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身下人
57 身下人
◎這不是他!這是季時予!◎
季知言眼皮一跳,視線被席野右肩胛骨上接近成人巴掌大小的傷痕吸引。
他下意識往前挪了半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是燒傷留下的疤痕。
季知言腦子裏一下子就閃過當時在醫院醒來時,看見的席野被包紮的手臂。
季知言急切之下,又往前走了半步。
“嗯?”席野轉過身來,見季知言快要進到衛生間裏了,有些驚訝。
“你後肩上那塊疤?”季知言心裏雖然已經有了猜測,但還是忍不住問道。
“哦,後面……”席野像是被人發現什麽不好意思露在人前的東西,有些局促地伸手往右肩上摸了摸,“……不小心弄的。”
季知言喉嚨像是被堵住,呼吸有些困難:“什麽不小心能弄成那樣?我看着是燒傷。”
“诶,就是……”席野一時說不出來緣由,像是被問住了,陡然話題一轉,抽出季知言手上拿着的毛巾,“你不是給我送毛巾的嗎?”
季知言看着他堪稱拙劣的轉移話題的方式,鼻腔有些發酸,悶聲問道:“是救我的時候受的傷嗎?”
只見席野拿着毛巾,往頭上擦了擦,但他頭發又沒濕,顯得欲蓋彌彰。
“你當時怎麽沒告訴我?”
“這都是小事。”席野臉上又露出柔和的笑容,以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說道,“而且早就好了。”
“那麽大塊疤?!”季知言心裏有些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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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聽說過嗎?傷疤是男人的勳章。”席野語氣得意地自我調侃着,說完沒等季知言說話,就像是要趕緊翻篇似的,一邊抵了抵季知言的肩膀,将他往後推了推,一邊說道,“我要洗澡了。”關上了衛生間門。
季知言站在門前,久久沒挪動腳步,直到裏面再次傳來水聲,才回過神來,走進宿舍,靠坐在椅子上。
【你不會感動心軟了吧?】季時予的聲音幽幽響起。
【沒有。】季知言不想這個時候和他唱反調,争論個沒玩。
【呵,最好是。】季時予設想了一籮筐的話,一下子被堵在嘴裏。
季知言從林雅茹那裏聽完那些話回來,心裏就沒有平靜過。
在他看來,如果書裏的一切沒發生,他實在是找不出理由來說明,席野為什麽可以,又為什麽要曝光蔣顧兩家的內幕。
實在要說的話,蔣旭生前在學校找過席野麻煩。那顧澤呢?席野跟他又有什麽過節?
如果席野是重生的,上面的疑問倒是迎刃而解。
可季家呢?自己呢?席野為什麽沒對付?
還是說現在和季家合作,就是他報複計劃的一部分。可自己呢?他為什麽要冒着被燒傷甚至可能被燒死的風險将自己從那場大火裏救出來?
季知言現在腦子裏一團亂麻,不管從哪個方面想,都有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夜晚,季知言洗漱完畢,關了燈,躺上床。宿舍裏只剩他和席野兩人,沒人說話,非常安靜。
季知言睡不着,放輕呼吸,聽覺在此時變得尤為敏感,他聽到床簾之後傳來席野輕淺的呼吸聲。
季知言像是此時才反應過來,席野和他的頭都在床梯這側,只隔着一層薄薄的床簾。
季知言突然就有些不自在了。
“睡了嗎?”就在季知言小心地動着身子的時候,床簾後傳來一道低微的聲音。
宿舍很靜,足以讓季知言聽清這句話。但他一時不确定席野是不是在和他說話,所以動作僵住了,想再确認一下。
“季知言?”只聽席野那邊也安靜了一會兒,像是不确定地叫了季知言的名字。
季知言這才确定,席野沒睡,也确實是在和他說話。這才有些僵硬地躺住:“嗯?”
“你睡了嗎?”席野再次問道。
“沒有。”
“我有打擾到你嗎?”席野接着問。
這話問得挺巧妙的。
“沒有。”季知言低聲回複。
【有。】季時予不耐出聲。
“我睡不着。”席野低嘆了一聲。
【你睡不着我還要睡呢。】季時予吐槽。
“那要聊聊天嗎?我現在也沒什麽睡意?”季知言接了話茬。
“嗯。”席野答應了,語氣一下子愉悅起來,“你想聊什麽?”
“呃……”季知言一下子語塞了,他是按照一般的對話邏輯,猜測席野應該是想要聊聊天,所以順着他的話茬,沒想到話題一下子轉到他自己身上了。
“我……我現在一下子想不出來,要不先說說你想聊的吧。”季知言只好硬着頭皮将話題轉移過去。
只聽席野深吸了口氣,安靜了片刻,就在季知言以為他是不是要睡着的時候,一道輕淺的聲音響起:“你說這世上有天堂嗎?”
