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 48
☆、chapter 48
趙寧靜在第二天的中飯以前做完了所有的檢查,之後就一直在徐培宇的診室裏。
黎若谷盯着那扇緊閉的門一會兒,心情無端地煩躁,便走開去了外面的大廳。
牆上貼着科室醫生的照片和介紹,就像各大學院系人員介紹一樣,黎若谷來來回回視為一堵白牆。他評估一個人的水平,從來不看哪個學校,而是去讀他的paper以及他的研究方向,一張照片和寥寥數語能透露出多少有效的信息?
可有些時候,寥寥數語也相當說明問題。
比如:徐培宇,主治醫師,精神病與精神衛生學博士。
黎若谷眯起眼睛,想起趙寧靜第一次提起這個人時說:他是我的心理醫生。
現在總算知道她為什麽只能讀個三流大學了,常識簡直差得離譜,連心理咨詢和精神科醫生都分不清楚,給人家可趁之機。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刺心的一幕。如果不是衛生間的燈壞了,他正好又在衛生間裏換下濕衣服,他也許還什麽都不知道。
又走回診室外面。他目光危險地盯着門半晌,到底忍住了沒有闖進去,這時候他還真恨自己能這麽冷靜。
正這麽想,趙寧靜開了門出來。
“我要做一些檢查,先去繳費。”
“我去吧。”黎若谷接過那一堆處方,“你在大廳等我。”
趙寧靜點了下頭,跟着他走到外面,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便望着牆壁呆呆地出神。
黎若谷一邊下樓梯,一邊飛快地查看處方,遇到專業詞彙還要現查,總算是在繳完費後,弄清楚了這堆檢查的意義。
他握着那疊處方,指頭的力度大到差點把紙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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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門診樓的另一邊上樓梯,繞開了大廳,直接走到診室門前,剛巧一個患者走出來,他一腳踏進去。
徐培宇見黎若谷進來,低頭找出趙寧靜的病歷,翻開後埋頭寫着什麽,“繳費了嗎?部份檢查安排在下午。”
黎若谷将那堆處方摔在辦公桌上,來來回回踱了好幾圈。
徐培宇把所有的處方單翻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問題,不由得擡頭,困惑地望着他。
黎若谷的怒火消了一些,背倚着窗,長腿交疊,“你打算對她做什麽?”
“腦部掃描的結果,她有重度抑郁和強烈的自殺念頭,為保險起見,決定給她做電休克治療。”
黎若谷緊盯着他看,心裏卻在疑惑,昨天難道他看到的那幕是幻覺,既然對趙寧靜有特殊的感情,又怎麽能如此冷靜果決地給她開出這樣的治療方案?
“我沒理解錯的話,電休克治療就是電擊是吧?”黎若谷說,“臭名昭著的治療網瘾和同性戀的電擊腦部療法,電流通過腦部時,引發患者的全身抽搐。”
徐培宇有些意外他居然懂,“MECT是改良性的電擊,不會引起抽搐。治療前會給患者麻醉,減輕痛苦。”
“減輕痛苦,痛苦就不存在了嗎?”黎若谷質問。
徐培宇忍耐地解釋:“這是沒辦法的,她現在的情況,MECT能快速有效地減輕抑郁症狀,阻斷她強烈的自殺念頭。”
“但那是以損傷她的大腦和記憶的代價來換取的。”
“比起她再一次自殺,失去生命,和這樣短期的損傷,你選擇哪個?”
“哪個我都不選擇,”黎若谷問道,“你被電擊過嗎?”
徐培宇愣了下,說道:“沒有。”
“你沒有,我有,”黎若谷說道,“為了阻止我小時候對電插座好奇,外公把我帶去實驗室,體驗過在安全的電流電壓下觸電的感覺。一輩子的陰影。”
“我說了會給她麻醉。”
“那對大腦的損傷呢?記憶的喪失呢?”
“我說過了,這些都是相對的。比起自殺的風險,這些損傷都是值得的。”
“沒有完美的治療方案?還是你的水平不夠?”
徐培宇把病歷和處方放下,轉過身來看他,“你是要一個完美的治療方案,還是要一個完美的女朋友?”
“作為患者家屬,對你的治療方案提出質疑是我的權力。而你是在做什麽,幹涉患者的感情和私生活?”
徐培宇的神情懊惱,“你當然有質疑的權力,但也請尊重醫生的專業判斷。”
“我當然尊重一個專業的醫生,但是——”黎若谷頓了頓,“如果這是個對患者有私心,且違背職業道德的醫生呢?”
