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黎若谷的雙手按在她的肩上,退後一些,膝蓋稍彎,與她的眼睛平視,“如果他知道你這麽難過,他一定不會那麽做。”
趙寧靜搖了搖頭,“他計劃了五年。五年前他租下了城郊的房子,經常帶碳過去。其實死也不是那麽容易,有兩次中毒時他醒了,及時開了窗。最後一次,他吃了足劑量的安眠藥。他走後,他的床底下掃出大把大把的頭發;他的床頭櫃裏放着幾十粒安眠藥,是一粒一粒攢下來的。這些我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抑郁。然而,我靠着他留的藥,熬過最痛苦的時間。”
“你是說他策劃過多次自殺?”黎若谷不可思議地問。
“雖然對我來說,這是種無法面對的痛苦。對他來說,死卻是一件他極度渴望的事。”
“渴望?”
“抑郁症的痛苦,只有得過抑郁症的人才知道。”
“你——”
“每天被抑郁折磨,就渴望得到解脫,”趙寧靜說,“也許死後的那個世界,沒有冰冷和陰暗,沒有腐爛和潮濕,沒有漫漫無邊的絕望,沒有自責與悔恨。所以,我再痛苦也沒有關系,起碼他獲得了平靜。”
她的手被握進黎若谷的雙掌之中,擡起頭,才看到他的眼睛裏藏着深深的擔憂。
她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剛剛甚至還有點怕死。”
他環顧了下病房,“別待在醫院裏了,我們回去吧。”
“我還要去個地方,”趙寧靜說,“我得去找下我的心理醫生。”
徐培宇集中注意力聽完趙寧靜的敘述,眉間輕輕地皺了一下,“具有攻擊性,極度驚恐,閃回的情況持續了多久?”
“不到兩個月。”
“身體方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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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胃潰瘍。”
徐培宇往前翻她的病歷記錄,确認了她并沒有創傷性應激障礙的相關症狀,他松了口氣,只是遭遇了應激事件後,産生了急性應激障礙。雖然當時沒有及時治療,但也沒有發展成創傷性的。
既然她已經可以面對創傷,就沒有必要再去考慮應激障礙的症狀,把情況弄得更複雜。
“如果以上症狀沒有超過三個月就沒關系,”他說,有些心神不寧看着病歷。
“我——我以前其實策劃過自殺。”
徐培宇驀地擡起頭,以從未有過的鋒利目光注視她,“是有過念頭,還是實施過?”
“實施過。”趙寧靜心虛地垂下頭。
“為什麽一開始沒說?”徐培宇的語氣也少見地含着指責。
“說不出口,很鄙視那麽懦弱的自己。”趙寧靜吸了下鼻子,低頭拿出來紙巾來擦眼睛。
“你只是生病了,”徐培宇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有了罪惡感,一天一天比加深。剛開始是不敢快樂,到後來吃飯都會想,啊,你這個廢物怎麽還能吃得下飯呢?又過了很久很久,就覺得自己連空氣都不配呼吸,”她平靜地說,“到了那樣的程度,就會想死了。”
她的聲音開始不太穩定,“很多人結束生命,都會選擇從高空墜落。據說觸地的那一瞬間,會聽到自己的頸椎“咔嗒”折斷的聲音,但是一點不疼,溫熱的血從後腦汩汩流出,開始感到疲倦,疲倦到眼皮都擡不起來,只想沉睡——”
筆尖戳進了肉裏,徐培宇才從悲傷中回神。
他用手遮住額頭,做着深呼吸,很快便讓自己的情緒恢複平靜。
趙寧靜繼續說道:“別問我為什麽會那麽想不開?就是我自己,回憶那段時間,也不可思議。準确的說,是藥起效後,我經常為那時的自己捏了把汗。”
“你說的實施,”他竭力發出正常的聲音,“後來——”
“那時手機響了,”趙寧靜說,“當時有個奇怪的念頭,想知道最後一個跟我通話的人是誰,就接了這個電話。”
“是很重要的人?”
“不是,是一個VIP顧客。”趙寧靜說,“她要我送一件衣服去一個地方,我要她找其他同事,但她說事關她兒子升學的事。我想我不能耽誤了她兒子那麽重要的事。”
徐培宇說不出心裏有多難過,這就是抑郁,天天活在自責當中,死都不怕,卻怕耽誤和拖累別人。
“幸好當時有人需要那件衣服。”
“那件事,讓我相信一些以前覺得很荒謬的東西。”
“什麽東西?”
