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40
第40章 Chapter 40
第40章
董成春離開沒多久之後, 幾個家政也打掃完了家裏,收拾着離開了。
房中在一聲關門聲後陷入徹底的安靜,祁揚看着家裏恢複了往日幹淨整潔的模樣, 亮着往日最常開着的暖色燈光,他站在入戶右手邊近五十平的客廳環顧, 發現裴賢家其實很大很空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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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揚最終也沒有擅作主張地重新住回裴賢家去。
他在裴賢這套房子所處的南岸區租下一套與之相隔三幢樓的一戶。
确定在禹城暫住後, 祁揚卻并沒能在禹城停留更久。
他這些年來一直無所事事,經營着那家小酒吧維持生計, 但祁揚本身并不是個很好的生意人, 他的價值在生意場上體現不出太多, 好在有大海幫襯。
祁揚不用投身更多時間學習管理經營, 就将餘下的精力和存款都投資了一個創業團隊,帶頭的是他大學時期的直系學長楊佳赫。
起初會投資是想碰碰運氣, 一方面祁揚屬于技術型的人, 也就只有在鑽研的時候能讓自己的人生價值得到微薄的體現,另一方面這個團隊的研究方向和祁宗訊年輕時創立的達索集團近些年來的發展方向一致。
祁揚不得不承認, 哪怕多年來龜縮成習慣,當年毅然決然決定投錢進去, 确實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賭祁宗訊未來會重點發展達索。
很大一部分原因。
八個月前祁宗訊大病一場,回歸後将集團後續發展資源向達索嚴重傾斜, 當時祁揚就知道他賭對了。
但他沒有勇氣與祁宗訊抗衡, 也從不信任自己的能力能夠絆祁宗訊一腳,于是依然沉默着。
半個月後,祁晗從國外返回,并訂了一張三日後前往禹城的機票。
祁揚在通訊錄裏找到那個久未聯系的號碼, 撥了過去。
對面很快接起來,聲音裏帶着濃重的疲憊:“祁揚?你怎麽想起來找我了。”
祁揚心裏依然很忐忑, 他看了眼手下壓着的企劃書,摳着紙頁的邊角:“學長,這段時間忙嗎?……我有個項目想跟你聊聊,明天下午一起吃個飯?”
……
祁晗落地禹城後,不光找祁揚沒找見,甚至找去精神病院也沒見到程雪松。問了之後才得知程雪松已經被祁揚托人轉移了。
“轉到哪了?”祁晗不喜歡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很是生氣:“你是廢物嗎?天天在這守着,一個瘋瘋癫癫的老女人你都看不住?”
面前的男人低眉順眼地道歉,支支吾吾半天才說:“主要,夫人的意思是随他去。”
“我媽?”祁晗眉毛蹙起,當即給母親打過去一通電話。
祁晗的媽媽名叫闵雅秀,祖上數兩代背景都很紅,當年祁宗訊會抛下為他生了兒子的程雪松,就是為了和闵家強強聯合。闵雅秀接起電話時已經有了猜測。
果不其然,剛一接起來,祁晗的質問聲就傳來:“為什麽讓祁揚把那女人帶走?”
“你爸爸剛去世不久,全世界都在盯着你,祁晗,你少生事端。”闵雅秀聲音很溫柔,但說的內容卻不容置喙。
“事端?你難道就不恨這女人?”祁晗目光陰骘。
闵雅秀默了片刻,看向家裏曾經挂着結婚照的地方,早已是空白的牆面:“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你總是聽不進去,我都懶得和你多說。”
“你這是婦人之仁。”祁晗篤定道。
“和你講不通,你什麽時候去心理醫生哪裏夠次數了再來跟我讨論人性的問題。”闵雅秀說,“以後發你的少爺脾氣之前看看清楚人,你和祁揚兩個人要鬥成什麽樣子是你們的事情,你不用因為這些破事去威脅一個女人,更不要再得罪不該得罪的人。不是自诩很聰明嗎,腦子放清楚。”
“……”
“上次得罪錯了人,上上下下多少人給你擦屁股?”闵雅秀說。
祁晗不得不想起裴賢,他面露不适:“他一個身世清白的法醫,我怎麽知道他是誰的種。”
“還好人家命保住了,不然我看你得去陪葬。”闵雅秀揉了揉眉心。
“……活着還說什麽,又沒把他弄死。”祁晗一想起裴賢居然沒出什麽事,心裏就覺得煩,他對裴賢有一種天然的反感,他自己說不上為什麽。
起初覺得是因為煩祁揚,連帶着就不喜歡祁揚身邊的所有人。
現在也許是一次沒能弄死,産生了點遺憾?
祁晗懶得多想,但他知道如果再給他一個可以弄死裴賢的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聽說醒了是醒了,就是意識不太清楚。”闵雅秀說。
“什麽意思?”