診室忽然陷入難堪的寂靜。
正在整理處方的徐培宇不得不停下手來,極其緩慢地轉過臉,看向窗邊,那裏似乎飄浮着一團陰影。
他盯着那陰影無法轉眼,那團陰影在他心中掩藏了太久,終于跑到了光線下面,逼迫他正視了它的存在。
這一瞬間,他是恐懼的,卻又感到說不出的輕松。
“向上級部門檢舉我也是你的權力。”他說道。
黎若谷搖搖頭,“你的職業道德,你的人品,我一點不關心。我關心的只是,你有沒有為了私心,故意不治好她。電休克治療,是不是也是出于私心,這麽重大的治療,起碼得是一個信任的醫生開出來的我才敢讓她做。”
“你的懷疑很合理,許多人都認為感情就是占有和控制,所以他認為別人也是如此,”徐培宇說,“以己度人,不就是這個意思?”
“你知道這個世上為什麽要有規則和約束?對我這樣的導師,對你這樣的醫生,”黎若谷說,“因為我們手裏握有槍。規則的存在,就是約束我們,不能随意地将槍口對準別人。”
“規則是兩者之間的一道隐形高壓網,當你手中握的不是槍,而是玫瑰,規則就會一直隐形。”
“不管你手裏拿是什麽,規則就是規則。網外的人看不到隐形的網可以理解,而網內的人還視而不見,那就說不通了。錯誤就是錯誤,辨解也沒用,”黎若谷說,“按照規則,她應該轉給別的醫生負責。”
徐培宇扶了下額頭,“能不能等這次治療結束,她現在的情況可以說是很嚴重,不能有疏忽。”
“嚴重我才會找最權威的醫生,”黎若谷說,“經過他們的診斷後,依然開出這樣的治療方案,我會接受。”
“最權威的醫生?”徐培宇說,“多權威都一樣,治療方案很有限。而且,她知道這些人與你認識,你認為她會怎麽做?最後我也必須提醒你,抑郁症的人,除了強烈的自罪感以外,還會認為——”
“什麽?”黎若谷問。
“沒有她,你會過得更好。”
黎若谷眯起眼睛看他,“你有心理咨詢師的執照嗎?”
徐培宇把手撐桌面上,“畢業後趁空閑考了一個,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
黎若谷點點頭,“我沒什麽說的了。”
“你不了解,抑郁病人的情況。不靠藥物和醫療手段,讓他們自己想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藥物現在對她來講效果太慢,或者可以說是已經沒效果了。”
“MECT別的醫院也有吧?”黎若谷說,“精神科醫生別的醫院當然也有。”
徐培宇把病歷和處方都還給他,“自以為懂得多是吧?聰明反被聰明誤。”
黎若谷抽過病歷,忿然走出房間。一直到大廳,看到趙寧靜情緒才有所緩和。
趙寧靜走到他面前問:“繳費很多人嗎?”
“嗯。”黎若谷望着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趙寧靜抽走他手中的處方,一張張地看完,見全部都蓋章了,臉上不由得露出一些期待的神色,“醫院快午休了,我們先去把心電圖做了。”
她說着就走,大廳裏病人穿梭來往。
他急忙跟了上去,她那麽的期望。他開不了口阻止,陪着她,逐項做完檢查。
下午拿到結果,全部合格。
晚飯在附近的壽司店吃的,回轉臺上的壽司被傳送到他們面前,趙寧靜什麽都沒拿,連她最喜歡的天婦羅炸蝦經過也只是瞥了一眼,卻一直幫黎若谷拿了不少他愛吃的生魚片和甜蝦。
見她沒動筷子,黎若谷問道:“怎麽不吃?不喜歡這裏,我們換家店,附近還有家牛排。”
趙寧靜笑着搖搖頭,“治療的前一晚不能吃東西。”
黎若谷的喉嚨像被東西堵住了一樣,他放下筷子,“我們換一個醫生看看,怎麽樣?”
趙寧靜的笑容倏的消失,疑惑地望着他,“為什麽?”
“這樣的治療和一場手術差不多,副作用也許比動手術還大。很少人被告知手術後就立刻去做,總要再多去幾家醫院确診後再決定,”黎若谷說,“所以我們換個醫生看看,嗯?”
他說得合情合理,無法拒絕。趙寧靜出神地望着他,柔和的燈光映在他漆黑的眼睛裏,像夜色中的星光。
不,就算他的話不合情合理,甚至是要多離譜有多離譜,她都不會拒絕。
她的嘴角僵硬地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好。”
黎若谷伸手将她攬進懷裏,找到她的右手握住了說:“相信我,我能處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