“命運挑選的人,”她說,“當命運把挑選好的人送到你面前時,你沒有理由不去愛他。”
徐培宇愕然擡頭。
“找不出一個不愛他的理由,也找不出一個離開他的理由,”她強調說,“他一出現,你就知道他是最好的,不可能再有更好的。”
“你知道對方什麽想法嗎?”徐培宇擔心地說。
“他只要有一點點喜歡我就夠了,”她的眼裏閃着淚光,“那一點點喜歡,就能夠讓我平凡人生發光了。”
“你想過壞的——”徐培宇搖了搖頭,沒再繼續問,“今天就先到這裏吧,我中午有別的安排。”
他和趙寧靜一起出去,走廊的坐椅上,有一個清隽的男人立刻站起來,走向趙寧靜。
“好了嗎?”他問完,擡手去攬了一下趙寧靜的肩,馬上又紳士地放下來,和她說着話,一起離開。
徐培宇顧不上注意更多,快步下樓,走到洗手間裏,擰開水龍頭,捧着水潑到臉上。然而腦子裏還是一片濃烈的血紅,躺在那粘稠的血泊之中的,是早上還微笑着送他出門的女友。
他一連抽了幾張紙巾,擦幹臉後,鏡子裏照出的臉,一雙眼睛又紅又腫。他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陳主任嗎?午休時可以嗎?……是的,那就麻煩您了,謝謝,一會兒我去找您。”
“心理醫生原來也是需要做心理疏導啊?”
徐培宇往鏡子裏一看,他的旁邊,站着剛剛在診室外等候趙寧靜的男人。他把擦過手的紙巾投進廢紙簍裏,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我想問一下,抑郁症的親屬都要注意些什麽?”
徐培宇走到門邊,轉對對那個人說道:“要麽一開始就離得遠遠的,要麽就永遠陪在身邊。半途而廢的話,你會害死她。”
他說完。那個人輕松的神情,逐漸轉為凝重。
他掉頭就走。
Chapter 6 未愛先逃
1未愛先逃
回到玉景灣半個月,趙寧靜才把受創的黎家老宅子複原。
訂做新的大門,安裝窗戶玻璃,損壞的物品暫時都堆到了車庫裏,三個車庫塞得連門都關不上。
趙寧靜把一個殘缺的水晶花瓶扔進車庫,又把那些卡在門縫裏的軟墊被褥用力踹進去,手臂上再用力,将門一拉到底。
回到廚房,就見黎若谷一手打電話,一手從冰箱裏取出一瓶冰礦泉水。手機扔到櫥櫃臺面上,摁了免提,騰出手來擰瓶蓋。
手機裏響起劈頭蓋臉的抱怨:“你以為我錢多是吧?我想建一個工作站,至今錢都不夠,你還來替我糟蹋錢!你這個學生,塗着指甲油,十個手指頭,二十種顏色,敲鍵盤還翹個蘭花指……”
黎若谷喝下半瓶水,悠閑地說道:“師兄,你這是性別歧視。別以為在國內,她就不敢告你。”
“她根本就是為了拿個名校學歷,對物理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把她扔到我這兒來怎麽辦?”
“也不是什麽活都不能幹,你叫人寫好程序,讓她去算算數值,她還是可以做。”
“你是說她吃飯,我幫她拿筷子?曉辰呢?上次我去你那兒跟她合作,很聰明的一個小姑娘,你叫她來,這個給你退回去。”
“曉辰我另有安排。我來的時候把最好的學生都帶過來了,再給你個差的,你等于得到一個中等水平,也不虧,就當是為我分憂了。”
“分憂?我老婆昨天還跟我說到你,王緒那麽刻苦的不要,盡收些女學生,不知是什麽居心——”
一陣亂咳蓋住了後面的話。
趙寧靜飛快地朝那邊看了一眼,黎若谷用手捂着嘴,邊咳邊手忙腳亂地關了免提。
廚房裏頓時清靜下來。
眼看他要把那灘水漬擦幹淨。趙寧靜連忙低下頭,裝作認真地擦着桌子,卻仍用餘光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黎若谷把手機貼到耳邊,經過她身邊往外走,鎮定自若地說道:“什麽盡收女學生?我總共就收過兩個,如果那個正常畢業,就只有一個。一個女學生,這比例不是相當正常……”
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趙寧靜的笑也消失在嘴角。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她一眼。
從醫院回來以後,他的熱情也像潮水一樣退了。倒也不是無視她,還像從前一樣紳士,還像從前一樣什麽活都不幹,還像從前一樣吃飯時看文章……看似都一樣,唯一不一樣的是,他的目光一直在逃避她。
其實他已經擺出态度,那麽她只要擺正自己的心态,以前不管他說什麽,做過什麽,全部作廢,然後平靜無事地過完假期就行了。
她扔掉抹布,失落地坐到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