“不認人。”闵雅秀輕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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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收到裴賢的消息是在兩個月多月後。
自從裴賢消失至今,近三個月的時間裏,祁揚覺得時間過得無比漫長。他試圖用大量的工作去填滿生活,但依然覺得時針每秒的轉動都比從前慢了一倍。
裴賢回市局的消息沒瞞着任何人,陳嵘大大方方地給祁揚打了通電話:“複職了,人都好着呢,一點兒沒瘦,生命沒有任何危險,你要是還不放心,自己來看也行。”
“……好。”
和陳嵘講電話的三分鐘裏,隐約能聽到其他人交談的聲音,但祁揚聽得出沒有一道聲音屬于裴賢。
“還在外地呢?”陳嵘問。
祁揚看了眼時間:“嗯,明天就回去。”
“不急,人就在這兒呢,又不會跑。”陳嵘笑說。
話是這麽說,可第二天等到祁揚風塵仆仆地趕到市局時,裴賢竟然真的跑了。
不過不是為了躲他或者怎樣,只是單純地去出現場了。
留在局裏的董成春見到祁揚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三兩步走過來,熱情地招呼:“來啦?坐會兒。”
“他……什麽時候回來?”祁揚問。
“出現場誰知道呢。”董成春攤攤手。
“哦。”
“裴賢有點小變化。”董成春突然說。
祁揚立刻看過去:“他怎麽了?”
董成春擺擺手:“不是受傷啊,看不出任何外傷,就是頭發剪短了。我是說,他人,有點小變化。”
“什麽變化?”祁揚疑惑。
董成春打量了一下他。這些日子裴賢沒見瘦,但祁揚是真的瘦了挺多。聽說是在各處奔忙,估計剛下飛機,身上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一身就來了,襯衣壓得有些皺,黑眼圈又比較明顯,任誰都能看出祁揚很憔悴。
他斟酌了一下,說:“記憶出了點問題吧,局裏很多新來的他都不記得了,連邢明月都不太認識。”
祁揚表情凝固了,他想過大腦受傷會造成的不良後果,但沒想過失去記憶的事情會真實地發生在他的身邊。
“你等會兒試試吧,我也不知道他認不認得你。”董成春站起來,手插在白色外褂的口袋裏,踱步離開了。
他走後,祁揚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大腦一片空白。
他以為自己可以面對任何情況,即便是裴賢因為差點丢了命而疏遠甚至恨上他,他都能說服自己去接受,但唯獨沒想過裴賢有可能會不記得他。
疏遠、靠近、愛與恨。
在面對一個不認識的人時,一樣不會出現的。
會有的只是,客氣、疏離、陌生、好奇。
當裴賢高大身影和警局的其他同事一同走入,祁揚直面着他。
看到裴賢腳步一頓,想要和其他人一起回辦公室,又迫于祁揚直視的目光而有些不解地停下腳步,眼中有客氣、疏離、陌生、以及——
“你好,找我嗎?”
好奇。
祁揚失神地看着眼前,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在這一刻是剝離出去的,在旁邊以第三人的視角觀看着着滑稽的一幕。
裴賢沒有得到答案,反而看到眼前的人露出讓他難以理解的表情,他想,這個模樣好看的年輕男人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你有什麽困難的話,跟他們講,我是法醫,幫不到你。”裴賢略顯歉意地說。
祁揚依舊沒有回答。
他用目光描摹過裴賢的面目,覺得一切都熟悉,又覺得哪裏都陌生。
過了很久,久到裴賢失去了面對陌生人最後的耐心,決定離開,祁揚才說:“我知道。”
這時陳嵘姍姍來遲,他停下來緩了口氣,在兩人之間左右看了看,才跟祁揚說:“出了點問題,醫生說需要時間恢複,局裏很多同事他也記不起來了。”
祁揚木讷地點點頭:“好。”
他們都以“其他同事也被遺忘”作為理由來安慰祁揚,但祁揚卻一點都沒有從中獲得寬慰。同事和他,對于裴賢來說竟然都是同樣可以遺忘的嗎?
可他将自己和其他同事擺在同一個計量親密關系的天平上時,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輕飄飄地擡起來了的那一方。在衆多的社會關系當中,他之餘裴賢,沒有一個代名詞可以來形容。
裴賢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原來應該是認識這個人的,他放棄了離開的念頭,因為覺得這樣做有些不禮貌,又回頭來,面上帶着些逢熟人就發放百分之五十的善意。
“不好意思,之前腦袋受過一點傷,記性不太好了,醫生說需要一段時間觀察,這兩個月裏我已經記起來很多,相信全部恢複只是時間問題。”裴賢解釋說,然後依然對祁揚有些好奇:“你可以自我介紹一下,我看看能不能想起你的名字。”
祁揚看着他,心裏很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難過,只知道無論如何都扯不起一個牽強的笑。
“我叫祁揚。”他聲音很輕,“記得嗎?”
或許是他目光中那點希冀太灼人,裴賢為沒有想起他而感到抱歉。
但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那句“抱歉”,就見祁揚搖搖頭:“你不用跟我說抱歉,記不起我很正常。……我們之間其實沒什麽關系。”