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跳槽?” “我目前沒有這個打算,”管事的婉拒了他,看了眼後方熱鬧的人群,岔開話題:“他們好像談完了。” 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湊在一起,談話氣氛十分愉悅,然後護佑就自然的向他們發出了邀請。
“星網有很多潛力沒有被挖掘出來,這玩意覆蓋人類的每一寸星空,聯邦那群酒囊飯袋守着金山不知道怎麽開發,但我們可以充分利用,”護佑振振有詞道:“來,我帶你們看看我之前設計的小程序。” 一群人看着對方拉出星網屏幕,手速飛快的按出虛拟屏幕,在滿屏幕的未知符號中,不斷刷新出陌生的屏幕。
這個過程持續了不少時間,直至最後,屏幕驀然黑下去為止。
護佑打了個響指:“要有光。” 世界一黑,緩緩亮起了光。
荒星從他們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圓桌,圓桌旁擺着十八張靠背椅,椅子上花紋精細,透着歷史沉澱的氣息。
巨大圓桌伫立在白色地面之上,四面八方都是黯淡的灰,唯有圓桌最上方亮着熾熱的光,灑在每個人身上。
如此魔幻的展開,讓別斯年下意識的摸了摸兜裏的鐵片。
原住民立刻分辨出了這個魔幻展開:“星網的全息模式?” “你的主頁有點……”對方斟酌了下詞彙道:“樸實啊。” 這麽說算得上非常委婉了,畢竟就一張大圓桌,連光都只有這麽一點,比起其他人花裏胡哨的星網主頁而言,簡直幹巴巴的可憐。
“不對,”有人很快反應過來,敲了敲手背,試圖點開自己的星網屏幕:“我沒收到星網邀請,按理來說,不可能進入其他人的全息模式。” “而且反抗者也進來了,他可沒有身份芯片。” “這是怎麽回事?不是星網的全息模式?” “是星網的全息模式,只是我修改了一下,挖掘出了更多利用方式,”護佑坐在主位上,熱情的邀請大家入座:“比如說你們眼下見到的這個虛拟‘房間’。” “你們沒法在這裏連入星網,因為它本身就是星網上的一個隐蔽空間,”護佑興奮道:“同樣,星網也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我的設想是是在這裏屏蔽身份芯片跟星網的聯系……” “屏蔽身份芯片?能做到嗎?” 護佑:“因為沒法查閱身份芯片的信息,所以我沒法确認這個功能到底有沒有實現。” “不過理論上來說,應該能實現,”護佑滿不在乎道:“那只是個附加功能——反正聯邦也沒法查閱身份芯片信息。
它的主要功能是作為一個加密的溝通渠道。” 護佑神采奕奕:“考慮到反抗者沒有身份芯片,沒法連接星網,這個溝通渠道不用芯片接入,而是用二級接入點,也就是人體腦波活動頻率。” “好處是沒有芯片也可以進入這個溝通渠道,壞處是效率很低,溝通渠道維持的時間不夠長,腦波轉化為人體影像的殘留率……” “這些理論已經偏離了大衆範疇,”季華咳嗽一聲,打斷他的話道:“這個加密渠道需要所有人在場才能使用?” 護佑:“哦,當然不是,理論上來說,只要獲得許可,找到它的位置,那位于星網覆蓋下的所有人都可以加入這個隐藏房間。” “不過因為它自身的隐蔽設置,沒有‘鑰匙’絕不可能找到它。” “星網上沒法私下溝通?”別斯年對星網一無所知,但套用他那個時代的常識,在網上私下溝通,匿名交流難道不是基礎功能嗎? 