“啊?”季知言這下是真噎住了。
作為一個快接受二十年唯物主義教育的人來說,他自然不覺得這世上有天堂。但他現在的存在又恰恰是科學解釋不了的,而且他來到這兒這麽長時間,這裏可也是唯物主義教育。
所以,這到底算個什麽事呢?這世界誰又說得準呢?
“……也許吧。”季知言感覺自己現在就是個矛盾綜合體,說不清道不明的。
“那你說人會轉世嗎?”席野又接着問道。
“呃……也許吧。”季知言自己都不相信。
“你怎麽問這些?”季知言不覺得席野是會糾結這些問題的人,有些疑惑。
“我想我爸媽了。”只聽席野輕輕說道。
季知言往科學玄學方向發散的思維一下子被斬斷,他想多了。
“我還想我奶奶死後會去哪裏?她會不會和他們團聚了,就像那個動畫片裏演的那樣。”席野自顧自說着,“然後他們一起等着我。”
季知言聽完席野的最後一句,腦海裏的神經猛地一動,這話聽着很容易讓人往不好的方面想。
季知言撐起身子,轉而趴在枕頭上,用手碰了碰床簾:“我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天堂,人死後會不會轉世。如果有,他們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得越長越好才好,到時候你壽終正寝那才叫賺了呢,那才好玩呢。”
“賺了?好玩?”席野那邊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像是在轉身,“怎麽說?”
“你想想,到時候你一百歲,頭發花白,佝着腰,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拄着根拐杖和他們見面,他們驚呼‘啊?!這是我兒子嗎?!’、‘啊?!這是我孫子嗎?!’。”季知言一邊說,一邊變換聲線演起了情景劇。
【季知言,你是個神經病嗎?】季時予有些無語。
“哼哼……”席野那邊傳來兩聲哼笑,笑聲像是悶在被子裏發出的,所以不太明朗,季知言有些拿不準席野此時的情緒。
“你在聽嗎?”季知言有些躊躇,用食指點着床簾,床簾以手指點的那一處為中心,像湖水一樣向四周蕩漾開。
“嗯。”席野聲音清冽低緩。
剎那間,宿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床簾也靜止了,因為有個東西點住了季知言的手指。季知言像是被人點住穴道,不能動彈。
季知言想,是手指嗎?又想,不然還能是什麽?
想到這兒,季知言食指有些僵硬,似是有股電流順着食指爬遍全身,酥酥麻麻,讓他心髒重新活動起來,砰砰直跳,有些過載。
過大的心跳聲,震得季知言耳膜發癢,也讓他回過神來。他像是被蟄了一下,右手迅速又有些僵硬地收了回來。
只聽席野又說着:“在聽。”
季知言此時卻有些不敢作聲了。
“季知言?”見季知言這邊久久沒什麽動靜,席野試探地叫道。
“嗯。”心情稍平靜後,季知言不能再裝聾作啞,聲音有些僵硬。
“我還以為你嫌我煩,睡了呢。”
“怎麽會……沒有。”季知言此時腦子有些遲鈍,都快分不出來席野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了。
“你、剛、才、跟、我、說、的,很、有、趣。”
這句話席野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說一下就點一下床簾,像敲摩斯密碼似的,床簾又晃動起來。
奇怪得很,宿舍很黑,可季知言卻覺得自己看得清楚得很。
他眼睛能看見床簾一層一層蕩漾開的弧度,腦海裏能看見席野和他一樣趴在床上,枕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點着床簾的動作。
他甚至覺得自己都快能看清席野的表情了。
季知言借着手肘的力量,撐起了上半身,想要往床簾的方向再靠近些。
他低下頭,想要調整一下枕頭的位置,卻一瞬間汗毛炸起。
季知言發現有個人正在他的身下,趴在他的枕頭上,跟他剛才的動作一模一樣。
恐懼在一瞬間攥住了季知言的頭腦,他渾身僵硬,無法動彈,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這時,身下的人緩慢地動了動身子。
然後,頓了一下,像是發現什麽,側起頭來,往身後看過來。
季知言大腦一片空白,他只能僵在原地看着身下的人轉頭的動作。
三秒後,黑暗中,兩人對視。
季知言看清了這人的臉——是他自己!頂着季時予臉的自己!
只見這人看着季知言愣了一下,然後勾起了嘴角。
季知言看着這人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黑沉的瞳孔,像是夜晚林中狩獵的野獸,寒氣森森。嘴角在笑,但眼睛裏全無笑意。
季知言瞬間反應過來——這不是他!這是季時予!
空白的腦子,轟的一聲,被炸得稀巴爛。
季知言渾身不受控制,顫抖起來,撐起的雙手發軟,剎那間摔向身下這人。
“啊!”季知言急促心驚地慘叫一聲。
“怎麽了?!”只聽床簾後傳來席野急切的關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