季華回過神,為別斯年解釋道:“星網可以私下溝通,也能創建頻道,進行多人聊天……” 別斯年:“那這個設計是不是有點多餘?” “其實還是挺有用的,”季明宗客觀道:“星網可不會給沒有芯片的人提供交流渠道。” 護佑:“我的這個設置可以讓反抗者也加入到溝通頻道中。” 另一個人意味深長道:“如果沒有身份芯片的人越來越多,那這種特殊的交流方式的推廣勢在必行。” 季明宗微微颔首:“我覺得這才是它最大的作用。” 護佑得意洋洋的道:“那我給你們準備鑰匙,星網……不對,不能用老方法,得換個更隐蔽也更安全的方法……” 在他的絮絮叨叨中,別斯年眼前一花,圓桌、光以及灰色空間消散,周圍的景色重新變回了熟悉的荒星。
護佑跑到一旁跟季華嘀咕了起來,而季明宗則為別斯年介紹起了眼前這些人。
“木圖,激進改革黨派……” “多姆,人類權益保護黨派……” “……” 随着他介紹一堆莫名其妙的黨派人士後,別斯年恍惚覺得自己成為了一個點頭問好然後進行自我介紹的工具人…… 而且每個人跟他對話時,都露出一副“原來是你”的表情,要不是別斯年記得自己是身穿,險些以為自己遺忘了一段輝煌的人生經歷,才能收獲如此多奇妙的目光。
等這堆人挨個被季明宗介紹了一遍後,別斯年把季明宗拽到一旁,問出了這個疑惑:“他們怎麽都那副表情?” 季明宗理解了下“那副表情”是指什麽,解釋道:“大概是在驚訝我們之間你說了算這一點。” 別斯年聞言,不由打量起了他。
季明宗哈哈一笑:“別看我這樣,我的名氣可比你想的大多了。” 反抗者是反對聯邦政府,要求政治改革這個政治活動中的旗幟,是這些年愈演愈烈的反對聲潮的直接推動者,也是無數人進行政治活動的直接動力。
僅僅因為反抗者出現在荒星,就導致荒星暗潮湧動,他們将反抗者稱為了不得的大人物,這不是誇張,而是某種意義上的如實描述。
畢竟,不是誰說要在荒星做些什麽,就能招來這麽多不同黨派人士的。
別斯年“哦”了一聲,又道:“不過讓中間商去傳這個消息,不是為了招人嗎?怎麽現在來的全是有組織的?” 季明宗表情有些古怪:“這個消息比我們想的更有吸引力……” 別斯年反應過來,看了眼那群聚集在一起的陌生人,感受到了反抗者的號召力:“所以他們都想加入我們?” “準确來說,是這些組織……” 別斯年的視線在人群和季明宗之間來回掃視,下意識的猜測道:“他們也想把芯片挖出來?” 打發走護佑的季明走近,聽到了這個猜測,笑了一聲:“那你也太小看其他人了,他們是為了實現政治抱負……你可以說這是一群理想主義者,他們為了推動政治改革而齊聚一堂。” 季明宗笑着搖頭:“理想主義者也是要吃飯的嘛。” 聯邦的特殊政治環境之所以成型,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成功實現政治改革後的巨大利益。
畢竟,政治改革,必然要對眼下的政府進行改革,那一改革,得有一堆人下臺。
有人下臺就有人要上臺,空出來的諸多崗位就是這些活躍參與政治人士的回報。
當然,這是從最純粹的利益角度去審視。
沒人能否認,政治改革這個理念中所具有的責任感以及理想因素。
畢竟諸多喊出政治改革口號的黨派,能成功的寥寥無幾。
付出和回報并不成正比,大部分人活躍了一輩子,也只是徒勞。
“既然是沖着你來的,那你去應付。” 別斯年将問題丢給季明宗,他親自應付也不是不行,但可以這麽做,不意味着別斯年就要這麽做,他又不是換個世界來體驗社畜人生的。
別斯年看向季華,說起正事:“護佑跑哪去了?我找他來,是來解決荒星能源限額的問題的。” 季華精神一震:“他能解決?” 別斯年:“他解決了博士那邊的能源問題。” 于是,別斯年跟季華将那堆有入職意向的新員工丢給季明宗,一起朝遠處走去。
別斯年環顧空蕩蕩的街區:“他去倉庫幹嘛?” “找做‘鑰匙’的基礎工具,”季華:“他打算做些簡易的接入器。” 倉庫跟食物加工廠有些距離,比較靠近居住區。
考慮到a101的特殊性,食物加工廠的規劃布局周圍格外空曠,沒有其他建築——附近的建築群都被拆得差不多了。
荒星的變化很大,雖然因為資源受限,沒法建其他類型的工廠,也沒法進行基礎設施建設,但季華仍然在有限的條件下,大手筆的将整個荒星的建築布局進行了整體規劃,并開啓了轟轟烈烈的拆遷重建日常。
拆遷重建後的居民區,沒有歪歪扭扭的塗鴉,統一的建築規格,讓它煥然一新。
沒有鮮血,沒有哀嚎,沒有麻木,沒有躲在角落裏的流浪兒…… 別斯年認真環顧空曠的街區,終于意識到了從他們抵達荒星後就隐約存在的不對勁:“人都跑哪去了?怎麽一個人都沒有?” “在訓練呢,”季華朝某個方向示意了下道:“該忙的都忙完了,給他們找了其他事做,省的他們閑的沒事幹,瞎折騰。” “你一有空就往外跑,壓根不知道荒星最近有多熱鬧,這些人剛開始還很老實,但等能吃飽之後,就開始犯各種毛病,偷、搶、打架、坑蒙拐騙,沒他們幹不出來的事情。” “禁止事項加了一大堆,各項處罰措施也都加重了,你猜怎麽着?居然開始拉幫結派,賄賂中層管理……還別說,還真有一堆中下層管理跟他們串聯了。” 太正常了,制定的規則再詳細,也架不住實施規則的是人。
而荒星人雖然沒幾個優點,但要說壞毛病,那可真是一時半會都數不清。
別斯年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煉,季華曾經所有對理想的美好想象徹底變成了殘酷的現實。
真正的現實是,柴米油鹽、锱铢必較以及不那麽光輝甚至充滿了缺點的人性。
季華:“然後?然後這不是全體開始軍訓了嗎?串聯?拉幫結派?我看誰還有那麽多精力。” “我就不信了,強度拉滿的軍訓标準,訓不出軍隊,還訓不出服從命令的普通人?” 不知道為什麽背後有些涼飕飕的。
別斯年默默跟他拉開距離,試圖扯開話題。
他指着不遠處醒目的建築物道:“護佑去的是那個倉庫?” “沒錯,黑市之前送來的物資,都分門別類歸整在倉庫裏了,”季華應了一聲,又将話題扯了回去:“雖然軍訓是個好辦法,但現在還有個小問題……” 別斯年加快腳步,朝倉庫內走去:“護佑……” 身後幽幽飄來季華的聲音:“還缺一根主心骨。” “雖然說是随便練練,但我覺得能做到最好,就沒必要将就,”季華不緊不慢的強調平常幾乎不會喊出口的稱呼:“老大,你說呢?” 別斯年擡起的腳一頓。
季華笑眯眯的将一切塵埃落定:“我去通知阿全,等會見。” 他走的太快,別斯年都沒來得及問為什麽要叫阿全。
“他走了?”倉庫裏探出個腦袋,護佑小聲嘀咕道:“這家夥真是反抗者的學生?怎麽差別這麽大?” 別斯年深有同感。
護佑一邊從身上掏東西,一邊手速飛快的組裝着什麽,跟別斯年抱怨:“他想讓我研究‘鑰匙’流程化作業的辦法……八字還沒一撇呢,就開始做準備了。” 別斯年想了想,考慮到護佑剩下的日子不多,這種準備似乎很有必要…… 正這麽想着,護佑忽而擡頭看了他一眼:“我還有多少時間?” 別斯年一頓,如實道:“還有幾天。” “那我還是去研究下‘鑰匙’流程化制造的辦法吧,”護佑伸了個懶腰,轉頭進了倉庫,剩下半句話從風中飄了過來。
“免得我死了之後,這些東西全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